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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这份爱,过于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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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去寻找,就算无尽的星辰令我的探寻希望渺茫,就算我必须单枪匹马。”
夏日白昼长长,炽热的光摇晃着拖拽燃烧的尾迹,云层飘过头顶,闪烁后世界再次恢复平静美好的模样。
星野清弥自从那次失控后便彻底平静下来,奴良滑瓢率领奴良组很快将现在的妖界进行大清洗,在少女的低气压和雷霆手段下,新生力量很快就夹着尾巴躲起来了。
闻讯而来且了解真相的妖怪们纷纷跑到神社这边,小心试探少女所知晓斑的消息后的心情,得到的只是少女浅淡的微笑。
那个微笑深处病态的偏执和黑暗搁浅在她的眼底,浮出来的只有表皮的稚嫩和纯净。
“我能有什么事呢?”
“好啦,斑先生有他自己的选择,你们别插手噢——”
灵刃随着主人的话语在庭院中飞舞,修剪秩序之外猎物的身体,一滴血都没有浪费,被少女的结界收集起来,凝成一颗颗血玉打包送给需要进食的好友们。
被塞了一袋子礼物的妖怪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自发地在神社里轮流值班,直到总大将过来汇报工作才放心离开。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给到了奴良组,奴良滑瓢看着少女眼里死水似得毫无波澜叹了口气。
她是在笑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散漫,但认识少女这么久,他们都清楚这是伪装,是照顾他们情绪,怕他们崩溃的伪装。
神社里仍旧是只有奴良滑瓢留下,就像很久之前一样,桌上放着星野清弥专门为他留的点心茶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小清弥,你真的是因为斑的原因而发泄崩溃?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却不想告诉我?”
“你把友人帐上有名字的妖怪都赶到结界另一边去,别告诉我单纯是因为想让那个人类出事。”
奴良滑瓢努力过无视少女的反常,最终还是失败了,问出憋在心里的疑问。
“为什么不可能?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滑瓢,你对我太高估啦——”
奴良滑瓢定定地看着表情无辜的少女,蹲在她面前按住她的肩,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让那个人类死,绝不会走这么多弯路,我们都可以帮你做,但你连提都没提。”
少女苍白的手抚上总大将俊美的侧脸,随后滑至他的脑后,逐渐用力将他的头禁锢住,让他只能注视自己。
她歪头向他靠近些,笑容灿烂中带着病态轻声询问道:“可是……如果我不想说,滑瓢你要逼我吗?”
风吹动茂密的树枝,掀起阵阵涟漪,光点在他们身上徘徊,少女身体略向后仰,摆脱光亮亮的桎梏,也收回了束缚总大将的手。
他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少女望着挚友的目光十分平静,注视着他眼里那些挣扎的情绪,仿佛陷入冥思。
“呵,怎么会。”
奴良滑瓢苦笑着摇头,有些丧气地坐下,不去看她的脸。他恨恨地将茶壶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干,随便从桌上拿了两块点心自己堵住自己的嘴。
“生气啦?”
“我可不敢生你的气,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事找回来。”
奴良滑瓢抱怨归抱怨,但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其他妖怪也不会违拗少女的意愿,该做的事,他们都会为她做完。
“好啦,消消气,谁让滑瓢这么可靠呢,毕竟现在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星野清弥的语气听起来轻快又带着温柔,她冰冷的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沾染上一点温度,很快就流逝。
在总大将眼中,她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层孤寂的优雅之下,外界万物皆入不了她的眼。
“……你这张嘴,我是没办法了,走了!”
奴良滑瓢眨眨眼,将酸涩感压下,身形逐渐透明消失。再不走的话,他就只能留下陪少女哭了,还得让她安慰自己,他可丢不起那个脸。
庭院再次安静下来。
少女面无表情从坐着改成仰躺在庭院里,刺眼的阳光遮掩住她的一切,所有光线都汇聚在她四周,顺着发梢脊背燃烧,将她变成了一颗滴坠着火焰的彗星,令注视者头晕目眩。
巴卫和鞍马站在远处的回廊上,他们是担心少女的精神状态的,但是他们却束手无策,只能尊重她的意愿,保持着安全距离,等待她的呼唤。
隐去身形的御影也不敢靠得太近,他现在站在与星野清弥最初相遇时的树上,遥望着神社的轮廓。
他若是想,自然可以看到少女的身影,只是因为她对自己是厌恶的,若是贸然触碰加剧她的抵触就不好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扇子,靠在树干上,指尖嵌入掌心,脸上早已失去招牌的笑容,血液似乎也因为悲伤而凝固,令他久违地感受到一阵晕眩。
御影比任何陪在少女身边的妖怪或人类都清楚她的决定,神印强制留下来的灵魂碎成千万块,廉价的铺散在土地上,却正在用自己的力量逐渐蚕食笼罩在人世与神界之间的结界。
哪怕她现在还未找回曾经的记忆,却依旧能够按照本性和本能行事,御影相信,这其中有对家人的爱,有对神的恨,以及骨子里的执着与不屈。
说来也很讽刺,最了解她的居然是一个曾经不知名的神明,一个不曾在她记忆中留下痕迹的“过客”。
“奈奈生,吃饭么?”
神使不可能真的放任少女神明一个人,他露出一个笑容,语气轻柔近乎和蔼,和天狗同伴走到她身边,顶着神明散发出的巨大压力,不得不打扰她构建的寂静之地。
他们看到少女苍白的面容扬起一个不含温度的笑,在她眼中有着深不见底旋转不停的深渊,眼球上的红血丝逐渐纠缠在一起,形成彼岸花的纹路,下一秒似乎就破茧而出。
“嗯。”
一切都堕入光中。
少女摇摇欲坠的指尖停着冰蓝色蝴蝶,还未等巴卫和鞍马反应过来,他们就看到她的手指缓慢蜷缩将其囚困,碾成粉尘,拒绝一切不必要的援助。
年轻的神明忽然抚上自己的面容,眉间微蹙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丑陋?所以他向往光明?”
星野清弥喉咙有着明显的堵塞感,压下生理性的干呕,原本压抑下去的痛苦再次生长,一遍遍安慰了所有人的话语却并不能安慰自己。
她是介意的,在意的,充斥着恨意的。
苦。
从舌尖到心脏都充斥着苦涩的味道,耳畔似乎可以听见心脏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裂痕逐渐扩大,无法阻挡的绝望印在在惨白的肌肤上,刺穿灵魂,划出无数条伤痕,深红色近乎漆黑的血液涌出,将少女整个人淹没。
乌云在神社正上方形成巨大的螺旋状漩涡,群星也会被其粉碎,形成足以吞噬整个星系的混沌风暴,在宇宙最深处有空洞、无规律却悠扬顿挫的声音回应着她、安慰着她、指引着她。
少女的精神逐渐恢复平静,令人不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气息从她的灵魂中溢出,以神社为中心周围的土地似乎弥漫着一种无法解释但却越来越强烈的恐慌气氛,可这种力量,却又让人无法否认“神”的特质。
从天而降戴着面具穿着紫色长袍的公子亲吻少女苍白的额头,不带一丝旖旎。面具下是她熟悉的,有着金色妖纹的俊美面容的妖狐,是从旧日长河中浮出的遗物。
“小清弥,没事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妖狐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发顶,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平和,是对意料之中没有成为神使的冷静,愿意容纳少女所有负面状态的温和。
他能感受到少女的手臂正紧紧箍住他纤细的腰身,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折断自己的腰。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冰冷的呼吸透过柔软的布料,逐渐调和成矢志不渝的忠诚。
“对不起,狐狸哥哥。”
“没关系,小清弥。”
“我都知道。”
星野清弥贪恋着家人温暖的怀抱,整个人陷入妖狐为她编织的美梦中,许久过后才从自己所有的优柔寡断中醒来,斩断缠绕着自己的欢喜,凝视着断面内部的阴暗、危险和恐惧。
妖狐牵着恢复正常的少女,目不斜视从神使们身边走过,看着她优雅的进食,为她挑选漂亮的衣服,再次相拥。
少女偏爱亲吻妖狐的眼角,动作自然,又带着珍惜之意,转身又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她是矛盾的集合体,却又让人不由自主追随她的脚步,祈求她的目光能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
日常被小小地咬了一口,逐渐融化在少女的口腔中,舌尖舔过,短暂的甜绽放后,逐渐坍塌露出冰冷乏味的内核。
再被吐掉。
巴卫与鞍马现在开始陪着星野清弥一起上学了,少女会和他们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会显得失礼,却又不会很亲密。
学校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得知鞍马是桃园奈奈生的远远远房表哥以后,无论巴卫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很淡定了。
对于傻白甜的同学们信了这件事,星野清弥是很开心的,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算有麻烦,也可以全部推到鞍马身上。
少女的精神游走在碎裂和反社会的边缘,能维持日常的假象已经是件值得神使和其他妖怪们庆祝的事情了,他们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梅雨季节慢吞吞地来了。
甜腻的雨黏在发丝上只留下一点细微的痕迹。少女姿态不出差错,在外人面前她是同学们口中的优秀同学,私下里的班花。
仅此而已。
星野清弥是一个合格的神明,她在认真的吸收这里的知识,处理多余的情绪,游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注视着表里世界不曾被发觉的恐怖,并伸手干预试图接触它的全部存在。
在枯燥又一成不变的日常中,一条被悲伤和敏感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蛇被引诱着越界。
河童在学校的喷泉里潜伏,转学来的神使大人带着人间不值得秃头天狗就和这条白蛇打了个照面。
白发碧眼的少年看上去单纯无害,浅色的长睫微颤,旁观者会下意识降低声音,怕惊扰到脆弱的少年。
他的身材高挑纤瘦,穿着黑色的校服撑着伞无声地拦住少女神明的路,十分惹眼。
“冒昧打扰您了,土地神大人。”
他的声线温柔舒缓,姿态优雅,请求她的降临。
“瑞希,别太过分了,奈奈生是土地神,不可能跟你走的。”
巴卫皱眉挡在冷淡的少女面前,鞍马也抱着胳膊站在神使身边,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比起神使的紧张,星野清弥倒是一如既往地散漫慵懒。
“你的名字挺好听的,不过……与我无关。”
少女和夜森大人不同。
她身上有着一种不容置疑和挑衅的威严,又带着莫名的悲悯与冷漠,望向自己的目光空荡荡,充斥着浓雾和黑夜,却又在某些瞬间让黎明降临。
瑞希原来想过将这位新任土地神抢到自己的神社里,只不过这种愚蠢的想法在见到少女的瞬间便放弃了。
打不过的,根本打不过的。
星野清弥从神使身后走出来,走到白蛇面前抬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摩挲几下他脸上被灵力逼出的鳞片,湿冷又敏感,少年恭顺地敛眸任由神明打量,听到她用冷淡的声线询问神使。
“巴卫,你认识他?”
“啊,认识,这不过是个温室里不知世事艰难的傻瓜而已。”
“他的神明已经逝去了,却还在自欺欺人,不愿走出来。”
瑞希对巴卫的话语是愤怒的,但少女拢住自己的力道逐渐加重,他只能努力深呼吸将身体放松,不让面前的神明有捏碎自己的理由。
“真好呀,能看着你爱的神明死去,能……与她好好道别。”
少女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脸上的笑容和表情真诚却可怖,让盘旋在自己脑中的所有念头荡然无存。
“你想让我救她对吗?”
“可是她回不来的,应愿望而生的神明一旦被抛弃,除非堕落成妖,否则是留不住的。”
“可神明会甘心堕落吗?从来都是妖向往人形、向往力量、渴望成神,过惯了好日子,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是什么东西。”
“……您是在说曾经的风神一目连么?”
少女闻言轻笑,她尖尖的指甲轻而易举就陷入少年脆弱的脖颈,鲜血蜿蜒而下,廉价地接纳着旅途中遇到的全部,最终摔在地上,被泥土掩埋。
“我在说……全部。可惜祂们不承认,不允准揭露,享受透支的力量和权力,你不觉得祂们可笑吗?”
“……也许您是对的。”
在场的妖怪们听不懂少女的话语,却本能地附和她,支持她,咽下所有疑问和反驳。
“瑞希,你要放弃原本的囚笼,走进属于我的牢笼吗?”
他能感受到少女的话语在自己的头脑中一遍遍绽放,铺就成别无选择的路。
“我愿意,土地神大人。”
金色的光环浮现,松松拴住新的神使,他们所侍奉的神明却毫无留恋地转身,向着从天而降的胧车走去。
妖狐从胧车中下来,握住少女伸过来的手,顺便与巴卫和鞍马打了招呼,因为星野清弥的缘故,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没有任何缓冲和教程新鲜出炉的神使瑞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拽住少女冰冷的手腕。
星野清弥侧头,目光平静落在他脸上,等待他的行动。
“夜森大人陨落前,曾和我说,烬天之主或许即将归来。”
“现世可能要有一场巨变。”
星野清弥终于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笑容,笼罩在她身边的凛冽有一瞬的停滞。
“是么?”
“那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白蛇神使被“前辈们”拉上了胧车,他看着年轻的神明俯视这片土地,眼中有着一种绝无含糊的明澈。
“如果玉玉回来了……”
神明或深渊会有什么反应,她可真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