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复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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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拉着你的手，逃进初晴的天空，流云的海。”
月亮碎裂，从中间裂出桃红。
巨大的眼球在里面滚动，随后像是笑了一般弯曲的弧度，充斥着黑色的世界。
黏腻的油漆般死水中被细长的黑爪拽出一段白皙细腻的手臂，无数延伸出的触手扯开月亮入口，如黑洞敞开。
点染猩红，如细细的脖颈被钳住，无法挣脱，留下的痕迹。
……有人闯入禁忌之地许下愿望，用祭品成功唤醒了深渊更深处沉睡的“神明”。
祂从血池中挑挑拣拣，少女破碎的身躯被重新拼凑成漂亮的模样。祂为其披上漂亮的衣裙，沉入栖息于死地的堕神胸口的空洞中。
世界颠倒，命运也沾染暗色。
少女中了悲伤的毒，头颅烧得发红，从模糊中绽放出破碎的莲纹，她自下而上流动，延伸出所谓的希望。
绽放不过一瞬，不过几秒钟。
被放逐的神明无声地嘶吼，她在漆黑的泪水中流动，世界被画上一团又一团的线团，喂饱了空洞。
需要绝望拥抱。
窒息与痛苦如蛇行环绕，于是她顺从弓起身，从背部开始碎裂，泪之海无边无际，因诅咒被流放的少女在海中沉浮，祂将现实的祈求和绝望尽数吞噬，化作养料，铺在她们脚下。
琉璃姬——星野清弥。
“清弥，小清弥，醒醒好不好？”
“……不要留下我一个。”
困于时光的少女在诅咒中长眠，星野清弥被记忆和现实塞满，呕吐与痛苦交错，白骨由此铺就，耳畔充斥着重复不断的道歉与忏悔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是谁在道歉呢？
星野清弥用她已经僵化的大脑想了想，脑海中只有转瞬而逝的灿烂的笑容和泪流满面的苍白。
如同从留声机中播放出来的失真声音戛然而止，世界开始扭曲变形。受到污染的灵魂褪去血色，被放入崭新的躯壳中。
星野清弥睁开眼，她发觉自己躺在枯萎的房屋中，四面墙壁垂下头，落下蜷曲的灰烬，风吹过便什么都不见了。
她记得……自己已经死去很久了。
庭院中和家人们聚会，和父亲赏樱，和玉藻前在京都散步，和招财猫斑先生打雪仗……回忆中那些温馨和幸福的画面逐渐被燃尽京都的大火和神罚燃烧殆尽，那些痛苦绝望的伤痕牢牢地印刻在少女的灵魂中，无法忘却，无法摆脱。
但好在……她的家人和玉玉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的记忆和灵魂变得破烂不堪，实在想不起来熟悉的家人们当初落得什么样的结局，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转世于此。
她……是不能转世吗？
奇怪，她为何这般笃定？
森林郁郁葱葱，并没有因为她的悲惨而停止生长，但却因为少女忽然爆发出的绝望的笑而染上黑暗。
水镜中呈现出一张陌生而普通的面容，原本的容貌没有残存一丝碎片，牢牢地被新生人皮覆盖，无法剥离。
她现在的身体与曾经的自己截然不同，这具身体中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而跟随自己的灵力却带着浓郁的毁灭性，越发强大，也越发危险，本应相互排斥的属性却不知被谁调和，提供给她这样一具“完美”的躯壳。
少女盯着自己温热的掌心发呆，她机械性地握拳又松开，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也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就在少女用灵刃对准自己喉咙之际，闪烁的蝴蝶从远处飞来，围绕着少女转了一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灵蝶落在她的掌心，她稍稍用力，便捏碎了神明的力量碎片，无数信息尽数涌入少女的脑海，迅速填补意识的空洞。
“……别来碍眼，神明。”
星野清弥确认了自己转世的身份，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喜欢这个与她认知相差甚大的世界，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小小的、破败地神社，亦或是没有百鬼夜行却挤满了人造日光灯银色光芒的森林，都陌生得让她觉得荒谬。
刺痛着她的双眸。
她再次变成一个人，再次成为旧世界的遗物，孤独地徘徊在不复存在的家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踩着从树枝间隙坠落的光斑，毫无规律地起舞。
朦朦胧、潮湿的雾气从少女踩过的地方溢出，星野家的宅邸轻而易举被少女修好，却在下一瞬化为尘埃。
——一如她的身心，拼不成，修不好，被世界这块巨大的幕布隔绝，独独将她隔绝。
星野清弥暂时栖身的容器是这个世界的支柱——桃园奈奈生。
她有着星野清弥从未见过的的装扮，过分开朗阳光的脸，从前……也不是没有认识这样的人，虽谈不上厌恶，可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后，着实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和生理性地恶心。
星野清弥仰头看着天空，沉默着流泪，颤抖的手指抹去狼狈。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愿意为自己揩去泪水的家人们了。
阳光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绝望，只留给她模糊的一团充斥身体的光亮感。
“真温暖啊……”
星野清弥不是踌躇不前的人，既然认清现实，她便整理好心情，强迫着自己观察周围过于浓郁的绿色。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少女舒展四肢，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和脖子，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无论是傻白甜的人设还是主人公的使命，这些都和星野清弥无关。
这里，不属于自己。
密密麻麻的灵蝶锲而不舍地扑在少女的发间，终于打动了冷漠的少女，它们形成一条金色的光带，勾勒出一条通向呼救声源头的道路。
这算是……请君入瓮吗？
少女露出一个冷笑，随手捏了个法决，御风而行来到了光带尽头。在那里，她看到了蹲在巨大的树冠上戴着眼镜的金发男人，以及一只在树下转圈渺小的狗。
看来树上不止有狗熊，还有土地神。
男人穿着打扮都很时髦，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普通人类。但这种一戳即破的假象无法欺骗从轮回归来的“死者”。
他呼救声软弱无力，镜片后面的眼睛清澈漂亮，侧面看有几分星野源之介的影子，但他身上的神明印记让少女觉得碍眼至极。
啧，可惜是个神明。
透明的蝴蝶染了血色，少女轻巧落地，徘徊在树下的小狗似乎是感受到危险，求生欲促使它夹着尾巴向森林深处跑去。
少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仰头望着露出如释重负神情的土地神，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不留痕迹地击杀他。
“下来吧，不知名的土地神。”
“……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星野家的公主。”
点破少女身份的神明被她死死掐住喉咙，男人连忙举手投降，在那双拥有温柔眸光的眼中却未出现任何害怕的情绪。
在他对面的少女露出的笑容无可挑剔，微微敛起的眼眸不含任何笑意。
“我并不认识您啊，这位神明大人。”
“看样子……您很清楚我目前的情况呢……”
“不过嘛，我难道不叫桃园奈奈生么？”
御影忽然放弃了挣扎，垂下双手安静地注视着容貌和从前没有半分相似痕迹的少女，但他很清楚那独特的灵魂，并未为因不幸而腐烂。
——她依旧带着星野家的傲骨，不会向命运垂下头颅，永远不会屈服于神明所谓的“宽宥”。
“……果然不记得了。”
御影有些失落地低语，少女听得不是很清楚，她稍稍松开手，她神色未变，目光冰冷，歪头看着逐步向自己靠近的神明。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他的生死只在少女一念间。
“星野家的转世需要好好照顾才对呀，您想找的一切，也应该自己去探索。”
星野清弥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土地神会亲吻自己的额头。不等她行动，土地神已经后退到安全距离，在她耳畔留下一句低语。
“我叫御影，琉璃姬这次不要忘记了。”
少女得到了行走于世间的低等神格，金色的光芒随即转化为深黑色，被她直接剜去那块血肉，却只是短暂地扼制，很快那抹金色顽固地从伤口中浮出，抹平一切伤痕。
“星野家原址已经变成神社，您或许可以去看看……”
御影忍住想告知她一切真相的欲望，勉强笑了笑，随后扔下一幅手绘地图就匆匆离去。
星野清弥看着飘落的地图没有接，苍白的火焰将纸张点燃，很快就化作一堆灰烬，被风吹散了。
沉默，少女播种下自己的沉默，向四面八方扩展，贪婪地与夕阳争夺森林这片土地，其他靠近这里的生命体都被腐蚀，锈在边缘处，不敢前进。
去看看吗？
少女询问自己。
天色已晚，先去他的神社看看吧。
少女这样劝说自己，她终究是无法拒绝和过往相关的一切存在。
静默跟随着她的脚步蔓延，拉长时间，消去属性，无思无虑地延展着。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星野清弥来到了御影的神社。
噢，现在应该是她的了。
少女站在神社门口，心中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垂眸立于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脚踏入神社的结界中。
“御影大人，欢迎回家！”
“御影大人，欢迎回家！”
两只鬼火童子在鸟居内俯首迎接土地神，等他们抬头后却发现面前站着位陌生的、身上拥有着浓郁到逼迫低等守卫生理性呕吐的灵力和神力。
少女微微皱眉，冷冷地注视着被震慑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鬼火童子们，很快她便无视了他们，径直走入熟悉又陌生的“家”中。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庭院内巨大的樱花树树冠只有浓郁的绿色，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奇妙地让少女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走到树下，掌心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整个人脱力似得跌坐在树下，头靠着沉稳的树干，闭上眼睛低语。
“我回来了。”
狂风大作，吹散少女的长发，将她的脸和脖子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碎片，剥离所有对死亡和孤独的恐惧，回应主人的呼唤。
留守的神使巴卫循声而至，他惊讶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站在廊下并未轻举妄动。
星野清弥从短暂的宁静中苏醒，她审视着这位神使，失望溢于言表。他和自己熟悉的狐妖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他穿着土里土气的和服，拿在手里的折扇也是破破烂烂，动作毫无优雅可言，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半吊子。
除了一张脸还看得过去之外，星野清弥着实觉得意难平。少女捂着胸口平息自己生出的无名火，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是御影的神使……野狐巴卫？”
巴卫心情复杂，他既对少女认定自己属于御影感到欣喜，又对她话语中强调“野狐”的态度感到厌恶，再加上那就像在透过他怀念谁的目光，更是让神明和神使对彼此初次见面的印象差到极点。
“你是新来的土地神？御影真的是垃圾，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毒舌的神使话说一半，就被少女打断了。
“嗯，我是，你不愿意留下可以滚。”
在星野源之介，斑，玉藻前以及大妖怪们共同呵护长大的少女有着她自己的骄傲，即使转生于清弥的眼里雾蒙蒙，是巴卫看不懂的威严和愁绪，当然现在的巴卫也根本不想理解就是了。
少女看到他身上缠绕的封印之链，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平和不少。巴卫隐约听到她的低语：“是吗……你就是御影留下的人质吗？”
巴卫想问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却被少女彻底无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两个鬼火童子身上，语气冷淡地询问。
“那么……你们叫什么？”
“我是鬼切！”
“我是虎彻”
两位神社支柱刚说完，巴卫便看到了少女一脚踩中了戴着笑脸面具的童子的脸。
“……鬼切？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土地神大人？”
“我说……这个名字，我不喜欢。鬼切是你能叫的么？”
脚下鬼火童子的面具碎裂的声音传来，冷风吹过，少女的长发飘动，遮住了半张面容。
巴卫皱眉，但他却不能对神明出手，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少女突然像是失去兴趣一般收手了。她用灵力治愈了鬼火童子身上的伤，叹了口气恹恹地说道：“从今天开始，鬼切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自报姓名好么？”
“是，是！”
“乖孩子。”
星野清弥处理完挡路的两个童子之后，整个神社在少女的法术下瞬间变得干净，她重新回到树下，布下结界，神使和鬼火童子们知趣地不去打扰她。
再也不会有人值得她跳神乐舞，也再也没有妖会捧着花瓣为她起舞，曾经的一切只属于星野清弥一人，她们的宴会，父亲母亲的一切，都在那个夜晚消弭殆尽。
星野清弥一遍又一遍地用灵力还原记忆里的一切，整座神社似乎也变回它本来的模样。体力耗尽的少女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恍惚间，她似乎能听到猫咪的脚步声。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斑先生……”
“若我离去，你们也这样热闹就好了。”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们走过无尽的岁月。
“你不要道歉。”
“我再给斑先生烤点小鱼干吧。”
“！！！”
“喵！要吃很多吃到吐！”
“人类的生命那样短都很难保持从一而终，又怎么有资格要求妖怪们坚守一个人类呢？太自私了……”
星野清弥望着窗外荒凉的庭院，喃喃低语：“我的逝去只是一时之痛，你们总会遇见新的人类，你们又能记住我多久呢？”
少女把头埋到斑温暖的绒毛中，“斑先生不要记得我，你要多去喜欢以后的人类……”
“小清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说这样奇怪的话？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怎么可能让那条臭狐狸趁虚而入呢！”
“无论你怎么否定，我都是最初陪伴清弥的妖怪，斑，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哈？别开玩笑了，你才陪了她多久，我和源之介可是从未错过她的成长，我可不像某条狐狸，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斑先生和玉玉关系真好~”
充斥着幸福的回忆逐渐被火焰覆盖，慢慢变成灰烬，露出现实原本干枯的质地。
神社童子们看着少女蜷缩成一团，她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但那里只有一片虚无，从边缘渗出黑暗的虚无。
大梦初醒。
清晨的水雾变得尖利，将少女包裹其中。
星野清弥从梦魇中清醒，已经能够平静接受自己身份的少女很快就掌握了结缘神的神格使用方法。
无论是吸收知识效率还是优雅的姿态，少女都不曾堕了星野家的风骨，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冠有星野一族的姓氏，她仍坚持着往日的做派。
在鬼切和虎彻这对鬼火童子眼中，这位新任神明优秀得令人咋舌，丝毫看不出是刚刚接受神印的人类，反而有着不容直视的上位神明的威严。
忙碌了一天，星野清弥才想起神使巴卫消失了。她坐在廊下，拉起滑落的羽织披在身上，歪头看着恭恭敬敬行礼的鬼火童子们，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微笑。
“神使去哪儿了？”
“巴卫大人应该去那边的世界了……”
“擅离职守啊……我也想罢工了。”
“嗯……你们守家吧，我也去找找消遣。”
鬼火童子们目瞪口呆看着少女熟练地打开里世界的大门，穿梭于结界中，连忙跟上去，生怕有不开眼的冲撞了神明。
她还是心存侥幸，想去看看曾经的世界，哪怕他们的故事里，已经没有星野清弥也没关系，她只是，只是想确认他们都平安无事。
红色的灯光铺天盖地，点亮了少女染病的，苍白的灵魂。
街道两侧的房屋隆起的弧度都带着亲切的熟悉感。高矮错落的栅栏内有着衣领敞开，露出天鹅颈和香肩的女妖，让人想去窥探折扇后的风光。
鬼切和虎彻先一步找到了巴卫所在的房间，里面有两位艺伎正在起舞，而所谓的神使正在喝花酒，星野清弥悄无声息站在门口，她的目光落在那两位女妖身上。
她们的身体沾染着熟悉的味道，在鬼火童子们哀嚎的时候，少女已经游刃有余地坐在了一位艺伎身边。
她揽过女妖，轻轻枕在她雪白的肩上，指尖捏住艺伎的发饰迅速抽出，抵在她的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指尖沾了一点抹在唇上。
“……客人？”
围观全过程的神社组大惊失色，任谁都没想到长得甜美无害的土地神，也来妖怪的地盘找乐子。
“我听说……奴良组会经常来这边的对么？
“唔，应该还有别的狐妖，你们有印象么？他总是戴着面具，说话自称小生的那种……”
“人类，你怎么认识奴良组的？”
“嘘——别扫兴，野狐。”
巴卫皱眉起身刚想把少女和艺伎分开，却忘记了面前这位少女本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和怎样冷漠的性子。
星野清弥的灵力毫不留情地将失礼靠近的神使弹飞，她目光潋滟，用桌上的帕子擦干净指尖，语气轻柔，却带着令人颤抖的残忍。
“不说的话……我把你们屠掉可好？”
“说不定会有妖怪来围观呢……”
“啊……会不会遇到熟悉的故人呢，真让人期待啊~”
少女苍白的指尖陷入艺伎柔软的发丝，她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说话声音变得黏糊糊，像是在撒娇，让女妖们不自觉地包容她的一切，逐渐向她靠近，蛊惑着她们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你们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我好欢喜。”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复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