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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剑身 ...

  •   一片漆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

      集之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只能看到虚幻动荡的影子。

      手边忽然传来动静,他努力地动了动眼皮,却毫无意义,那响动却从手边传到头顶,是一个金冠白袍的孩子在看着他。

      阿楚...是阿楚吗?

      阿楚那臭小孩,大概是不会哭成这样的。

      他的笑意来不及露在脸上,就被胸腔牵扯得四分五裂,那被狼爪狠狠钻了一道的心脏也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正是在这铺天盖地的痛意里,他忽然想起了这是谁。

      是尽辞啊。

      是那个在老乌龟的幻境里出现的孩子。

      此时小尽辞的哭声犹如石子入水扬起的波纹一般,在他耳边不远不近的回荡着。过了许久,见集之仍然不动,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将手覆在集之的胸口。

      他身上好像没有任何灵力,集之只觉得胸口微灼,伤势好得还是缓慢。

      直到那孩子试图抓住剑柄,他这才撑起了手臂爬了起来。

      眼前的孩子哭得脸都红了,比吃不到糖葫芦的样子更加委屈,但集之来不及去查看他的表情,视线全被那白袍上的红色吸引住。尽辞的左肩和胸口都有巨大的伤口,将白袍搞得脏兮兮的,若不是他脸上除了眼泪什么也没有,集之都要怀疑那是自己的血。

      集之忽然鼻酸,抬起手将那孩子轻轻地抱在怀里。

      尽辞那么强大,又那么爱干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若是同身决的缘故,那他离开之前,把他握得手腕都疼了是做什么?

      他竟然真心实意地期盼着,期盼着这场重逢是走马灯,就算他马上会死去,就算一切是幻觉。

      直到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小尽辞才慢慢从少年怀里钻了出去。

      那张孩童的脸上的眼涕,早就在集之胸口蹭得干净,此时露出了如常的镇静表情:“集之,握着剑,不要放手。”

      集之恍惚间,似乎在这孩子的脸上看见了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他迟疑地垂下眼睫,盯着他身边的黑剑。

      身体传来的疼痛已经不太明显,尽辞的白袍也逐渐褪去痕迹,领间的金色仙鹤露出原本的颜色。

      那孩子十分认真地盯着他乌黑的头顶,眼神里是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又被压了下去。

      “开。”

      随着轻声令下,四周遮天蔽日的幻境从顶破开,逐渐消失,房间里的阿楚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狼妖的恢复速度显然跟不上集之,此时正一瘸一拐的走到集之面前,正要落下最后一击。

      他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只见到复而睁眼的集之,四肢的灵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动,比起开战之前更胜一筹。

      这不可能!

      他心中早怯,此时已是绝势,便大吼一声,那狼爪又自由伸展了许多,如疾风一般向着集之扑来。

      集之方才清醒,本来应该毫无招架的机会,但手中的黑剑蓦然一闪,拉着他的手臂如风驰电掣般冲那狼爪砍去。

      狼妖虽双腿受伤,但上半身的速度仍然迅速,迅速撤了一尺距离。

      这样的场景在先前已经见过,但他算漏了一点。

      此时说是集之执剑,不如说剑引集之,那毫无光芒的黑剑兀自急飞,正待狼妖闪避之时,长剑已穿爪而过,将那粗壮的手臂完全穿透,这才神威凛凛地退了剑势,安安静静地立在集之手中。

      狼妖膝盖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心中却怒气大盛,全靠蛮力一般往前奔了一丈,伸出另一只爪子来掏集之的胸口。

      集之并不急躁,只紧紧握住黑剑,心中一片清明,那黑剑似乎懂了一般,随着他的姿势顺水推舟地绕了一圈,这才共同发力,利剑一挥,削下了那只完好无损的狼臂。

      爪子落在地上,就变回了先前的样子,随着狼妖如寻常野兽一般的嚎哭出声,倒也不显得渗人了。

      集之这才松了手,那黑剑落下来便笔直的插在青石板中,嗡嗡地发出锐利的回音。

      他踱着步子走到狼妖面前,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倒是第一次体验。那狼妖只剩一只被穿透的手臂,还有被集之刮得破破烂烂的毛腿,此时趴在地上闷哼出声,似人的五官也变回了原来的尖鼻裂嘴。

      “我方才不是说了,叫你担心自己的命。”少年皱着鼻子:“我可真想将你千刀万剐呀。”

      灵璧外那么多人因这妖怪断气,他怎么还能有力气喊痛呢?

      集之心中恨意涌动,又很快释然了。

      “但你也是个可怜的东西呢。”

      他轻轻地抬手,指尖灵气如绸缎般施展:“如果有下辈子,还是当个真正的人吧。”

      那股灵气如同冬日的白雾一般,绕着狼妖的鼻息钻了进去,妖怪的五脏六腑都麻木了起来,若不是血液越来越冷,他都要觉得自己不痛了。

      狼妖张了张嘴,满嘴发亮的獠牙也不住地颤抖,像是要说什么,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五官,最后终于断了所有气息。

      出发离镇已是三日后。

      打完那一场,集之躺了半日,直到灵力快要枯竭,浑身上下的外伤才好得干净。休息了片刻,集之又帮着受伤的村民疗伤,小小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到了半夜灯芯燃尽,才得片刻喘息。那王老太太清晨送汤来,便看到这个疲倦不堪的孩子,正坐在床边盯着另一个孩子。

      阿楚已经睡了很久了。

      集之叫灵息去探,明明呼吸平稳,浑身上下也没有伤处,阿楚却总是昏昏沉沉,偶尔醒来,既不说话,也不喊饿,集之一头顾着前来治疗的村民,一头又挂念这个闷罐子。

      “老婆子我也没去过临墨城,想是天远地远,也不盼着你回来了,”王老太太将庄子里收集来的狼皮洗得干净,又缝成了一大块毯子,这会儿正把它塞进集之的包袱里——这包袱也是老太太自己备的。“阿楚是个可怜孩子,你带他去瞧病,楚万也是放心的,他伤了腿,也不便来送你…”

      母亲般特有的絮叨,叫集之听得心里酸了起来。

      他不知道如何同村民解释,不远处还有无数个冲着他们来的妖怪,只能借口给阿楚治病,跑得远远的。

      胸口难以名状的痛又现出一分,集之憋了进去,一双眼睛又露出光彩来:“叫大家好好养伤,别担心啦!我在周围都施了法术,倒是王婆你记得叮嘱大家,不要跑得太远…”

      两个啰嗦的人扯了一大堆,走出门去时,街上的雾气都散了许多。

      集之抱着阿楚,垂头去看他红彤彤的脸,此时此刻这小团子的眼睛仍是紧紧闭着,连眼睫都不扑闪一下。

      背上的包袱沉甸甸的,少年走在石板路上,笑着回头向大家告别。

      是被王叔扶着擦泪的老太太,是抱着孩子的女人,是穿麻戴孝又挤在一起的村民…一旁还有个靠着枯树挥手的楚万。

      集之不敢细看他们眼里的期盼。

      他终于懂了尽辞庙前那些虔诚的信徒,如何将一生的希望都倾注给更强的那方。

      踏上这条道路之前,自己想的是学法术上戏台,见了东西害人,又想着杀遍天下的妖怪。但现实丑恶,他连一个狼妖都落得两败俱伤,小小的镇子也尚未护住。这一路上带着阿楚,又不知是多少艰难险阻。

      他转过头来,眼底的笑意蓦然消失,只余下空空一潭死水,裹着平静的无力感。

      走走停停两日,阿楚才醒了过来。

      集之整日不眠不休地提防着妖怪,胸口不时出现的疼让他有些怯战,怕自己死了阿楚也跟着受难,碰上妖怪便能躲则躲,若是鼻息灵的,才藏好了阿楚打一场。

      这会儿刚处理了一只白毛狐狸,回头一看,阿楚已经张大眼睛瞧着自己了。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仔细地检查了阿楚一番,直到这小团子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这才去打了水来,又端出几份甜食。

      小团子吃了两口便不动了,窝在狼皮里发问:“我们要去哪里?”

      集之见他神色尚好,便靠着他坐了下来,轻声答道:“去临墨城。”

      大概是集之的语气太过反常,阿楚垂了眼皮,过了许久才张口:“去临墨城找谁呢?”

      集之可怜快被小团子拔光的草,将他的手收进狼皮里去:“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楚家此刻如何,毕竟半年前历历在目的一瞬,临墨城消失了半数的人。

      想到这里,集之张了张嘴,清朗的声音像是被迫钻出来一般:“有个人一定可以帮我们,但是我找不到他。”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手中翠绿的细草,看着像在专注地做什么,但说完之后,明明毫无变化的动作,却叫人看到疲惫、暗淡,和遏制不住的茫然。

      阿楚一动不动地看着,只觉得被柔软狼毛裹着的四肢,也传来了阵阵冷意。

      打破这沉默的,是另一股灵气。

      集之正靠着山壁发呆,那难以挣脱的灵力如空气般溢满了整个山谷,他在一瞬间甚至听见了妖怪四肢并用在土地上闹出的动静。

      那个压制力极强的黑影缓缓靠近,最后落在了他的面前。

      集之下意识地将阿楚抱了起来,直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这才将浑身紧绷的灵气放了下来:“落清!”

      来人一身黑衣,脸色是往常的冷硬,此时正默默地盯着他和阿楚,正是半年不见的落清。

      集之有些惊喜,举着孩子往那边跑了几步,看到落清紧皱的眉头,又跑回去把孩子放了下来。

      落清是很讨厌吵闹的人的。

      虽然阿楚不吵也不闹,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若是被落清吓哭了,那就出大事了。

      集之自以为想得很周到,小跑着到了落清跟前,一双眼睛亮极了:“你怎么来啦?!”

      莫不是来检查自己修行得好不好吧?!莫不是又有大妖怪出来了吧?!莫不是尽辞...?

      落清沉默的时间里,眼看着集之的脸色从兴奋到黯然,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他有些不忍,这才沉声道:“剑...出了异象。”

      集之闻言,当即将腰间的黑剑取了下来,他这几日也没好好观察,现在仔细一看,本是黑得发亮的剑,竟如蜕壳了一般,露出藏在底下近乎透明的色彩来。

      “啊...!”少年猛一拍头,力道之大,看得落清眉毛一跳,“我都没发现呢!我前几日跟一个很厉害的妖怪打架了,大概是那个妖怪用了什么法术...”说到那狼妖,集之胸口又发了刺痛,引得握剑的手都抖了一抖。

      他只当憋口气就能忍过去,落清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集之体内的灵气,比他离开人间之时充沛了很多,但此时流转不息,竟然都越过了心口,只在四肢来回徘徊。他在天上看了那一战,那狼妖刺了他肩头,又把爪子伸进了他的胸腔,这孩子竟然就躺了半天,便站起来替其他人治伤了。

      而阿楚...落清抬眼瞥了远处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一双黑亮的眼睛回望着他,心中竟然生出惧意来。

      无论是伤还是阿楚,观望眼前少年毫不在意的表情,怕是没有想同他说的意思。

      落清向来寡言,此刻叫他说出内情,怕是比登天还难。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眉,望着那少年道:“你且坐下,我替你疗伤吧。”

      集之还在翻来覆去地查看剑上的光色,闻言抬头一脸不可置信:“我?疗伤?”

      那表情仿佛在说:自己的仙术高明,浑身上下已看不见一个伤口,为何还要疗伤?

      落清也懒得跟他解释,拉着少年便席地而坐,自手心而来的充沛灵气,紧紧贴在了集之的背上。

      那股子灵气暖融融的,钻得集之四肢都软了起来,他正心中暗想在天上修炼的人果真不一般,胸口却猛然出现纠缠的痛感,他呼吸一窒,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背后的落清尚未发现他的神色大变,只察觉少年体内的灵气竟然在与之对抗,眼前一闪,方才还在狼皮里睡大觉的孩子忽然到了他的跟前,将他往后狠狠一推。

      身前的少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被那孩子单臂接了过来,看起来怪异得很。落清却脸上一白,立刻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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