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仙》斟酒时

3、猎物

　　集之回到客栈，自己去打了盆水洗漱，此时额上还悬着水滴，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边舒舒服服地躺下，对着四处是洞的帐顶开始发愁。

　　今天那壮汉口中的归仙阁，正是临墨城内新立的修仙世家，但离得太远，小道消息也传不到自己耳中，只知道那群人靠着从仙宫里带来的秘宝传奇，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如果自己真想找到仙宫，那从即日起，就得好好修炼了。

　　听落清今天所言，想要有所修为，得从聚集灵力开始，有了灵力，才能尽快学会更多仙法，说不定还能驾驭兵器。今晚碰到的白衣汉子虽说蛮横耍力毫无技巧，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挺危险的。

　　就这样七想八想了好一会儿，集之不敌睡意，翻了个身把一切抛到脑后。

　　算了，睡觉要紧，明天再说。

　　尽辞此时正坐在灯下看书，察觉少年气息变得绵长安稳，这才卷了书扔出去，一旁的落清稳稳当当接住收进袋里。

　　“师父，今日那修仙者声称归仙阁抓了一名弟子的事，是什么缘故？”

　　尽辞嗤笑一声，似乎早料到落清会发问：“任他们去做，你我看戏便是。”

　　灯台上放置的夜明珠发出浅浅的光，把不大的房间照得透亮，他伸出手去拂，那光如水一般，触到他的手指反而退却开来：“倒是在宣文城里的这阵子，一个妖魔也没出现，不涂山出来的东西，就这点本事？”

　　落清垂头答话：“这次出城想必就会遇见。”言毕又想起什么似的：“那这少年... ”

　　灯前冰雕玉琢的人听了这句，含笑的眼睛落在自己收回的手上：“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好玩的时候，带在身边便是。”

　　文镇地小人少，入夜只有鸟鸣，尽辞打了坐养神，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片刻，他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地开口：“若是他想修炼，你尽力而为。”

　　落清：睡了。

　　躺在这硬板床上，还是比大石头舒服一点。

　　集之一觉醒来，入眼又是那星星点点的帐洞，还真是...睹物思修行。

　　想到这他一点也不困了，下床去自己打了水，洗漱一番，顺带将滚得松乱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又去找落清了。

　　此时落清刚要推门进房，被眼疾手快的集之一把拦住：“落清！你忙不忙！”

　　落清无言地看着手上端着的路边早点，眼皮子半展不展地看他，表情就是：你说呢。

　　集之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落清端了东西，看着样式繁多的糕点，他也饿了起来，咧嘴笑道：“那我也去吃点东西，稍后再来寻你！”

　　说完就垂手转身，一头毛毛躁躁的黑发摆开，一看就是随手抓的。

　　落清巴不得他别在眼前晃悠，一口气还没松尽，屋内便传来一句：“进来一起吃吧。”

　　落清：师父，他进来了我还有空吃吗。

　　最后又是三人聚在一起。

　　这上等房多了桌椅，雕纹细致精巧，掌灯用的是夜明珠，连床都跟新的一样，与他那简直天差地别。
　　他四处打量，不防眼里撞进来了个尽辞。

　　这时的尽辞薄衣轻衫，披散的发也不如平常那般听话，仙气少了点，倒是更像人了。

　　他暗中点评，没有多想，又转头向着落清：“昨日我想了许久，落清，你说施法驭器需要的灵力，要怎么修炼才行？”

　　落清听他开口，摆盘的手顿时僵住，少年浑然不觉：“看昨日那修仙者，师弟被掳走都不愿去归仙阁，想必一路凶险，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降妖除魔的忙呢。”

　　集之貌似随口一说，其实早已定心。

　　自己苦苦学会的几个仙法，只能帮隔壁婆婆点点火，街边戏台卖卖艺，如果真能修行到一些皮毛，助人为乐就很简单了。

　　尽辞这时正以灵气梳洗，双手安安稳稳地垂在胸前，那头发和衣衫自顾自地整理了起来，集之说着便被吸引过去，看得目不转睛，落在尽辞这儿，一双墨黑的眼睛像极了凡人望仙。

　　他抿嘴，替装忙的落清答了一句：“修炼可靠天地灵气，但他人指导来得更快。你那火决和... ”他顿了一顿，“回光决，大约是误打误撞学来的，所以用在你手上并不精通，也不能用来降妖除魔。”

　　集之奇怪：“但那术法我用得很熟练了呀。”

　　起码在眼前这人动手之前，还没被人拆穿过。

　　尽辞：“你出门时，可有瞧见大门上挂了只钱袋？”

　　集之满头雾水，连糕点也不馋了：“什么钱袋？”

　　尽辞：“被回光决遮了去，想来是你父母临走前留给你的。”

　　集之的小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等到终于理顺，这才一把跳了起来，头一次露出震惊神色：“你... 你是说！那回光决把钱藏了两年？！”

　　尽辞点头，他又脱力般地呆坐在椅上，落清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突然有点理解师父为什么说他好玩了。

　　“你早看到了，也不告诉我... ”他哭丧着脸，尽辞听得出他气息发抖，答道：“我见你对回光决十分熟练，以为你早已得知。”

　　全是鬼话。

　　藏东西只能藏十秒，被他气息压制一番就用不出来的仙法，能精通到哪里去呢。

　　转眼之间，集之已经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收回去了，他认命一般举起筷子，想靠吃东西缓解一下此时心情。

　　落清正想出声制止，一方的尽辞跟着笑眯眯地举箸，还贴心替他梳理了一番：“灵力高深，回光决便可持续数年甚至百年，灵力低微，只可保持片刻。想来你父母是盼你勤加修炼，才设了这么个障眼法。”

　　集之：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行不行。

　　他怎么也料不到，父母对自己期望这么高，但他身边没人指引，能修炼到什么水平啊！要不是碰上了眼前这两人，这钱可不就挂到他们回家那天吗！

　　哦，现在也是挂到他们回家那天。

　　想到这里，集之恶狠狠地咬了口金乳酥，看到这，落清瞟了眼身边心情很好的尽辞，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继续北行。

　　这文镇还真是特色全无，除了那壮汉什么奇闻异事也没碰上。
　　集之牵着白马，郁郁地跟在马车后。

　　这条小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正是去往远明城。

　　远明城处在周国中部，不少王公贵族都聚集在那方，听闻街边小贩都是月入斗金，繁华之景可以想象。正因如此，纵使宣文城和远明城中间隔着群山荒漠，也有不少想要翻身的民众踏着这条路去寻新生。

　　走过不久，两侧的景色也愈发好看，山是青山，水是绿水，让人见之欢欣，集之也逐渐开朗起来。

　　他纵马追上落清，问道：“落清，你能不能教我修炼？”说完像是怕他不答应，又添了句：“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正午的太阳透过树叶零碎地落在他脸上，眉目间干净澄澈，颇有少年神采，对着这张脸唯恐避之不及的，怕是只有落清了。

　　落清憋屈，但想到马车里的尽辞，只好勉强一答：“修炼需要打通脉搏，附加锻体，才能让灵气自在周转。”

　　集之好奇地盯住他：“锻体？是运动吗？我跑得可快呢，昨天剑剑都避开了！”白马实在受不了这速度了，嘶鸣一声，少年安抚一般地附身拍了拍它，又转头去看着落清。

　　落清：... 马都听不下去了。

　　“锻体不只是耐力和体力，还需强化皮肤、骨骼、灵脉。你此刻当务之急，是学习如何开脉。”

　　“那如何开脉呢？”

　　“自然是根据经法... ”

　　话音未落，马车里的尽辞便懒洋洋地发话了：“集之，他不懂什么是捷径，你且过来。”

　　集之正听得认真，被这一扰，落清也不说话了，他有些不高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缓速度落在了马车旁。

　　“上来吧。”

　　又是一句。

　　集之瞧着自己的马，又瞧了瞧这缓缓前进的马车，疑惑道：“我上不来呀。”

　　从那丝绸帘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张指节分明，正是要托着自己上去。
　　集之也不客气，伸手便握住了尽辞，捏着他的手力道不大，稳稳地拉着自己坐进了马车。
　　再掀开车帘，小白马已经被落清收回去了。

　　集之：...也不必这么快。

　　他放下车帘，顺势盘腿坐好，这马车从外面看精致，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看着大了许多。手间微凉的触感消失，尽辞已经恢复了正经样子坐在了茶桌前。
　　集之的手安安分分地垂在腿上，尽辞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按之前那句“不懂什么是捷径”，他已经猜出来尽辞是要带他“走捷径”了。
　　从初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人道行高深，永远都是沉稳如水，好像什么事也难不倒他。

　　只是他太懒，总是差遣落清罢了。

　　正想着，尽辞递来一杯茶，他伸手接过喝了。

　　尽辞道：“好了，你灵脉已开。”

　　集之：？

　　他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一脸不信的样子：“这就开了？喝口茶就开了？”
　　尽辞眼也不抬，接过杯子又倒了一杯自己喝：“不关茶的事，我接你进来的时候就替你打通了。”

　　集之：？？

　　他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泰然自若的人，目光似乎是要在他身上钻出一个洞来。
　　这样直白的眼神是少有的。

　　尽辞一口饮尽杯中的茶，笑道：“怎么？”他放了茶杯，舒适地往身后松软的枕头上靠：“我这么好看？”
　　集之这才收住，转而仔细观察自己的手掌：“是挺好看的。”从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尽辞说话也不像诓人的样子。

　　尽辞眯了眼睛，看着少年纤长的睫毛：“坐好，深呼吸。”

　　集之照做，这才感受到随着呼吸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气息，兜兜转转各有所职，仿佛蜿蜒河流置于大地，真有通顺的感觉。

　　脸上忽然扬起笑意，他侧头惊喜地看了尽辞一眼，尽辞都准备好听他道谢了，可惜那张脸还没让人看清，就起身飞滚出去：“落清！我灵脉通了！可以修炼啦！”

　　清亮的声音由近到远，掀起的车帘被风鼓起，只见那人蹦蹦跳跳地跟着马上的落清炫耀，尽辞勾起嘴角，有些无奈。

　　可惜前面的落清，清闲了半柱香的时间，身边又多了个吵吵嚷嚷的人。

　　这日子，真比被妖怪抓了去还苦。

　　既然要锻体，集之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小白马被没收，日常要干苦力，落清的百宝袋也不拿吃的出来了，反正这两人不吃也行。

　　集之提着尽辞随手给他做的一把草剑，这剑虽是那人随手一捏，但集之在路上试了试，砍树都行，别说兔子了。

　　毕竟虎狼豺豹也不是他能惹的，只能抓兔子了。
　　他一边寻着洞口，一边幻想自己修炼好坐在树上弹石子就能收获满满的日子，觉得一点也不累。

　　灵脉打通之后，明显能感觉到体力提升，速度比以往要快很多，但还是不敌四足狂奔的小白兔。

　　集之追着兔子跑了许久，终于等到它放缓脚步的时候。提着剑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那兔子不止速度变慢，等集之走到它身后，竟然是扑在草上不动了。

　　集之心道：这也累得太快了一点。

　　他把剑随手一挂，俯身把兔子抱在怀里，一只手托住那毛茸茸的小生物，凑过去摸了摸那颤颤发抖的耳朵。转瞬之间，身边有粗粗的呼吸声传来，他抬眼看去，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圈眼冒绿光的兽类。
　　集之呼吸一窒：斑鬣狗！

　　这小兽喜好群居，体型比虎豹小不了多少，这时聚起来的有十多只，个个喘着粗气，目光凶狠。

　　集之心头一转，立马朝着原路狂奔，身后的斑鬣狗也跟着他的动作跑了起来，个个都龇牙咧嘴，露出锋利的犬牙。
　　勉强冲出一条路，为了避免被抓住早已晕头转向，不想那斑鬣狗还会列阵，几个来回就用身躯把他困在中心。

　　集之：原来我才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