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仙》斟酒时

5、背影

　　这几日集之修炼很是努力，扔石子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又求尽辞给他造了把剑。

　　这次的剑是木制的，刀刃锋利可砍人，附上灵气可伤妖——说完这句尽辞还加了句：但你怕得发抖的时候，就只能当块木头使了。
　　集之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兴冲冲地去舞剑了。

　　上路小半月，到了黄昏，终于看见了耕种痕迹与袅袅炊烟。集之一时兴起要带灵兽吃草，当即牵着马往田野间奔去，初春正是农忙时节，地里还有几个村民劳作，集之带着马过去，正想问有没有合适的草地，不想那人抬起腰来一看到他，就大惊失色地跑远了。

　　集之满头雾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远远一个村妇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少爷可是修仙人？”
　　集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想这几日修炼之苦，一时最快便应了。
　　没想那村妇见他点头，当即跪下来痛哭：“仙人救命！我们村有妖怪！”

　　落清已驾着马车跟了过来，村妇打量一眼，似乎认为这位道行更高深，不等集之细问，又转头跪在了落清面前：“仙人救命！我们村有妖怪！”

　　修仙人集之：...

　　在那村妇哭诉里，集之了解到，最近村子里突然出现了个妖怪，那东西专挑壮年男子剥皮，第二日还把人皮抛在大门口。

　　胆小的早已拖家带口逃走，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只剩下了寥寥十几。

　　集之从没见识过妖的手段，当下只觉得极其残忍，他低声安慰了几句，又想到什么：“即是如此，为何剩下的人不逃走？”
　　那村妇还在抽抽搭搭，答道：“贫妇家中下有刚出生的孩子，上有七十岁的老人，都经不起长途劳顿。我家贫穷，造车也要数月...”说到这又是哽咽：“仙人可否救我全家一命！”

　　落清一言不发地听了全部，这才转头对着马车道：“师父...？”

　　话音未落，集之便道：“救！”

　　少年一身戾气，捏着马辔的手青筋暴起，把落清一路上教的清心稳重全忘了，要是这妖怪在他眼前，怕是已经执剑刺了上去。

　　落清叹气，只闻马车里的人回道：“随他罢。”

　　随着妇人指引来到村里，村口摆了个不高的雕像，借着夜色看去，只能看个大概，像是坐着的仙人。

　　集之打量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接着重心又放在了眼前的除妖路上。

　　街上确实已经看不到几户灯光了，前头的屋子或是闭紧门窗，或是人皮飘荡，血腥味淡淡地飘在空中，让人生出不适。
　　终于走到了空屋子前，落清随手一指，道：“就在这儿落脚吧。”
　　领头的村妇顺着他的手看去，却是连连拒绝，好奇发问之下才知道，妖怪昨夜袭击的就是上一户，若是住下了，今晚便得他们遭殃了。

　　集之微微一笑，语气却是危险至极：“那我们便等着他。”

　　村妇一再劝告，见他铁了心，这才满目忧愁地走了。

　　三人推门进了屋子，发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想来是逃得急了，什么也没带走。集之正巧无聊，在屋子里逛来逛去，随后只见一侧两人身上浮起白光，这才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

　　捏决的落清答道：“遮气决，用以封住气息存在。”一路相处下来，他对集之也是习惯性地有问必答，不需要尽辞张口了。

　　集之从没听过这仙法，索性坐在他们身边去探这灵光：“做什么用的？”
　　“以免妖怪被灵气惊扰，不敢来犯。”
　　“我不用吗？”
　　落清：...
　　小小的屋子一时有些静。

　　等到集之眼神中的不解越来越盛，中间的人这才张口：“都封住了妖怪便不来了。”
　　尽辞从下了马车，就一直在闭目养神，坐在白光之间，看起来真像遥不可及的仙人。此时他毫不掩饰一脸玩味，盯着有些恍惚的集之。
　　“那我就是...诱饵？！”
　　“这事是你应下的，难不成让我来做饵？”
　　一旁沉默已久的落清听了这话，开口道：“师父！”
　　尽辞瞧也不瞧落清一眼，仍在打趣：“现在走还来得及。”

　　集之垂头丧气地找了个板凳坐下，回想近日修炼的成果，强行打起精神道：“我来，我来。”
　　那副慷慨赴死的表情，着实有点好笑。

　　白白净净的诱饵吃喝修炼完毕，便规矩地躺在床上等妖怪去了。
　　虽说知道落清和尽辞不会任他送死，但总归是怕的：若是两人睡沉了，没发现他被妖怪抓走怎么办？若是妖怪修为比他们还高超，进来一招解决了怎么办？若是...
　　没等他想到那么多，便沉沉地睡着过去。

　　他梦到自己成了个大侠，四处为民除害，杀完妖怪便御剑而走，不看旁人感激的神情，好不神气。飞到云端，耳旁突然一热，一串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集之，不要睁眼。静心凝神，它来了。”

　　集之正飞得高兴，把这声音全然当做耳旁风，甚至还伸手挥了一挥，像是要驱走什么蚊子飞虫——此时妖气越来越重，窗户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尽辞不耐烦地捂住口鼻，随手一画，一道清浅的灵气便飞到枕边，化作人嘴的形状，轻轻地对着少年耳垂咬了下去。
　　此时传音决还在继续，集之只觉得耳朵一痒，还有人不停在一旁念叨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去听那话，吓得骤然清醒，抖了一抖。修炼的成果这时便显出作用，千钧一发之时稳住了气息，他佯装翻身，把脸对着墙。

　　夜里看不清什么东西，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妖气在靠近，大概不是什么厉害妖怪。他眼睛半睁半闭，倒是把自己修为只有半瓶水这件事实忘得干净。
　　诱饵浑然不知的是，此时妖怪已经站在了他床前，化作一个少女的样子，对着他的身子上下打量，像在比划什么。

　　尽辞和落清本是待在遮气决里看戏，但那女妖眼神太过露骨，惹得尽辞心中有些不快，他抬起手，露出修长指间夹的一片茶叶，下一秒便可叫她断气。但回忆少年睡前念叨的“一定要问清缘故”，复而垂了下去。

　　妖怪杀人，唯有恶念，哪里讲究什么缘故。

　　到了这时，少女终于是看够了。
　　她一脸欣喜地吐出妖雾，除了手上长得过分的指甲，姿态与邻家少女丝毫不差，一副见了心上人的样子。

　　还在老实装样的集之感受到鼻间传来的奇异香气，连忙屏气，但妖雾钻得极快，下一秒就令他头昏脑涨。没等到继续做梦，那两人的气息突然出现，耳边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屋里骤然大亮，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见床边趴了个俏丽的少女，手臂上的血不断沁进被子，化成了似黑似红的颜色。

　　又是个女妖！

　　落清一边捏诀替他净化，一边御剑刺其胸口，集之想也没想地喊了一声：“等等！”这声阻止来得措手不及，落清顾及集之，剑也自然偏了，擦着那少女身侧过去，随即落在地上发出铮铮鸣响。

　　妖怪抓住这机会，立马化作雾气，从窗缝中散去。

　　一旁的尽辞无动于衷，似笑非笑地看着这闹剧。

　　等到他真正清醒过来，落清已经擦完剑了。一道寒光从集之眼前闪过，那银光发亮的利剑自动归鞘，空留余音在侧。

　　集之也搞不懂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这会儿对着不发一言的尽辞和落清，心里更是愧疚了。

　　他想了想，还是张口道歉：“对不起 ...”听到这句，落清又认认真真地开始擦剑鞘。

　　集之：...

　　一旁对着夜明珠又看起书的尽辞倒是开口了：“何来道歉？”

　　说完这句，书卷轻轻翻页，一点声息都没有：“想必这妖怪在你眼中是个美人，年纪也相仿，你动了恻隐之心也能理解。”

　　虽然句子很长，但配合这人冷若冰霜的表情，还真没让人感受到他一丁点的“理解”。

　　集之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觉得她是美人，只是落清那一剑对着要害，我怕她直接死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尽辞：“哦。”

　　叹了口气，把这人的脾气放在一旁，集之转头对落清问道：“这次我误了时机，我们还能抓到她吗？”

　　落清已经擦完剑鞘，单手把剑归回腰间：“她受了伤，跟着痕迹走便可。”
　　“那咱们现在去找？”

　　少年有点急躁，若是她在这里没讨到好处，又跑到别人那抓人怎么办？那妖雾着实厉害，落到寻常人家里，就算人被掳走了，也只能等到天亮才发现。

　　落清无奈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修为不高，心却很大：“不必担忧，她伤势太重，没力气再害人了。”说完顿了一顿，“今晚你还是休息吧。”

　　床是不能睡了。

　　集之呆呆地站在那摊血迹前思考了片刻，看得手脚发僵，转身跑到尽辞身边去。

　　他这一晚没受什么惊，妖气闻不到，张牙舞爪的样子没见着，回了头人家已经受伤倒地了，还是个少女的样子。回想自己御剑飞行的那个梦，他砸了咂嘴，趴在桌子上就开始打盹。

　　尽辞一页书看了许久，等到身侧的人进入梦乡，这才收了书，目光淡淡地落在他头顶。少年细长的脖颈被黑发遮掩住，他不消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死在梦里。

　　他这样想着，伸手去抚了集之发红的耳垂，是先前被他灵气所伤。

　　这样脆弱的人，也敢以身做饵，真是...太奇妙了。

　　集之是循着香味醒来的。

　　一睁眼，集之只觉得浑身酸痛，正想起身去看落清在煮什么，就被身边的人一把按住：“不怕骨头折断就慢些起身。”

　　尽辞端坐在一旁，眼睛也没睁开。

　　这人整天动也不动，知道的倒是多。集之心中诽谤几句，却是乖巧地张开手脚，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边走边伸懒腰，这时集之才发觉日头已经很高了。

　　阳光从大门照进院子里，正打在墙边的枯竭植物前。他捏了个水决，把那些花花草草仔细滋润一遍，这才回屋端碗。

　　是昨天那妇人送过来的蔬菜，看着新鲜极了，想必是自家种的。

　　集之想到昨晚不慎放走了妖怪，心情有些微妙，眼巴巴地说了几句缓和气氛：“落清，你昨日出剑我未能看仔细，你那剑当真好看！...”

　　落清听他虚虚地夸赞几句，什么也没说，只管端了东西到他面前，告诉他吃完即可出发。

　　尽辞对这蔬菜没有兴趣，只坐在阴凉的地方看着他神情变化，觉得有点好笑。

　　顺着妖气出发时又碰上那村妇，集之逮住机会好好解释了一番，说那妖怪已经负伤，今日定能一击除掉。

　　面前妇人神色憔悴，但看到好好活下来的几人，也激动了起来，边道谢边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得了信任，集之又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路过村头，这才发现昨日夜里看到的那座雕像，确实是个不辞仙君。

　　小时候父母常带他去上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应该也是由此而来。

　　轻轻掠过，集之没注意落清暗中捏决把那雕像清理得焕然一新，正上蹿下跳地找血迹，直到一旁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逼着他凝神分辨妖气，这才安分了一些。

　　这妖的藏身之处并不难找，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妖气浓郁的洞口黑漆漆的，往里只能看清数寸东西，其他都隐在了黑暗里。集之捏了个火决，想要走在前面开路，被落清拉了一把扔在后面。

　　身前是落清，身后是尽辞，集之乐不思蜀，捏着火球四处打探。尽辞被那随风飘动的火苗闹得不高兴了，左手轻点灭了火决，右手聚起一团小灯似的灵气。

　　集之也不恼，还是兴致极高，拉着他的袖子四处乱转，险些碰上潮湿的石壁。尽辞迅速反手制住他撤了半分，不满道：“脏死了。”

　　随即将那什么也没碰上的手往集之身上擦了擦。

　　集之刚想反驳，却听落清低声知会：“到了。”

　　三人早在入洞前就封住气息，这次没漏下集之。

　　尽辞动了动手指，那发光的灵球便向上飞去，微弱照出大概位置。

　　集之警惕地环顾四周，蓦然发现眼前有个一动不动的“人”。看着是人形，但非但没有人气与妖气，反而是一团黑雾凝在周围。

　　他小心靠近，想看看那东西正面如何，刚转过去，却忽然对上了一对黑洞洞的骷髅：这东西没有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