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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泼墨弄簪房中之趣,新翠蘸酒台下之乐 ...


  •   “阿离请我……进去。”

      执明脸颊发烫。他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内侍穿过水榭,进了内堂的书阁。

      内侍悄声退下。执明见慕容离已经解了披风,端坐在书案前,正研着潭柘紫石砚里的墨,看起来十分专心致志。执明有些犹豫,别是方才那小蹄子谎报军情。若是阿离没请他,他刚说了让人家早点休息,又贸然闯进来,岂不是十分失礼。

      过了片刻,慕容离仍是研着墨,头也不抬,只道:“王上,怎么不关上门?”

      执明涨得满脸通红,这下可好,冒冒失失闯进来,刚进书阁就被阿离给赶回去。他恨不得把那个谎报军情的内侍给暴打一顿,赶忙道:“好,这就关。”说着就忙不迭地从内堂退了出去。

      “王上。”慕容离放下墨锭,抬眼看了执明一眼,又低下头去摆弄书案上的纸镇,他漫不经心道:“你站着外面,怎么关得上。”

      执明心里一高兴,差一点就蹦起来。他赶紧转身又进了书阁,匆匆掩了门,又把门闩了个严实。他走到书案前坐下,趴在案上托腮看着慕容离,眉开眼笑,兴奋地喊了一声“阿离!”又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厉害,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这才问道:“你这是要写字么?”

      慕容离用食指点上自己的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执明会意,用力点了点头,就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看。

      执明见慕容离取过一只中锋獾毫笔,案上铺的是四尺熟宣纸,就明白他是要作画。慕容离落笔如罥烟,先在纸上勾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一边画,一边以手为拃,在纸上丈量。执明凑得又近了些,见慕容离的手指纤长而指节分明,暗自感叹阿离当真是天仙下凡,连他的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在慕容离放下笔的时候,能看到他手掌上生了一层薄薄的剑茧。大约是从遖宿回来的途中一路与刺客交手,剑常不离身的缘故。

      执明心想,阿离这双手,题诗作画,抚琴弄箫该有多好,偏偏被剑给磨成这样。日后一定好生护着他,一定不让他再遇到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慕容离在作画时十分专注,仿佛已置身世外,根本没发现执明握紧拳头。此时已经能看出他画的是崇山峻岭,山势十分险峻,沟谷纵深,有如天堑。

      这是昱照关,慕容离要画的是昱照关全图。

      起初执明听慕容离说遖宿得了昱照关全图,虽然惊异,却不怎么担心。因为绘制地图需要以车舆丈量,更多的时候是绘图者实地步行考察。昱照山山势极险,那些险峻之地,别说是人,就连走兽也寸步难行,只有飞鸟能飞得过去。就算有人能画得出来,肯定也是谬误颇多。遖宿想要凭着一张错误百出的地图打过昱照关,完全是笑话。但站在揽月台顶俯瞰,那昱照山却能尽收眼底。若是给遖宿得了这样一张图,当真不得不防。

      执明渐渐明白,慕容离要他进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绘制昱照关地图必然要秘密行事。有他这个王上在此,无人敢乱闯回鸾阁。就连内侍也只知道慕容大人是同王上在一处,却不知他在作画。执明见慕容离停笔思忖的时候越来越多,可能是有些细节记不得了,但他还在凝神沉思,显出十分努力的样子。

      “阿离。”执明见慕容离已经有些倦色,提议道:“不如今日先画到这儿,等明日本王再来陪你画。”

      慕容离侧过脸,低声道:“我擅自绘制昱照关景图,王上不怪罪么?”

      “为何要怪罪你?”执明眨了眨眼睛,“本王不是早就说了,在本王这儿,阿离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试试多久可以画好。”慕容离将画纸卷入画轴中,和其他画轴混在一处。他很认真地看着执明,“等我画好了,就把此图献给王上。”

      “好,好啊!”执明高兴地刚要拍手,又被慕容离制住,示意他噤声。

      此时已过了亥时,正当就寝。寝殿与内堂的书阁相连。慕容离也不唤人进来侍候,自己转身进了寝殿。执明稍一犹豫,也跟了过去。

      慕容离站在镜台前,似乎想把头上的发簪取下,手臂抬到一半,又垂落下来。执明一见,果然是他伤还没好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赶忙道:“阿离别动,本王来帮你。”

      慕容离真的就没动,执明站到他身后,将他发簪取下。随着发簪一滑,慕容离长发散落,垂在执明手上,发丝清凉幼滑,如细润的泉水淌过手背。执明手上一颤,不小心夹了一缕发丝在指缝里,他怕扯疼了慕容离,赶紧又放开。

      这时候执明才留意那发簪是只极普通的银簪,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他将银簪放在镜台上,见镜台旁边只有一把木梳,再无其他物件。

      执明不禁暗想,自己送给他的血玉发簪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他今日原是打算走的,竟也没把血玉发簪戴着。是不是他已经不喜欢那个发簪了。哎,算了。等下次找更好的玉料,再做新的给他。

      慕容离已经解去外袍坐在榻上。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枕下,赫然是那血玉发簪。执明偷偷瞥见,心下一喜,笑意不经意间浮上脸颊。慕容离钻进被子里,见执明似乎又在痴笑,小声道:“王上快回去休息吧。我明日……再派人来请王上。”

      执明满口答应,喜滋滋地回寝宫去了。

      次日,执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那揽月台太高,上去一次也是够累。他起了床,就唤内侍来问回鸾阁派了人来请他没有。内侍说还没见回鸾阁来人。执明一直等到过了午后,回鸾阁却还没来人,他索性派了小顺子去回鸾阁问一问。

      小顺子回来道:“王上,还没有。不过小的听说,慕容大人是带人上了揽月台。”

      “啊?”执明一疑,“阿离带人上揽月台?他带谁去?”

      “大人带了不少人,好像是一帮乐工舞伎。”

      执明好生不乐意。慕容离带了乐工舞伎上揽月台,居然不带他。这算什么事情!不行,他要到揽月台去看个究竟。于是吩咐内侍备马车。

      等到了揽月台,执明一下马车,正好看见小安子站在楼台下。侯在揽月台下的侍从一见是王上的马车,一齐跪下行礼。

      执明唤了小安子过来,问道:“阿离在上面?”

      小安子一脸讪笑,“回王上,慕容大人正在台顶。”

      执明抬头一看,玉楼高处似有青烟环绕,薄雾缥缈,宛若仙境。虽然台顶离得很远,若是凝神细听,还是能听到鼓乐之声。乐声悠扬轻缓,仿佛来自天外。

      执明心里那点不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不禁暗叹,这样的地方,才算是配得上阿离。难怪阿离来过一次,自己就想着要再来了。他信步而走,往揽月台的玉梯上走过去。

      小安子上前了一步,“王上……”

      执明急着上台顶去找慕容离,不耐烦道:“什么事,快说。”

      小安子仿佛有难言之隐,他咽了两口口水,这才说道:“慕,慕容大人说……不,不让王上到揽月台上去。”

      “什么?”执明一瞪眼。

      小安子赶紧跪下,“大人千叮万嘱,说一定不能让王上上揽月台。”

      执明气得腮帮子几乎都要鼓起来,这揽月台可是他派人修建的,好歹他还是天权的王上,居然不让他上揽月台?真是岂有此理!但他一想到这是慕容离说的,怒气又消了八成,问道:“阿离说没说,为什么不让本王上去?”

      “小的不知啊。”小安子跪着,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揽月台顶。

      执明往台顶看了看,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若是这么走了,他又挺不甘心。正在踌躇的时候,见另一辆马车正从揽月台旁边经过。执明认得这是莫澜的马车。

      原来卫济小将军也与莫澜同乘。他二人见王上在此,一同下车来见礼。

      莫澜很快觉察执明似有不快,于是问道:“王上,您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

      “阿离他居然,不让本王上揽月台。”执明指了指台顶,满腹委屈,一脸怨气。

      莫澜和卫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突然,一阵水点落到他们身上。卫济道:“是下雨了?”天空虽有些云,却是晴好,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莫澜闻了闻落在身上的水点,“不是雨,是酒啊。这是百英玉露。”百英玉露是瑶光国的佳酿,自从瑶光国覆灭之后就不易得了。莫澜知慕容离一向浅酌,唯独对这百英玉露特别钟爱。这次趁慕容离回来,就送了好多给他。

      执明问道:“你送阿离的?”莫澜点了点头。

      “他伤都没好,你哄他喝什么酒啊?”执明更加不乐意了。

      莫澜一时语塞,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这好端端的,天上为何会落下酒来呢?”卫济一指玉楼阶上,“王上,大人,你们看。”

      执明顺着卫济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玉楼阶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琴僮,顶多五六岁,绑着两个垂髻,背着小瑶琴。他身上穿着红衣,正类似于慕容离平时穿的那种颜色。那小娃儿一手端着酒樽,另一手握着一根新折的柳条儿,正从酒樽里蘸了酒洒他们。见被他们发现,捂嘴一笑,一步一跳地玉阶往高处跑去了。

      “这……”卫济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小娃儿溜走,又不能上去追,心下气不过,愤愤不平道:“慕容大人也真是任性,这小娃儿还这么小,就让他……哎呦,大人你踩我干什么?”

      莫澜不动声色地把脚收了回来,瞥了卫济一眼,“我可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呀。”又对执明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王上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执明顺着莫澜的话道:“小孩子说得没错。阿离是任性了些,可是本王也拿他没办法。”他瞥了卫济一眼,“倒是卫将军,背后说人家的不是。如此下去可不成。本王就罚你这个月三成月俸,教你长个记性。”

      “王上,我……”卫济还待再辩解,又想到莫澜也同他讲过,祸从口出,尤其是背后议论人家迟早要惹下麻烦,他向执明施礼道:“王上教训的是,末将领罚。”

      执明难得看到卫济心服口服的样子,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莫澜道:“你帮他记好了,可不许包庇他。”

      “是。”莫澜应承了,又凑到执明耳边,小声道:“阿离今日没让王上上揽月台,必定过意不去,肯定会补报的。不如王上就早些回去等着吧。”

      “你这话也有点道理。那本王就先走了。”他看了看莫澜和卫济,“你们不是要出宫去么,快去吧。”说着就上了马车。

      待执明的马车走远,莫澜冲卫济撇了撇嘴,“闯祸了吧。你毛躁什么?”

      “大人难道没看见,那小孩子长得很像华……”卫济忽然掩住口,又抬头看了一眼揽月台的玉阶,小声道:“很像他小的时候。”

      “噢?”莫澜问:“小的时候是多小?”

      “大约五六岁。大人,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卫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属下以为你是为了把王上唬过去的。”

      “我当然没看见啊。”莫澜嚷道:“你怎么还能想着把王上唬过去?我看你是被罚俸罚得少了。”

      “这种事无伤大雅嘛。”卫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王上是明事理的人。大人何故这样谨慎?”

      莫澜摇头笑笑,“伴君如伴虎,不只是你我,”他指了指揽月台顶,“就连他,也不能例外。”

      卫济瞪大了眼睛。

      “小风,不是你想的那样。”莫澜解释道,“王上虽然是率真心性,但他毕竟是天权的王,登上王位之后就不再是自由之身,不可能从心所欲的。倘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想罚你,也得罚。或者说,他想护你,也爱莫能助。”

      卫济有些疑惑,“身为王上,竟然不能从心所欲么?”

      “是啊。”莫澜一掌拍在卫济肩上,“他要是能从心所欲的话,今儿个你屁股早就被打到开花了。好了,等办完正事,跟我去凤仙楼喝酒。你这次要是再喝不到三杯就醉倒,侯爷我就加罚你的月俸。”

      卫济被莫澜拽着上了马车,他不满地喊道:“大人,你这样罚人好没道理!”

      莫澜嗔道:“你这酒量也太丢人了。将来当了大将,可是要有损我天权的威仪。”

      无论多么没理的话,被莫澜一说出来好像都变得很有道理。

      卫济极不情愿地道了声:“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泼墨弄簪房中之趣,新翠蘸酒台下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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