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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雅典娜 ...

  •   车内空调没开,车窗开着,一点也不热。
      路上少有车辆,晚风扑打在展星脸上,温温柔柔的,他很想享受这样的静谧时刻,但有人不让。
      副驾驶的徐冰冰嘴上没个消停:“展星,展星……”,手臂挥舞,展星开头应了两声,再没理她了。
      司机瞅了她两眼,握紧方向盘:“那姑娘你可要失望了,这车到我这都五六七八手了,崭新不了。”
      展星:“她在叫我,我叫展星。”
      徐冰冰:“买房,买房!”
      司机看着后视镜:“另外那位帅哥一定是叫买房了吧。”
      姜牧风俨然鼻孔里冒烟,没好气地说:“我跟她不认识。”
      展星纠正:“不是,其实是她天天喊着想买房子。”
      司机呵呵笑:“我明白了,酒后吐真言,想要什么就喊什么。”
      展星感觉有点不对劲。
      司机问展星:“那她喊你干什么?”
      ……

      姜牧风扭头看展星,对方一脸懵,如遭雷劈似坐定。
      于是扔出一句:“榆木脑袋,笨死算了。”
      展星心乱如麻,这会也管不上这位爷的冷嘲热讽,脑子里全是徐冰冰的呼喊,小展小展,回荡在那些她陪自己加班,支使自己干活,道晚安的时刻上空。
      完了,完了。
      姜牧风有些幸灾乐祸,挑眉看他,乐得:“有人再不表态,等着变渣男吧。”
      展星难以置信地看这位爷:“你知道?”
      姜牧风冷哼了一声,重复刚才的嘲讽:“傻子才看不出来。”
      司机打开一段唱曲,摇头晃脑:“哎呀呀,难得糊涂。”

      徐冰冰家最先到,小区门口,展星把他未成年的弟弟喊出来迎接,这孩子正变声,粗嘎地想嗷一嗓子,调没起成:“谢~谢展哥。”
      姜牧风看了看来人被航母压过一样又薄又脆的小孩身板,又见旁边展星脸上五花八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前排,把徐冰冰支起来架在肩上:“师傅稍等,我送她。”

      两尊佛下了车,展星松口气。
      司机翻翻找找,拿出一副眼镜,唤了一声:“帅哥抬头。”
      展星见他脖子后仰,上下打量自己,跟看动物园孔雀没两样。
      “哟嚯,长得真够帅的,”司机摘下眼镜,兀自摇了摇头,叹:“可惜了姑娘。”
      他切了一首云南山歌:“郎有心来妹有意,半夜三更找情人······不料我郎心不真,对我总是爱不深······甜言蜜语说爱我,海誓山盟转眼空······”
      展星隐约听懂了,咬牙问前面:“老花眼也能开车?”
      司机嘿嘿笑:“老了都带点远视的。您手下留情,可不能举报。”

      甭管对方是不是有意,反正找个机会出柜。展星心想,他心里不好受,徐冰冰的心里肯定只会加倍难受。

      时隔七年,展星再一次面对自己的取向问题,一个头两个大。
      转念一想,跟自己同阵营的姜牧风却早早叛变,出柜都能被他赶了个大早,高三一毕业就昭告天下自己有了男朋友。
      他行走江湖,只管唰唰出招,路子越走越宽。
      而自己······一定要出柜,展星给自己上了发条。
      路不能越走越窄。

      姜姓战友刚送完人回到车上,见展星若有若无地看着他,直盯得他心中发毛:“有话就说,大活人别给话憋死了。”
      展星摇头:“没什么,我想吐。”说着干呕起来。
      司机一惊,祖宗喂!

      姜牧风从车座后背收纳袋拽出一个陈年塑料袋,一股子味儿,展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脑袋扎进去,哗啦啦,光吐了些水———晚上他是几乎没怎么吃,人吐得要虚脱,姜牧风伸手在他脊背上方徘徊,却始终没落下去。
      矿泉水漱了几回口,这才感觉好了些,展星扎好塑料袋,朝姜牧风嘿嘿一笑。

      “还好么?”姜牧风偏头看着他。
      展星点点头,司机有点抱歉:“是不是热的,我给你开空调,第一次见开这么慢还晕车的。”
      姜牧风跟着答:“不用,他就喜欢开着窗,高中那时候坐车,他也晕得七荤八素的,加上今天喝了不少酒。”
      展星:“瞎说,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姜牧风咬牙切齿,司机意味深长地幽幽飘过来一句:“真没看出来您二位是同学。”

      “头疼?”姜牧风见他揉着太阳穴,又忍不住问,他比划了一下后排座位,“要不躺下来吧,挺宽敞的。”
      展星没敢躺下,脑袋跟脚,哪一头朝着姜牧风都不大好;况且人一歪下,胃里东西估计能不打招呼全造出来,糟蹋车子外加一高中同学。
      姜牧风认栽:“你倒是爱自己死撑着,”一边恶狠狠说,一边挪屁股坐到展星身边,“求你了,睡会行吧。”

      姜牧风把展星手拿下来,替他按着太阳穴。
      车子开上了小道,四周更加寂静,展星意识下沉,头搭在姜牧风肩膀上睡了会。

      “到嘞!”
      展星刚醒,四肢不调,拿起塑料袋,踉跄着下车扔掉,差点五体投地。
      姜牧风看不下去了,对司机抱歉,另给小费,跟了下去。
      展星心中警铃大作,此时夜黑风高,路灯稀稀拉拉照着路,偶有蝉鸣。
      他很怕这样的时刻,总感觉很多大逆不道的话会不听大脑指挥,溜出来。

      姜牧风没有扶他,两人走在一块接一块的昏黄光区上面。
      “怎么这么巧,今天要不是徐冰冰叫我,咱俩还碰不见呢。”工作上的事情说了最稳妥。
      姜牧风难得笑了,虽然语气还是那么臭:“所有遇见都是碰巧,你觉得可能吗?”他顿了顿,“本来我不管这边的项目,是你司送来盖章的图册上签着你的名字。”
      展星不敢深究他的潜台词,怕姜牧风又提到高中时候,两人差点搞到一起的事情,就差临门一脚,结果高考了,高考之后再没见过,姜牧风那条出柜宣言,还是后来有人发到班群里,他才看见的。
      姜牧风避开一个路坑:“这路跟高中的一样烂,早晚有人跌死。”
      左右离不开死字,展星觉得又好笑又造孽,问:“毕业之后,你回去过吗?”
      “嗯,你呢?”本来以为这个答案很重要,但姜牧风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比答案更重要。
      展星定了定心,没直接回答,反问:“怎么没去做传媒?”说到这里,他两手比八,合成取景框,“嗯?高中时的电影梦呢?”说罢才发觉自己可能戳到了姜牧风痛处,当年他屡次翘课拿着相机跑去扫街,校内处分墙上常年挂着他的名字,现在却没能继续年少的理想。
      姜牧风倒是坦荡:“那时候刚出柜,家里不给钱了,才上大学,一穷二白,镜头越来越贵,同学都去实战了,只有我借的是学校的老机子,什么也拍不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姜牧风一直盯着展星看,觉得这是剖白的好时刻,又不忍心逼他,“后来想想可能我也没那么爱吧,大二就转了专业。”
      展星有些讶异:“值得吗?那你为了他出柜的那个男朋友呢?”
      姜牧风低声道:“没有了。”他没说值不值得。
      是人没有了,还是没有再交过男朋友,展星一时没明白过来。
      “感觉你也挺不容易的,”展星想安慰他,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要不然还是请他吃饭时候再聊聊吧,“我已经到了楼下,你赶紧回去吧。”

      “来都来了,不请我上去坐坐喝杯茶吗?”姜牧风看他满脸写着想溜,逗他玩,“怎么,家里有人?”
      “哪有人,就一只猫,别不信。”
      “又养猫了?还是黑猫吗?”
      “这你都知道?”?“我还知道你原来那条老黑猫跟别猫打架,脚底少了块肉呢。”姜牧风颇有些得意,神色放松且温柔。

      展星看着他,今晚第二次心想完了,保不准月色迷眼,导致他昏了头,直接把差的那临门一脚在这里踹开了。于是愈发站不住,三魂七魄直往楼里飘,理智与情感此时达成了高度共识,拽着他正卡机的身体说拜拜。
      对不住了,今天这茶是真没法请你喝了,展星在心里对姜牧风说着。

      “啧,”展星不适合做滑稽表情的脸上此时蹩脚地面露难色,边走边跑,“人有三急,我先上去了,到家保平安啊。”

      草草洗了个澡,喂完猫,正吹着头发,传来敲门声。
      “帅哥,你买的药到了,”外卖小姐看见他下着浴巾,头发微湿,八块腹肌,顿觉闪瞎了眼,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眼睛倒是没移开。
      展星不好意思地侧开了身,疑惑到底谁买的药,顺手给她拿了瓶冰镇饮料:“辛苦了,很少见到女孩子晚上跑外卖。”
      “谢谢,”对方摇手没接,哪能随便喝陌生人的水,但也没点破展星的好意,“跑小区里的外卖单还好,就是你家楼下有个人一直站着,跟你一般高,我进来时候,他一直盯着我,阴森森怪吓人的。”
      “那我送你出去吧。”展星说着要回头穿衣服下楼。
      外卖小姐忙制止了他:“不用了,外面多热啊,哪儿都有监控,你在楼上目送我就行。”

      自己脸上也没写着良好市民,陌生的热情确实是一种干扰,展星心想,说了两句谢谢,跑到窗边看见了楼下那个人。

      是姜牧风。
      站在路灯下面,四周不停有飞虫环绕,拿着手机,在打字。

      滴,微信提示音,展星拿起自己的手机,发现“姜牧风”给他发了条消息:
      181****3633
      “姜牧风”撤回了一条消息

      展星叹了口气,目送外卖小姐一路小跑离开后,又收到姜牧风一条:
      给你买了点解酒药。

      展星手按键盘,想了半天,最后回了句:已收到,谢谢。
      还是装傻吧,展星又问:你到家没?
      抬头向下看,楼下那人在手机上戳来戳去:做个好梦。
      展星给他发了个晚安的表情,楼下又补充:已到家。
      终于转身走了。

      展星五味杂陈地看着手里的解酒药,心想姜牧风怕才是个大傻子吧,这玩意儿根本没用。
      又想到他刚刚呆站着,安静打字的样子,好似什么也干扰不了他,哪怕前边有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裸奔,拿着街角西瓜贩的喇叭喊大清灭亡啦,他也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姜牧风是长大后的“姜牧风”,展星下了个莫名其妙但自以为再妥帖不过的定义。

      高二分班时,此人时任年级第一,谁的招呼也没打,选了艺术生。
      他艺术班的班主任平生没捡过这么大一漏,一边乐得恨不得环校崩它丫三天三夜的二踢脚,一边战战兢兢琢磨培养计划,生怕这好苗子没水了、干涸了,校长第一个提刀砍他。
      没曾想人苗子自己想开了,说:我不是苗,我是鸟。插上俩翅膀,扑棱两下就飞上了天,班主任连他影子都看见,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姜牧风已飞过。
      他专业课也不怎么学,机构的老师琢磨不透这孩子,理论分析课十有八九缺席,实战课拍出来的片子只能说跟艺术算得上是沾亲带故,跟艺考那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架不住家长爱砸钱,艺考那段时间,好歹把他死死摁住了,姜牧风没能蹦哒,艺考险过。
      文化课努努力,能做体育艺术班第一;一放松,名次立马摔个狗吃屎,就这么来回折腾班主任跟第二名。等到高考成绩下来,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竟然真录取上了名校。

      展星想想觉得好笑,就这么爱折腾一个人,最后的落脚点和他出发的方向还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喵呜。名叫雅典娜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窗户,立在那儿,朝月亮叫唤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睡意上头,四散奔逸的意识此时逐一收拢,枕头、床垫、被子包裹着展星的躯体,柔软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向梦中缓缓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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