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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怨高台阶浅负缱绻,妒狸奴得常在君怀 ...


  •   回鸾阁内堂门口,小安子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碗酥酪,殷勤道:“大人,都好啦。一碗多放冰少浇酥,另外两碗多浇酥少放冰。”

      莫澜把门开了个缝儿,满意地笑笑,“不错,拿来给我吧。”他接了酥酪,就掩上门。

      寝殿中,执明把慕容离轻轻放在床榻上。他听见莫澜已关严了门,这才道:“阿离,没事啦。”

      慕容离从床榻上坐起,仍是垂着眼睫不看执明,声音却比之前软了两分,“王上,胳膊痛么?”

      “不痛啊,本王又没伤着胳膊。”

      执明把假装昏迷的慕容离从揽月台顶抱下来。虽说揽月台极高,执明却一点都没觉得累。他不但胳膊不痛,还后悔没把揽月台多盖个十几层,那样还能再多抱一会。

      一路上,慕容离都紧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上了马车,他才稍微放松了些。执明轻唤了两声“阿离”,他也不应,似乎真是中毒昏迷。

      莫澜拿了酥酪过来,递了一碗给慕容离,趁机道:“慕容,你不必过意不去。虽然王上每次爬楼都要喊累,但多抱一个人,王上就不累了。”

      执明和莫澜相视一笑,也拿过酥酪来。

      慕容离道:“医丞都说了拿酥酪当药,必然知道我是装出来的。”

      “哈,不是说酥酪能清心败火毒吗?其他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多说。”执明笑道,“同是老头儿,要是太傅他们能有祝太医一半懂事,本王也就不用整天都为他们操心了。”

      莫澜正含着酥酪,差点笑喷出来,赶紧捂住嘴巴。

      慕容离问道:“说到太傅大人,他可有说过何时来行宫?”

      “啊,这个……莫澜,太傅收到本王的书信,是怎么说的?”执明暗暗给莫澜使了个眼色。

      “太傅大人说,此事关系重大。他老人家要先召众臣商议,再给王上回话。”莫澜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煞有介事。执明赞许地点了点头。

      慕容离没再多问,小口地吃着酥酪。他的那碗酥酪是作冰敷之用,因此酥少冰多。他只挑上面混着酥的碎冰吃,待酥吃完,剩下冰砂,便漫不经心地用勺子碾着。

      执明把自己那碗没碰过的酥酪拿给慕容离,“阿离,这个也给你。”

      慕容离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过。执明已经把那碗冰砂给换了过来,“阿离,你把酥酪含在伤口那里,慢一点咽。很快就不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莫澜碗里挖了一勺酥酪,含在嘴里,示范给慕容离看,“呐,就像这样。”

      莫澜把碗端得远些,“王上,酥酪不够吃,让人再做就是了。”

      执明嗔道:“本王就吃了一口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气鬼。”

      慕容离双眉轻蹙,侧过脸去不理会他俩胡闹。淡淡地说了一句:“彻查揽月台之前,王上还是先不要上去了。”

      “噢,好吧。”执明毕竟白等了三天,多少有点不情愿。但今日揽月台险象迭生,他们都没中毒箭也算是万幸。只是阿离为掩人耳目不得已咬破了嘴,真是让人心疼。思来想去,都是那喜贵惹的祸事。

      执明道:“阿离是不是早就看出,那个上酒的内侍要图谋不轨?”

      慕容离道:“那个人比起聆风阁派去遖宿的密探,手段还差得远些。”

      这么说,慕容离在遖宿的时候,就知道天权派了人去监视。执明想到此节,顿觉窘迫,心里默念道:阿离,本王不是故意要派人监视你的。实在是因为见不到你,担心得不得了嘛。你可千万不要生本王的气。

      慕容离又道:“只是当时王上也在。总不能让他血溅当场,污了王上的眼睛。”他说这话时,却像是带了些戾气,全不似往常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阿离,你也知道本王那时候就在云屏后面……”执明更窘,连声音都变小了。

      慕容离轻“嗯”了一声。

      莫澜见执明越描越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岔开话题,“那毒箭是从玉狮子口中射出来的,机关却藏在云屏后面。一个内侍可没能耐做成这些。恐怕当时建揽月台时候,就有人埋了机关。王上且放心,待微臣把当时在台顶施工的工匠全都找来查问一遍,肯定能找出些端倪来。”

      执明道:“那你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啊?这是为何?”莫澜不解。

      “因为那些工匠,已经没有活着的了。”执明道:“负责修筑台顶的都是能工巧匠,大约有百人左右。有一个阮姓的工匠,便是当时的施工主事。阮工匠不但精通亭台楼阁的制式,而且擅长石刻雕花。待行宫落成之后,这些工匠又去另一处地方施工。谁知快要完工的时候,石基竟然垮塌,近百名工匠都因此丧命。只有阮工匠一人活了下来。但他是施工主事,因他一着不慎,不但累得功亏一篑,那些工匠的性命也同他脱不了干系。执掌此案的官吏将他判了死罪,秋后问斩。那次事故是冬月二十四前后,所以本王就没跟你说。”

      冬月二十四,是莫澜父亲莫将军的忌日。

      莫澜沉默片刻,又问道:“既是秋后问斩,这个人不是应该还在大牢里关押着么?”

      执明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和阿离从关外回来那日,本王要人找个死囚驾着马车去引开那些刺客。就是那个阮工匠,他已经被刺客给杀了。”

      天权一向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很少有人作奸犯科,死刑犯更是少之又少。怕是当时除了阮工匠也无人可挑。

      莫澜也只能感叹此番事出巧合,他道:“死人虽开不了口,也总得探探他们的底细。借这内侍毒杀朝臣的由头,正好把揽月台相关人等一并彻查。王上,微臣这就去办。”

      慕容离道:“侯爷且留步。”他从榻上下来,走到外间书案处,取出昱照关图的画轴,“还请侯爷帮我看看,这上面可还有什么缺漏。”

      方才在揽月台上,莫澜已听慕容离提过此图。他两人都擅长丹青,便就着图画小声议论起来。莫澜虽然平日也没个正形,此时却颇为认真。连慕容离都时时点头,以示赞许。

      执明没有靠得太近,斜倚在旁边的门柱上看着他俩,寻思着:要是早知道会丹青还有这样的好处,当初死缠着太傅也要学会。哎,阿离当真是怎么看都好看。连莫澜在他旁边,都不显得碍眼了。不过,莫澜你不是要去查揽月台的事情么,还是早点走吧。

      这一次,莫澜当真同执明心有灵犀,过了不多时候就告辞了。执明重新坐回慕容离旁边,看着他继续补画上的细节,一直在回鸾阁留到很晚才走。

      次日,由于揽月台被封,慕容离也不能再登揽月台。好在昱照关图大部分都已经完成,再加上莫澜帮忙,凭着记忆画完此图并不困难。若是从上午开始画,大约傍晚即可完工了。

      慕容离派人去请王上来。小安子回道:“大人,今日一早,从王城里来了人要求见王上。王上此时正在升龙殿呢。”

      这却有些出乎意料。执明经常十天半月不上朝,连王宫的正殿都极少去。更别说在行宫这种游玩行乐的地方,他还会去正殿见人。不过话说回来,哪一国的王上不是日理万机?都是因为执明整日里粘着慕容离,他偶尔做一两回正常的事情,倒让人觉得不惯了。

      十有八九是太傅和天权重臣到了。若不然,王上怎会早早就去升龙殿。

      慕容离轻叹一声,挥手示意小安子退下。

      小安子却没走,他有些为难地道:“大人,这王上的事,原本轮不到小的插嘴。可是,可是小的听说来见王上的是一位天枢旧臣。那人上次送了好些玩意儿给王上。王上玩得实在是不像话……这不是小的说的,是太傅大人说的。太傅大人还因为此事把王上训了一顿,连莫大人也跟着一块挨骂了。小的知道,大人您是一向劝着王上好的。等晚些时候王上来了,不如您再劝王上一回。可别教王上再挨太傅的训了。”

      慕容离道:“你可见过那位天枢旧臣?”

      “小的见过一次。是位年轻公子,不过二十几岁。他身长八尺,相貌堂堂,颈后有两缕黄发……哎,大人,您去哪啊?”

      不等小安子说完,慕容离已经起身出了回鸾阁。他行动如风,那些内侍自然跟不上他。

      到得升龙殿,只见殿门紧闭。十个内侍站在殿外,左右排了两排。

      慕容离对这些内侍视而不见,上前就要开门。一名内侍上前道:“大人且慢。王上正在殿内。王上吩咐过,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

      另一名内侍道:“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大人请回吧。”

      慕容离并不欲为难这些内侍。但此时已到升龙殿门口,王上和那个天枢旧臣就在里面。难道就这么回去?

      他正同那内侍相持不下,忽然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道:“呦,那本侯爷算不算是闲杂人等?”

      这人正是莫澜。那内侍行了个礼,道:“莫大人,王上原话即是如此。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呵,好吧。”莫澜见这内侍一根肠子通到底,这点倒是挺像卫将军。他反倒笑了笑,“你们几个倒是听话的,回头让王上赏你们。”

      “谢大人。”

      莫澜上前拉了慕容离,低声道:“慕容,你来这边啊。”

      慕容离被莫澜拉着,仍是不甘心地回头看了殿门两眼。他跟着莫澜穿过殿外的林荫小道,来到一处侧门。

      进门前,莫澜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从这里进去,就能绕到升龙殿大殿之后。咱们可事先说好,就躲在后面听。可不能冲到前面去啊。”

      慕容离并不言语,也未点头。莫澜知他心急,只道:“那我当你是同意了啊。”就带着慕容离进了侧门。

      他二人穿过回廊,藏在大殿垂纱珠帘后。还未来得及抬眼看,就听见执明哈哈一笑,“仲先生当真是个聪明人,所以本王才喜欢。”

      那帘子里层是鹅黄垂纱,外层是珊瑚缀珠。莫澜隔着帘子偷偷一看,见执明并未坐在正殿中央的王座上,而是随意在殿中踱步。有一人伴在王上身侧,这个人他和慕容离都认得,就是天枢旧臣仲堃仪。

      莫澜再一看慕容离,可不得了。虽然他还是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但火气分明已经冲上了印堂。他把珠帘稍微拨开,将帘上串的珊瑚珠捏成一把,紧攥在手。莫澜生怕慕容离一用力就扯断了珠帘,急得在旁边连连比划,又打手势又对口型,教他千万不要冲动。

      仲堃仪生性敏感,已有警觉,“王上,您可听见殿后有什么动静?”

      执明想来认识这殿后通路的,除了莫澜只有小安子他们几个内侍。他们又要来捣什么乱?还得本王给他们打掩护。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殿后,“哦,本王养了只狸奴儿。那小东西是给娇惯坏了的,粘人得紧。一刻不抱着,它就要挠人。”

      仲堃仪垂下眼睫,低笑一声,“那在下就不打扰王上雅兴,这便告退。”

      执明道:“嗯,也好。就让内侍带你在行宫中随处走走。”

      “谢王上。”仲堃仪恭敬后退三步,这才转身出了升龙殿。

      慕容离见仲堃仪离去,拨开珠帘,大步走进殿内。执明没想到慕容离会主动来找他,这会儿忽然见到,心下一喜,眼睛都几乎闪出光来。他上前去揽慕容离的肩膀,“阿离,你来啦。”

      慕容离只把肩膀轻轻一抖,并不理会。执明见慕容离面带怒气,赶紧缩回手来,不敢再碰他。

      莫澜也跟着进了大殿,他见慕容离冷着脸,又见执明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暗自道:有些话既然问不出口,不如让我来帮你问了。他清了清嗓子,“王上,方才说喜欢仲先生什么?”

      “胡说八道,谁喜欢他了?”执明矢口否认,他又眨了眨眼睛看着莫澜,“呃,你怎么也在这儿?”

      莫澜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王上啊王上,居然还问我怎么也在这儿。要不是我拉着你的宝贝阿离,说不定升龙殿的大门早就被砸了个窟窿。要不然就是殿后挂的珊瑚珠帘,已经变成一地碎珠子了。我立了多么大的功。“王上应该重赏我才是啊。”

      他这番话本来是只在心里想想的,不料越想越觉得在理,竟然把最后半句给说了出来。话一出口,自己也惊了一跳。

      执明恼道:“你是没睡醒吧?还不快去!”

      莫澜怪自己一时说错了话,虽然气不过,也只得道了声“是。”赶紧开溜了。

      执明见莫澜溜走,嘟着嘴“哼”了一声。又赔笑对慕容离道:“阿离,莫澜准是睡昏了头。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拉着慕容离,走到正殿王座旁边,按着慕容离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王座前的御案上。

      “阿离,你可知方才那个人是以前天枢的上大夫?哦,对啦。你和莫澜一块出使的时候是见过他的。”执明见慕容离虽不理会,却也是端坐着在听,于是接着讲下去,“他想借着上次献礼的由头,在天权讨一个官位。还说只要本王许他官位,平定四海指日可待,本王就能做上天下共主。”

      慕容离转过脸来看着执明,似乎欲言又止。终没说话,只是暗暗握紧了拳。

      “呵,本王早就听说,当年天枢王对他十分器重,而他却在天枢王死前带着印信出逃。这样的人不甘心当个池子里的虾子,迟早有一日要惹出点事情来。与其让他祸害咱们天权,倒不如教他去别处搅一搅浑水。”

      慕容离睁大眼睛看着他。

      执明见慕容离听得认真,不由得有些得意,“他既然自夸有能耐,本王就索性考他一考,问他可知当今天下人都有什么心思。他道,‘天璇王想要人死而复生。遖宿王想要称雄天下。天枢那些世家旧族不过是想苟延残喘保住老命。而早已被灭了国的天玑,一盘散沙,不足挂齿。’

      “本王又问他,这些人所想所愿,哪些能实现,哪些难实现?他说天枢既向遖宿称臣,世家旧族肯定是朝不保夕。那遖宿虽然国力强盛,他也自有办法应付。至于天璇王想让人起死回生,简直是天方夜谭,没人能做得到。

      “本王就说,‘错了。越是没人能做到的事,做君主的偏愿意相信有人能做到。反倒是人力所能及之事,他却不愿相信能成事的是你。’他倒是恍然大悟一样。不过本王又对他说,反正天权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不如让他有空再献些机巧玩意来,本王必有重赏。岂不是比在朝为官自在许多?”

      仲堃仪出身寒门,先前在天枢时尽受世家大族排挤,有才干却不得施展。而他自视甚高,不甘心做降国之臣。在天枢王殡天前夜,带着一众年轻官员离开天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出人头地。决计不肯为了求财而委身人下。

      慕容离道:“王上是想激他去天璇。”

      “哈哈”,执明边说边笑,“要是天璇王听说他的上将军能复活,估计是一把死灰又烧了起来,还想要称雄天下吧。天璇绝对容不下遖宿在旁边虎视眈眈,肯定得打起来。先前遖宿灭天玑、天枢的时候正当威风,天璇还不敢妄动。如今遖宿王半死不活,他自己国内都乱成了一锅粥。要是这时候再和天璇打起仗来,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管他们呢,别来咱们天权找麻烦就好。不过……”

      他戳了一下自己的腮帮,有些伤脑筋的样子,“当初仲堃仪没说动天枢王反抗遖宿,也不知他能不能让天璇王相信人死了还能活这种鬼话。要是这小子舌头不利索,说不动天璇王,恐怕还挺麻烦。反正让他先去试试。本王猜,他这么猴急的,恐怕等不到晌午就赶着出发去天璇了。”

      执明说完这些,从御案上跳下来,挤到慕容离旁边,拉了他的手,温声道:“好阿离,你还想听什么?本王通通都说给你知道。”

      慕容离偏过脸去,却没把手抽回。他小声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你那狸奴儿呢?”

      “啊,什么狸奴儿?”

      “就是……总要人抱……不,总要挠人的那个。”

      “噢,本来就没有什么狸奴儿,都是本王信口编来哄那个仲堃仪的。不过,本王小的时候当真被猫给挠过。阿离你看。”执明挽起袖子,露出小臂。臂上四条发白的印子,三道稍宽些,另一道窄的几乎已经辨不出来了,算不得是疤痕。大约挠他的那只猫也是小猫,爪印细细浅浅的。

      “本王被抓得流了血,还没等哭,那小东西倒是给吓得不敢动了。我只好把它拎起来藏在御苑的花丛后面,免得先王看见,再要了它的小命。”

      慕容离只看了一眼,就替执明把衣袖卷了下来,遮住那几道印子。执明笑道:“那时候没有祛疤消痕的良药,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些印子。阿离,本王拿给你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保证伤好得一点也看不出来。”

      执明见慕容离似乎是和缓了些,趁机道:“阿离,咱们去回鸾阁吧。在这升龙殿呆着,总闹得跟要上朝一样,多么烦心。”于是他带着慕容离,两人一起出了升龙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怨高台阶浅负缱绻,妒狸奴得常在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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