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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怕你吃醋,就别跟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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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回香玉阁时,天色已经悠悠转醒,白霜结了晶莹一层,妖娆地镶嵌在常青树梢上。
“公子何苦还连夜赶回来,皇上都让您在宫里歇息,好生待几天,不用接客多好。”
陈沅发着牢骚,扶戚倾下了马车。
戚倾伤势严重,虚弱得有些站不住,陈沅不敢乱碰,只好用背部撑住了他,“公子,还好吗?”
“嗯,”
一听他这话的语气,陈沅就知道不大对劲,赶紧背着他进了院子。
一面喊小厮打热水过来,一面又唤人去拿上好的金疮药。
院里忙成了一团。
这动静,把谭柒娘也给招来了,踩着碎步子,急匆匆地去瞧戚倾,
“哎哟,我的财神爷喔,怎么伤成……”话止到这里,她拍了一下嘴,“怎么样?还行不?”
戚倾半躺在榻上,靠着柔和的锦枕,说道:“死不了。”
谭柒娘嗔怒,把手中的汤婆子往戚倾怀里一塞,“没良心的,七娘我当真是关心你的,”
戚倾笑了笑,撑起身体坐得端正了些,“不碍事,只是皮肉伤,过两日就好了。”
说这话时,陈沅不服气地插嘴,“七娘别听公子瞎说,我刚给公子换药,那鞭痕伤得厉害!七娘这次要让公子多歇息一阵才是,要不然是要留疤的!”
谭柒娘听闻一双黛眉皱得更深,四下瞄了几眼,屏退了杂乱小厮,这才低声说道:“皇上近来有烦心事?”
“天灾人祸,时时有之。”戚倾半阖着眸子,又辗转倦怠地看着谭柒娘,“七娘收了姚凡世的玉坠?”
“啊!你怎么知道?”谭柒娘眼珠子轱辘一转,赔着笑说,“当时不好拂姚大人面子,推脱不开,我就匆忙收下了,这阁中事多又乱,一直忘了给你。”
说着就作势要喊身边丫头去拿。
“不用了,”戚倾懒声打断,“只是这事,以后七娘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在皇上那儿对不上话,一时拿不好主意。”
“好好好,”谭柒娘心虚地搪塞着,又换了别的话题,“最近来了一批新雏儿,你若是无事,帮忙训导着玩儿?”
谭柒娘喊这话也有几次了,戚倾都不大愿意,只是这回,神情恹恹地应下了。
“我从中挑一个,留我身边做事。”
“诶…行吧。”
陈沅正给他们倒着热茶,一听这话,茶水都泼洒一桌子,“公子不要陈沅了?!”
戚倾半开着玩笑,“笨手笨脚的,又惹是生非,账目也算不清,留在身边还闹人。”
“公子怎么胡乱冤枉人,”陈沅忿忿,桌子上的水渍都懒得收拾了,坐在一旁怄气。
戚倾笑着,跟谭柒娘说道:“看吧,脾气也大了。”
谭柒娘叹气,“还是你太宠着底下人了,你瞧瞧南陌那家伙,身边的小童连说句话都战战兢兢的。”
“南陌只是性子急了些,说来,好像有些时日没见着他了。”
“最近得了大官的宠,忙着赴宴去了。”谭柒娘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无不怅然地说,“我这场子,也得亏南陌撑着了,你这经常病得卧床不起,失了多少客。”
“七娘这话听着,好像我将不久于人世了。”
戚倾说得坦然自若,谭柒娘心里却又沉重几分,“你来这香玉阁是第六个年头了,七娘拿你,当真是自己的骨肉,我是担心,你……天子之怒,我们此等蝼蚁怎么承得起。”
戚倾听着,神色又无端地恹下去几分。
谭柒娘瞧着他,劝慰道:“人活这一世,不过求个安稳而已,”
“若能苟且偷安倒也罢了,只是连这,都是奢望,”
戚倾声音喑哑,藏着道不尽的酸涩,他缓了缓,说道:“对了,若昨日那大人来寻我,你让人带他直接来这儿吧。”
“昨日那梁大人?”
“嗯,”
谭柒娘仔细睃了一眼他的身子,“你这如何能接?”
戚倾失笑,“无妨,就欺他老实人,大抵是不会动我的。”
“哎哟,看来你方子是开好了,就逮着羊毛薅吧,”谭柒娘捶了捶老胳膊腿儿,直了身说,“我估摸着他今晚就得过来,诶,陈沅,”
陈沅气已经过了,但孩子心性,还瘪着嘴,“七娘说就是了。”
谭柒娘上前,不客气地拧了他的脸,“别耍脾气,仔细把公子照顾好了,要不然腿打断给你扔出去。”
“是是是。”
陈沅连声应下,不情不愿地送走谭柒娘。
清晨的这会儿,最是霜冷寒重,香玉阁大多还陪着客人沉睡着,温香软玉的,幻成一个空中楼阁,好不快活。
戚倾没多少力气支撑,等陈沅烧起了炭火,暖意蔓延,睡意便也跟着席卷。
只是没睡一会儿,就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冒失闯入。
“辞盈,还睡着呢?”
戚倾模糊间掀起眼皮,都不用抬眼看,便知是南陌来了。
陈沅没拦住,南陌一溜烟钻过珠帘进了内寝。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陡然瞧见戚倾,南陌立刻趴在榻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陈沅跟过来说道:“昨夜皇上传唤,挨了一顿鞭子,公子赶回来才刚睡着。”
语气里不免怪责南陌的打扰,南陌听得出来,一时愧疚不已,“我这几日一直出局在外,竟也不知道你去了宫里。”
戚倾支着胳膊肘将自己撑了起来,南陌立刻去搀他,往他后背塞了靠枕。
动作之间,碰到了伤处,戚倾“嘶”地一声,气息混乱,南陌瞧他反应,没顾什么得体,直接扒开戚倾的交领中衣,去察他的伤势。
满目便是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血红,狰狞地布在上面,惹得南陌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下手未免太狠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戚倾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不着痕迹地换了别的话,“怎么一大早的赶过来,有急事吗?”
南陌帮他把衣服系回去,又掖了掖锦被,说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昨儿个陪了一位七品典仪去了花福楼,席上竟然坐着大理寺少卿谢青天,谢明庭。”
“嗯?”
一听这话,戚倾也忍不住惊诧,京中,论哪个明悉一二朝事的都能得知谢明庭的名字。
只因三年前,昭屹郡那起流寇断首悬案,是谢明庭深入虎穴,与流寇几番对峙,最终成功将其缉拿归案。
谢明庭经此一案扬名,又因这几年事必躬亲,兢兢业业,破获不少案件,铁面无私,被不少百姓尊称“谢青天”。
谢明庭出身虽不高,但为人清白本分,向来不入声色场所,怎会赴宴花福楼。
戚倾问道:“为了办案?”
南陌摇摇头,“看着不大像,他没端架子,与席上的各位大人觥筹交错,谈话间有来有往的。”
戚倾轻敛了神色,“他这谢青天的名头,大抵也不纯粹了。”
“所以,我想让你亲自去看看,”南陌压低声音说道,“谢明庭的手段了得,将他收了用处可大着。”
“我怎么能收得了他?”
南陌急了,抱起戚倾的胳膊,“你这怎么收不得,那谢明庭再怎么无情,哪有皇上……唔……”
戚倾及时用掌心堵住了他的嘴,南陌没被捂死,反倒被他手掌的温度冰得一激灵,扯下来,连忙唤陈沅,
“要命,辞盈像僵尸一样,赶紧的,再搬个暖炉来,熬一碗汤药帮他回一回血。”
陈沅点头应承,出了门去。
南陌哈着气给他暖手,“你也是,冷成这样也不说,你是把陈沅当菩萨供着啊?”
“没有,他平日里干活伶俐着,没冷着我,只是我向来体寒。”
南陌翻了个白眼,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他:“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谢明庭可行。”
南陌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间没有其他人,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尽管去做就好,我反正孑然一身,待在这烂透了的香玉阁也是了无生趣,”
戚倾拍开他的手,“尚在大好年华,怎就如此悲郁。”
“你是晓得的,我受不住气,那些个虚伪的大官儿,粗俗的商贾,野蛮的武夫,酸腐的文人,我都见透了,心烦。”
“总会要期望,或许你还会等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南陌嗤之以鼻,“不奢求,我能活一天是一天,倒是你,被皇上困在这儿就算了,还扯去宫里折磨凌辱的,这日子没有个盼头。”
正说着,陈沅敲门进了,指挥着两小厮将一方四角瑞兽的暖炉抬进内寝,又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捧到戚倾面前,
“公子趁热喝吧。”
戚倾接了过来,微微皱眉,小口啜饮。
南陌说:“我已经查得谢明庭的行程,长至节花福楼有赏灯宴,让汪泊带你去,他人虽无用,好在是疼你的,你要是去了,席上肯定热闹。”
戚倾不紧不慢地饮尽,将碗还给陈沅,又接来帕子净嘴,这才缓缓说道:“我不能惹上谢明庭。”
“为何?”
“昨日皇上惩戒我,只因我承了皇后的赏,又接了姚凡世的玉坠,他是在敲打我。这个关头上,我确实得安分点。”
南陌说:“全当赴宴游乐而已,又不是有意结识,皇上日理万机的,哪儿能管这么多。再说了,就算认识了谢明庭又能如何,我们做妓子的,还不允许拉个客赚点银两了?”
“你总是有一堆理。”
南陌傲娇地抬着下巴,“本来就是,我敢打赌,你那天要是去花福楼,整个楼都得坍了,我到时候还得多带几个人保护你的安全。”
戚倾恢复了一些气色,看着不再是煞白得惊人,他掀被起身,陈沅赶忙过来给他穿整衣物,又仔细地裹了一层大氅,
“公子躺着便是,外面天寒,冻得都伸不出脚的。”
“左右睡不着,你将梨木香拿来熏上,备一坛新丰酒,晚上有客人。我和南陌去一趟临春院。”
陈沅瞪大眼睛看着戚倾,“公子去临春院?”
“嗯,去挑个小童,怕你吃醋,你就别跟着了。”
陈沅瘪着话,“才不会,公子把手捂子带着,别冻着了。”
“好。”戚倾淡淡轻笑,习惯性地忽视了鞭伤,掩饰掉身上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