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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隔代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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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落在地上犹如碎银。
一圈斑鬣狗围成的束缚不断拉紧,集之仿佛能闻到正对这条嘴里的血腥味。
看来是没吃饱。
他捏了个火决,还没滚起来就随着他气息断了,蔫了吧唧地消散在空中,集之只好抽出草剑,时不时举着虚晃两下,想要吓退那穷凶恶极的猛兽。
人家并没把他当回事,有只胆大的甚至直接上口来咬剑,集之速度不及,草剑被一口咬得扑簌地碎在地上。
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圈子竟然慢慢散开一个缺口,从黑暗中走出了一只明显更强大的斑鬣狗。
来者仍是眼冒绿光,但动作行为让集之觉得...比其他野兽优雅了不少。
想到这面上一动,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只觉自己是死到临头什么也敢说了,那斑鬣狗见他发笑,竟然开始端详他的脸。
这真的是人吧!
集之被它上下打量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把那一点笑意收了回去:“你 ... 是人?”
话音刚落集之就后悔了,有长这样的人吗。
对面的野兽竟然是“哼”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尖锐又难听:“人?你们人类有我这样的本事?”
集之惊了。
还真会说话...还有思考能力!
他托着兔子的手因这奇怪的对话放松了不少,“那你是妖?”他环顾四周,围起来的棕鬣狗又因为他的动作低吼出声:“它们也是?”
对面的棕鬣狗状似顺了顺毛,从那尖牙利齿中发出声音:“当然不是,愚笨的兽类罢了。”
算是默认了自己是妖。
不知为何,集之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这妖怪跟他交流没有恶意,也可能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久,落清也该来救场了。
本来坐得好好的棕鬣狗王见他这幅神色,突然有些发怒:“怎么,你好像很轻松的样子?”语毕速度极快地起身,一双发亮的眼睛瞬间冲到了集之面前,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同你说话,便不会杀你?”
集之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抖,怀里的小兔子立马落地,他定了定神,俯身又把它抱起来:“不是... ”
这时的集之,正如小时候做错事了被父母拎出来教训百口莫辩的样子。
那斑鬣狗王根本不吃这套,又凑近了一些,短硬的毛发几乎要刺到集之的脸:“我这子民最喜欢吃活物,你最好是能忍住... 迟一点断气。”
随即就是一爪,冲着集之细皮嫩肉的脸上划来。
大难临头,他只能做出闭眼这一个反应。
那爪子速度极快,隐约有风声在耳边响起,想必是锋利极了。
一瞬间没等来痛感,周围只闻斑鬣狗突起的嚎叫,集之睁开眼,正对着一只裹着帕子的手。
这手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只有面前快被掐死的斑鬣狗王,才知道其中力度。
尽辞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轻巧地隔着手帕掌握他人生死,一贯的笑意在剩下半张脸上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漠然。
集之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嘴上不知为何又开始嘟嘟囔囔:“这剑!一下就碎了!”
尽辞朝他看过去,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神采:“剑随气息,你受了惊使不出功力,这可不怪我。”
那斑鬣狗王被这只手掐得毫无力气,听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打趣,气得眼睛发红,落清已将周围一圈兽类清理干净,四周只剩不绝的哀嚎。
语毕,尽辞忽然松了手,绣金的帕子随着斑鬣狗王落在地上,只听他高高在上的发令:“现形。”斑鬣狗王还没反击,就被一股如山的灵力压制住,不得已现出原型。
集之正第一次见妖化人,探头越过尽辞的肩膀来看,不看还好,一看比刚才受惊更甚:这斑鬣狗王长得丑恶,化人了竟是个明目皓齿的女子!
那女子——不,那妖怪此时脖子一圈红印,眼眶含泪,若是让常人来看,怕不是要赶紧扶起来好生安慰一番。
可惜集之刚刚差点被她生吞活剥,这时候已经提不起同情心了。
妖怪被落清用灵力缚住,拉着往回走,一路上哭哭啼啼,真是人模人样。
集之只想离妖怪远一点,这时紧紧跟着尽辞,嘴里不停冒出问题:“它那么凶,怎么化成人形了是个这么好看的女人?”
不知为何,尽辞总觉得他所说的“好看”用得太随意了。
明明一样的丑。
“在斑鬣狗中,雌性更为强大,一直由女王来统治,其次是幼兽,再才是雄性。”
集之恍然大悟,感叹道:“妖怪真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雌性做统治者,总觉得很少见。”
尽辞看着他一边歪头避开树枝一边认真作答的表情,顺手把自己周身的灵气分了些过去,那些树枝便主动弯折开路:“并不是雌性做统治者,而是强者做统治者。”
少年手里还抱着只兔子,他伸手去抚了一把,细软的白毛很舒服:“可惜人不如妖,早早定下了刻板规则,没让你瞧见女皇帝登基。”
集之听了这话,似懂非懂地琢磨着,尽辞的手复而抬起,摸了摸他的头顶:“好了,下次再说。”
最后还是落清靠着百宝袋给集之填饱肚子。
次日醒来,集之睁眼便看到金灿灿的车顶,一颗夜明珠悬在空中,在白天已然暗淡不少。
视线往下,尽辞保持着昨日一样的姿势看书喝茶,只是又换了身不一样的玄袍。
集之总觉得好奇,这人衣服这么多,为何偏偏不穿白色?
想着他便问出了口,尽辞仍然仔细地看书:“不喜。”
集之:哦。
落清已经备好了早茶,见了集之跳下车,默默地拉他去吃。
集之只觉得从这马车出来之后,身份地位都高了不少。
集之吃完饭想着见识一下化作人形的妖怪与常人到底有何不同,没想到还没靠近结界,那女子就十分艰难地转了过来,灰头土脸的样子更可怜了。
集之刚蹲下来想替她清理清理,女子却恨恨开口:“蠢货!”
集之:?
“你以为跟他待在一起,便不会被吃了?”这妖怪瞧着是个乖顺的姑娘,但龇牙咧嘴的样子比原型更甚:“我修为尚低,吃不下你,人家可就不..!”
话还没说完,从车窗里飞出一片茶叶,狠狠地捅进她的喉咙,不见血就断气了。
集之呆了。
转头看落清,落清假装在打坐;再转头看马车,当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脖子扭得痛了,只好转回来,思考片刻,对着眼前空旷的林子喊了句:“尽辞!你会吃人吗!”林中飘荡的回音来来回回好几遍没了踪迹,这才落了个传音决到他身边,温温柔柔地传进他的耳朵:“不会吃你。”
他咧嘴一笑,起身去找兔子玩了。
尽辞把玩着碧色的茶杯,眼底印出一片暗色,随即传音给落清:叫他去修炼。
真当神仙没脾气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集之算是明白了。
还没和兔子玩上多久,落清便不声不响地立在他身后,吓得他手里的兔子差点又掉下去。
今天修炼的课程是气息,虽说他通了经脉,但在尽辞和落清听来,仍然是呼哧呼哧不懂收敛。落清又是叫他潜水,又是叫他打坐,使唤来使唤去一上午日头便过了,等到落清开始熬汤,才有了休息时间。
对了,煮的鱼也是他在水下屏气顺手抓的。
那白花花的鱼汤刚冒鲜色,尽辞就不请自来地坐在了主位。
集之挪挪凳子让出地方,好奇道:“辟谷的人不是不用吃喝吗?”这是落清被他问烦了告诉他的,想来之前在客栈停留都是体验生活。
尽辞纡尊降贵地拢了袖子,“落清煮的汤可是一绝。”
所以辟谷的人见了好吃的也不能免俗,他悟了。
那鱼汤热气腾腾,香得集之肚子都在叫了,尽辞闻声笑他:“修炼了一上午,你试试看能不能把这肚子的动静藏住。”
集之一双眼睛直盯着锅里,头也不抬地说:“落清说了,控制的是呼吸。”
尽辞:“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他这么认真地教我,我当然要听。”
“你学的东西也是我教给他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隔代了就不亲了。”
专心煮汤的落清听到这,只觉得头上要冒冷汗了。
尽辞听了这少年心气的话,登时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知在感叹什么。
走走停停修炼了三天,集之终于想起了他们的目的:寻仙宫。
这样磨磨蹭蹭,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到达不涂山,这日他从水里起来,一路跑去寻落清,询问能不能把修炼时间改到夜里,这样白天可以照常赶路,并不耽误时间。
落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顺手捏了个避水决,以免他湿哒哒地跳上马车。
这三日来,日日都是先修炼,再喝茶。虽说涨修为的方法与喝茶毫无关系,但尽辞就爱走个过场,集之觉得奇怪,但知道对方不会好好答,便懒得问了。
此时天色渐晚,喝了茶集之索性支着腿瘫在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尽辞聊天。
他撩开窗帘,指着远远一个湖泊问他:“尽辞,那里灵气如何?”
尽辞闭着眼睛:“一般。”
集之不满地道:“你看都没看。”
尽辞只答:“等你灵力足够,便也看清了。”
集之默默地把手收回来枕在脑后,瞧着头顶的夜明珠:“我见那一团白气盘旋,还想去修炼呢。”
“湖里藤妖水鬼众多。”
“这你也看到了?”
“感知即可。”
“你这么厉害,也不知道多用仙法。”集之翻了个身,郁郁开口:“我看话本里,修为高深的人都是御剑飞行的,想必你们也会,”他伸指去拨弄那枕上的流苏,“拖后腿的感觉怪难受的。”
尽辞张开眼睛,眼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少年背后黑发柔顺地铺在毯上,看起来与湖底飘摇的水草竟有些相似。
他面如冠玉,此时显得有些暖意:“我带着你便是。”
少年的好胜心被这句话突然唤醒。
他一个翻身坐起,对着他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自己学得会的!”本来要好好道谢一番的,没想到这人竟然误以为自己想一步登天,真以为他是贪得无厌了!
集之越想越气,直接跳车跑了,一晃眼就不见踪影。
落清只管屏蔽了一切,不听这一老一小又在争执什么。
尽辞看着少年突然暴起,无可奈何一笑。
孩子大了他管不住,这道理 ... 实在好懂。
集之气呼呼地跑到看不见两人的地方,这才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林中花花草草甚多,打坐修炼了一会儿,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只得作罢。
他托着下巴分析,修炼这回事儿,还真得仰仗尽辞。
落清那样一个不闻窗外事只闻师父令的人,能主动浪费时间指点他,都是尽辞的主意。
虽说尽辞一概懒懒散散,但自打带他上了路,碰见意外都是亲力亲为的。
上次掐着斑鬣狗王的脖子那会儿,都得用张帕子隔着,化作人形的妖怪更是看也不看一眼,想必是真的很讨厌脏苦累活,或是丑东西了。
这人虽懒,但帮他教他许多,集之又默默地把这好人章给盖了回去。
不消片刻,落清感知到那少年又十分畅快地打道回府。
刚爬上马车,集之就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对着闭眼凝神的尽辞道:“喏。”
尽辞睁眼一瞧,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叠好躺在少年手心。
见他不开口,集之直接拉起他的手,把帕子往里一塞,还贴心地把手指一根根地合上:“我刚刚对着它使出了避水决,虽然没有落清用得那么好,但总算是干净啦。”
尽辞看着他得意的神情,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个小徒弟。
小徒弟刚来他座下时,受了许多修行的苦,每天都气鼓鼓的样子。
到了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直接把剑一扔,奔到落清怀里哭了起来。
他那时不知孩子爱发脾气几乎是天性,远远看着便觉得头疼,只叫落清对她放宽些。
后来她年纪渐长,知晓了他的性子,才逐渐同自己亲近起来。
面前这人也是小小年纪,一时糊涂负气逃跑,再回来时却是笑着的——这让他有些不解。自己让他卖不了艺,吃不了饭,过不了寻常日子,即使这样还对他毫不设防的人 ... 太难得了。
他陷入回忆里,眼前的集之还在等他回应,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
并不是一时兴起的讨好,更像是天性如此。
他浅浅颔首,把帕子收进怀里。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