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无礼之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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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多数必然迷失自己。只能不怕孤独，继续自己想做的。”
血月当空。
漆黑的乌云盘旋在中间，如瞪大的眼球片刻不停歇的转动。
曾经迷失在岁月中的京都永远浓雾弥漫，浓雾之下却是不存在于人世的万千灯火。
若是从前有人对自己说，阴阳师比起人类更喜欢和妖怪们相处，奴良滑瓢必不会信，还会嘲笑那人异想天开。
——直到琉璃姬星野清弥的出现。
在那个闷热的夏夜，她牵着青丘之主的手打下烙印，以人类之躯成为站在妖界顶端几位存在拥护的主宰，踩碎了妖怪和人类的边界。
那时星野清弥的存在是傲然，是杀伐果断，是不容俗世，是注定的悲剧。
她的故事，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星野清弥，大阴阳师贺茂忠行的关门弟子，安倍晴明的师妹，花开院秀元的未婚妻，妖界的宠儿，可以随意游走于两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少女不喜欢宴会，不喜欢宫廷，不喜欢和阴阳师世家接触，厌恶一切虚与委蛇。贺茂忠行劝不了她，毕竟连她父亲的态度都是纵容，他这个师傅也没有立场多管什么。
最主要是他也舍不得束缚少女，好不容易徒弟的女儿也成为自己的徒弟，四舍五入星野清弥就是自己的孙女，孙女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怎么不算隔代亲。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持中不言，默默为她挡住来自人类的恶意，让她拥有足够的自由。星野清弥的人类朋友不多，这两位却是挚友。
最初贺茂忠行的意思是想让安倍晴明和星野清弥定下婚约，奈何双方再加上玉藻前和星野源之介都不赞同，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花开院秀元。
正好花开院秀元也不愿意听从家族联姻的命令，两人商议后就把这事敲定了，双方家长和挚友们都清楚两人结亲的真相，大家的相处没有任何变化，皆大欢喜。
说实话，当初自己得知星野清弥和花开院秀元订婚时，他第一时间就冲去找青丘之主确认是不是真的。
当他看到门口排长队的妖怪们，便释然地笑了，不是只有自己认为琉璃姬的另一半是玉藻前大人，而是几乎所有妖怪，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玉藻前并不介意手下们的失礼，他和星野源之介正赏月对饮，少女骑着斑在天上飞来飞去，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青丘之主只放了奴良滑瓢一个手下进来，奴良滑瓢也不管不顾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换来他的一个淡淡的笑容。
“总大将也尝尝青梅酒，是清弥酿的，原本也是准备拿给你尝尝的。”
星野源之介难得开口，这让奴良滑瓢的理智回归，他道谢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沉默地坐下，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云淡风轻的一人一妖，暗自生闷气。
“有什么不好呢，小清弥也不反对。”
“玉藻前大人，您真的不想和小清弥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您最合适，为什么要放手把她送给别人！”
“这样看来，我反而是最不合适的。”
“为什么？”
“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的，于我而言，只要小清弥开心就好，她做的选择，我都支持。当然，源之介也是一样。”
“你大可不必多加这一句，清弥是我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都会支持。”
“玉玉——你看！”
玉藻前接住从天而降的少女，她窝在青丘之主的怀里，亲昵地和他说些什么，让他露出一个过于璀璨的笑容。
星野源之介看奴良滑瓢一脸不忿的模样，轻笑一声，没有给玉藻前留什么情面开口道：“别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早就被清弥拒绝过了，可不是无所谓吗？”
奴良滑瓢听到炸裂的真相后，越发迷惑。
星野源之介看向抱着招财猫牵着玉藻前向自己走来的女儿，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也没时间理会无助的总大将。
“阿啦，滑瓢也来啦！你有没有尝我酿的青梅酒！”
“嗯？你怎么了嘛，看起来很萎靡不振，没蹭上饭呀？白吃总大将～”
玉藻前也好，花开院秀元和安倍晴明也罢，他们都明白少女无心情爱，喜欢自由，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她的心太大，装了所有亲人友人。也太小，装不下任何无关人员。
星野清弥丝毫不畏惧妖刀的魔气和伤害，肆无忌惮将其送入胸膛，帮她拒绝所有觊觎者，为妖刀姬正名，净化她的一切污秽。
即使胸口血流不止，少女脸上笑容依旧灿烂，看不出丝毫畏惧和厌恶。品尝过真心的甜蜜，妖刀姬从此只为少女而活，只认定少女为自己的主人。
“只要你选定目标，我便举起我的刀一往无前，从不后悔。只要是你的敌人，我就与他不共戴天。”
那由玉藻前和奴良滑瓢见证的契约，是拴住堕落者的枷锁。
星野清弥会亲吻吸血姬的指尖，实现吸血姬的愿望，为她打造一个梦寐以求的乐园，帮她压抑本性，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原本少女还想以自己鲜血喂养，却遭到她的拒绝。
“我喜欢血，喜欢到癫狂。但是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你的血。如果有人敢让你流血，我会让他们身体里一滴血都没有。”
少女时不时抓一把九命猫咪的尾巴，和偶尔投喂她几条鱼，坐在屋脊上围观式神将想杀这小家伙的人尽数驱逐。斑那时在老宅陪星野源之介，九命猫对于少女而言就是斑的代替品。
“我知道自己比不了斑大人，但我有九条命，只要你需要，每一条都可以给你。”
不仅是人世和妖界，黄泉也是星野清弥常去玩耍的地方。阎魔，黑白无常，孟婆都非常喜欢少女，即使他们很忙，没时间陪少女聊天，她也会安静的陪着他们，想各种新奇的点子送他们惊喜。
那年京都巨变，不知为何玉藻前选择毁灭世界，星野清弥仍然毫不犹豫选择了玉藻前。风神一目连挡在她身前，试图用自己的一切挽救他们。
“我会保护你直到我倒下，为了你，我不介意再瞎一只眼睛。”
但星野清弥终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解除了契约，放所有式神自由。她拥抱自己深爱的玉玉，迎上了天罚，承担所有代价和因果。
玉藻前的堕天没能毁灭京都，却失去了从小养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孩子，这样的代价令他发疯。但也不是只有他疯狂，几乎所有大妖怪都开始暴走，寻求自我毁灭之路，最终被神界镇压。
星野清弥死后黄泉的入口几乎被络绎不绝的妖怪和神明们踏碎，阎魔坐在上位不住叹气。她只能将这些不速之客赶走，因为少女的魂魄根本没有入黄泉，直接被大国主打成碎屑，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从希望到绝望，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星野清弥小时候就一起玩耍的桃花妖在得知小姑娘的死讯后，就开始怨恨这世上的一切，说到底，她最怨恨自己。
“我能复活所有人，却再也复活不了最爱的小清弥。”
“你愿意，成为我的式神么？”
那是他们能记住的，最后的话语。
“秃子～白吃总大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变得好丑！！”
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总大将被少女肆无忌惮的笑声打断了伤感，自己面前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他一跳，在暗处围观的新老奴良组一众看着年轻的神明指着他们的总大将大声嘲笑，笑得弯下腰去，泪流满面。
奴良滑瓢恢复成真正的模样，他无奈地走过去扶住差点摔倒的少女，“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小没良心的！”嘴上嫌弃的总大将，手上拿着帕子动作轻柔为她擦拭眼泪。
“救命，我听你孙子说你秃了，我还保持怀疑。直到刚才看到你，我才知道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小清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嘤嘤，你凶我！”
少女伸手直接掐住奴良滑瓢俊美的脸颊往外扯，和她柔柔弱弱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相处模式也没有任何变化。
“嘶——行了行了，还拿灵力掐我，都五百年了这习惯还没变。”
“知道我回来了，你也不来找，能耐了，总、大、将！”
后面的话语尽数听不清了。
巴卫没离开内院，他懒洋洋地抱着胳膊看着奴良组的年轻一代，稍稍有些手痒。
这边打成一片，那边却安静异常。
少女手里晃着酒壶，被奴良滑瓢无情拿走。她身上披着总大将收藏许久的羽织，是那时候还未送出手的生辰礼——星野清弥死于生辰。
庭院深深。
星野清弥在缓过来后第一时间就询问斑和其他妖怪的下落，但她只听到总大将叹气说斑早就离开了奴良组，好像自我封印在了神社里。
“……是么？”
星野清弥的眸光闪烁几下，随即沉寂下去，失望的消息听多了，她反而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奴良滑瓢清楚少女关心的是什么，便将自己清楚的一切都告知她。
“玉藻前大人的消息我已经太久太久没听说过了，曾经的劣等品羽衣狐被击败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了。安倍晴明的身体也出了问题，他好像也有替代品了，大天狗怕事情不可挽回，跟着替代品走了，不过他的身体……”
“我知道，已经见过大狗子了。”
星野清弥闭上眼仰起头，微风吹乱长发，久久不语。
“回不去了，是吧？”
奴良滑瓢听到少女的低语，下意识转头去看她，对视间他看到少女向来恣意明亮的双眸，如今徒留一片荒芜和绝望。
“小清弥，欢迎回来。”
“滑瓢……你敢发誓不清楚我是怎么复活的吗？”
奴良滑瓢脸上笑容逐渐变淡，不敢再看少女的脸，“我……”
她却安静的笑了，连泪水都干涸了，不再逼迫好友。
少女伸手揉了揉总大将柔软的发顶，从他怀里将酒壶拿回来，和他靠在一起赏月，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少女察觉到奴良滑瓢身体中的旧伤，灵力肆无忌惮倾泻而出包裹住他，很快就将他治愈，身体情况恢复到巅峰。
星野清弥抹去漫出唇畔的血渍，用总大将的羽织上擦干净手，顶着他杀人般的目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是因为该死的神印，让我退步了不少。”
“星野清弥！你怎么又胡来！”
“我高兴啊，真的很高兴。”
星野清弥毫不在意他的愤怒，还拿他的袖子擦了擦嘴角，主打一个有恃无恐。奴良滑瓢心疼这孩子总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却又拿她没办法。
“我不喜欢你的混血孙子……我会忍耐不杀了他的。”
“……就因为他说讨厌妖怪？”
少女轻笑一声，扔下酒壶俯视百鬼夜行总大将，“也有一部分原因吧，更多的，是因为滑瓢选的继承人不好用。”
“让一个软弱的家伙成为我的刀，完全放心不了~”
“……所以你把我治好了是吧？多少年过去了，就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休息一下吗？！而且你已经换了身份，何必再去管那些已经不属于你责任的事呢？”
“可是我只信任滑瓢呀，我亲爱的总大将。现在的我既然成为土地神，当然是有新的事需要处理，等我回归黄泉了，你再休息吧，人类的寿命这么短，再帮帮我啦——”
“呸呸呸，别乱说话，知道了知道了，依你还不行吗！”
“好呀，谢谢总大将～那最近就去打扫一下不守规矩的东西吧，正好你出山了，你那个孙子可不是得偿所愿了。”
“……你就是迁怒，我懂了。”
少女不想听奴良滑瓢的吐槽，她从房顶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如一阵风，脚尖点在巴卫的肩膀上，金色的光芒阻隔奴良组们的攻击，随即落地。
她站在战场最中央，向奴良组认识自己的老将们挥手打招呼，他们纷纷收起武器，单膝下跪向回归的琉璃姬奉上忠诚。
跟随少女神明身后后的奴良滑瓢抄着手，听到她轻声回应了自己之前的话语。
“是，我承认。”
盘桓在脑海心脏的嫉妒，再次失去家人消息后强颜欢笑的无力，对自己在意事物却被他人踩在脚下嫌弃的愤怒。
星野清弥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她的家人，她的式神，她的朋友，如今同样被妖怪抚养的孩子丝毫不知感恩，既享受着优待，又不想给予任何回馈。
——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烤灼着杀意。
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奴良陆生看到那位少女神明在离开之际扭头笑了一下，望向自己的目光残留着扭曲不堪的猩红杀意，毫不掩饰的恶意让他有些恐惧。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神明，倒像是……闯入人间的恶魔。
“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奴良陆生。”
“好好享受你的安稳人生，不要再掺和到妖界的任何事中，听明白了吗？”
“……是。”
巴卫唤来胧车，扶着少女上车。浓雾消散，天际浮着白色的泡沫，破碎后露出大片大片的光。少女伸出手，指尖被染成仲夏的颜色。
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胧车。
巴卫刚想问怎么了，就看到她迅速的翻出去，他抓不住一片衣角。气急败坏的神使追了出去，却发现在前方是神明布下的透明屏障。
星野清弥整个人跪在结界前，金色的灵力不停歇地攻击着结界，发出阵阵尖叫似得声音。
她的拳头砸得血肉模糊，双臂举起，双手抵在结界上，呈现出祈祷的姿势，鲜血蜿蜒而下，如神明流下的血泪。
巴卫蹲在少女身后连忙扶住她，他顺着主人的视线望过去，能看到的只有一只肥胖的招财猫拎着酒壶，跟在一位清秀的少年身边，微笑着和他聊天打闹。
日光晦暗，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压力，乌云在结界周围聚拢。
少女额角沾染上鲜血，在面容上留下妖冶的纹路，幽暗恐怖的光爬满神明的印记，随后又消弭殆尽。
她的长发遮掩住所有神情，长久地沉浸刺骨的深渊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巴卫感觉自己几乎被贯穿，骨骼发出响声，但在少女开口的瞬间，疼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呐，巴卫。”
忠诚的神使跪在少女神明面前，她的眼睛干涸，没有泪水，没有光明。微笑的弧度沾染偏执，指尖嵌入掌心。
随后，她抓住巴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你感受到了么？我的嫉妒。”
尖利的指甲深陷神使的手背，刺出深浅不一的伤口，少女歪着跌坐在那里，湿冷灵压悄无声息爬满身躯。
“若是我死了，斑先生要去找别的人类噢。”
请不要离开我。
“我怎么可以自私地留下你呢？”
我很自私，所以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真的很想念斑先生，哪怕他选择离开我，只要他开心就好。”
嘘だ。
すべてが嘘だ。
神使拥抱神明，只听得一句。
“那个人，真是无礼之徒。”
再无回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无礼之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