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恣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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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退了，要一直往前走。”
上樱弥的逝去让星野家变得寂静和阴沉。
星野清弥和星野源之介都没什么精神，一大一小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一同坐在上樱弥的灵位前发呆，让式神们都很担心。
玉藻前因为族里有事没能陪在两人身边还是有些愧疚的，他急匆匆赶回来，甚至没有对姑获鸟鸠占鹊巢的行为产生什么意见。
他难得说些山里的趣事想让这个幼崽精神一些，但她脸上笑容也只是勉强停留一会儿，很快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状态，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姑获鸟和玉藻前都觉得这样下去对清弥的成长不利，便给星野源之介提了几个建议，让他挑选。星野源之介摸着手里的玉，思索片刻决定带着清弥出去看看。
毕竟总在悲伤的地方停留，终究会被吞噬殆尽的。
但星野源之介知道，他也不过是想逃避一段时间，逃避和逝去妻子有关的任何能勾起回忆的地点和事情，他和清弥都是妻子的遗物，在世上孤独彷徨。
姑获鸟和玉藻前没去打扰他们的旅程。
那是属于他们星野家自己的时光。
这一走，大约有一年时光。
“……又是春天了。”
玉藻前坐在廊下，身上不再是初见时的华服，而换上了浅色的和服，湛蓝缀樱羽织随意地披在肩上，长发未束，散落在身侧。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生命，却在这半年中体验到什么叫度日如年的滋味。
玉藻前手里捏着清弥写的信，垂眸看了几遍，有些舍不得放下。
比起第一封不忍直视的字迹，现在的字迹已经进步太多，字里行间的悲伤也逐渐归于平静，更多是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分享给留守式神们，让他们也有参与感，即使不见面也不会觉得生疏。
“是的，玉藻前大人。”
姑获鸟在得知清弥与星野源之介这几天就回归后，便一直在忙着打扫房子，指挥着若干小妖怪收拾垃圾和装点屋子。
刚结束手头的事情，她就听到玉藻前的自言自语，十分恭敬地回应道。
“许久不见清弥，我开始想念她了，早知道就他们走这么久，我就应该跟着去。”
玉藻前眯着眼，看向远处湛蓝的天，语气有些冷淡地诉说着隐晦的不满，至于是针对谁……姑获鸟并不在意，只要不是冲着清弥去就好。
姑获鸟盯着信纸渴望的目光几乎冒火，玉藻前也没为难同病相怜的家伙，将清弥的信递过去，看着她双手接过去，向来冰冷的神情也染上春日的温柔。
“是呢……好在想来清弥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了，而且他们也马上就回家了，玉藻前大人应该高兴才是。”
姑获鸟脑子里已经自动过滤掉曾经的寂寞和失落，心里全然是为清弥和源之介要回家的兴奋。
“幼崽是很容易哄的存在。”
玉藻前侧卧，慵懒而曼丽，迷惑人心的美。
“准备着吧，往后这里要热闹了。”
“是，玉藻前大人。”
话音刚落，远远地，天际出现了黑点，正逐渐接近。
玉藻前撑起身，挑眉轻笑一声，随后用尖利的指甲对着院子上空一划，浅紫色的结界便浮现。洁白庞大的身影出现于院子正上方，强大的妖力把结界压出一丝裂纹。
“斑，你来吾这儿撒野，未免太小瞧吾了。”
玉藻前低头把玩着垂下的银发，连眼都没抬一下。庭院中的小妖怪们被两股妖力的碰撞产生的压力吓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姑获鸟皱眉立于玉藻前身后，伞剑出鞘，有些担心天上那位的来意。
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小小的头便探了出来，与玉藻前对视的瞬间毫无顾忌地从斑的背上一跃而下，直线坠落。
“姑姑，玉玉，我回来啦！”
原本还因为斑和玉藻前对峙瑟瑟发抖的小妖怪们一看主人摔下来了，这可把他们都吓坏了，只不过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姑获鸟想都没想就冲出去了，稳稳接住清弥时，却发现她身边有风环绕。
“姑姑，你看我是不是长大一点啦？！”
“是呀，小清弥变得姑姑都认不出来了。”
“耶耶！这是父亲教我的法术，每次我和妖怪们玩捉迷藏的时候他们都找不到我，也飞不过我！”
这是自然的……毕竟有斑和星野家的阴阳师在，一般妖怪都只能哄着小姑娘，不敢得罪后面那两个魔头。
“这样呀，我们清弥太棒啦！姑姑为你骄傲！”
“咱们先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可以洗手吃饭了，今天姑姑有给小清弥准备梅子饭团，还有炸蘑菇。”
“好耶！！！！超爱姑姑！”
星野清弥小嘴叭叭地和姑获鸟说个不停，跟着她回房间换衣服，凹了半天造型的青丘之主被忽视了个干干净净，他很不优雅地“啧”了一声，开始迁怒天上那两个家伙。
感受到自己尊贵的式神不满的目光，星野源之介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这孩子又泄了自己的底，教了许久但见到亲近的妖怪便全忘了。
不过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先安抚一下玉藻前的情绪，不然他肯定要给自己找麻烦。
星野源之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原本因为清弥下坠时紧紧握住扇子的手松了松，执扇轻敲斑的头。
“斑，下去吧。”
“星野源之介！都说了别拍本大爷的头！”
“嗯。”
说罢星野源之介又拍了拍，完全不管某只在外面威风凛凛大妖的愤怒与不满。
“……哼。”
斑嘴硬归嘴硬，但他还是很听话地缩小了身躯，缓缓落在星野家的庭院中，最终化成一只长相滑稽的招财猫，大摇大摆走到玉藻前面前，压住他的衣摆，坐下。
“好久不见啊，你这蠢狐狸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源之介是吾的契约者，清弥……也算是我带大的。”
玉藻前为了在老友面前炫耀，完全不管事实如何，也不理会契约者坐在一旁忍笑的模样，让变身成为招财猫的斑非常不爽，两只八字不合的大妖怪总给人一种会随时动手的错觉。
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星野清弥冲出来的瞬间便消散了。
某只招财猫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得滚下了回廊，摔了个头昏眼花，半天都站不起来。
而罪魁祸首星野清弥则直接扑进玉藻前怀里，双眼明亮亮，看着玉藻前满眼都是炽热、毫不遮掩的欢喜。她捧着青丘之主的脸不断地亲亲蹭蹭，很快就安抚好了玉藻前。
斑摇晃着脑袋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就看到死对头抱着人类幼崽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炫耀，往日对人类的洁癖和厌世全然不见踪影。
“玉玉！玉玉！玉玉有看我给你写的信吗？！”
“玉玉！玉玉！你有没有想我！”
“清弥超级想你！！！！”
都不等玉藻前回答，星野清弥一句接一句停歇地询问玉藻前，激动得小脸泛红。青丘之主伸手揉乱了幼崽柔软的头发。
“有想你。”
他看到幼崽因为得到答案后眼底都闪着幸福的光，唇角浮现出温和的弧度，倒不像人们总说的祸水，反而更像是风韵高雅的谪仙。
“玉玉真好看！呜呜呜我超喜欢玉玉！”
星野清弥发自内心的称赞让玉藻前很受用，他对干净的灵魂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玉藻前很少愿意接触人类，连契约主星野源之介和自己一开始的相处都是淡然如水，关系不近不远。但因为星野清弥的存在，一人一妖常常因为教育理念不合便吵架，吵着吵着关系反而更亲近些。
许是这孩子亲和力很高吧……玉藻前这样想着。
气得炸毛的招财猫被星野源之介捡了起来，他笑着拿帕子为他擦去毛皮上沾上的泥土，防止一会儿女儿想抱他时会弄脏衣服。
当然……斑不清楚星野源之介的真实想法，此刻他还感动于星野源之介对自己的照顾。
星野源之介表示你开心就好，他不辩解，误会下去挺好的。
“小清弥你居然这么对我！！！”
斑在星野源之介怀里蹦来蹦去，没有注意到阴阳师逐渐变得危险的目光，他还在因为星野清弥冷落自己而委屈呢，但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真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啊？喵喵喵？我怎么了？”
某个装傻的小姑娘歪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招财猫，双手蠢蠢欲动从玉藻前怀里滑出，准备和斑大战两百回合。
“你居然敢把本大人撞飞！”
猫型炮弹和人类幼崽“扭打”成一团，最终以招财猫被星野清弥抱杀在怀里结束。
“斑先生太可爱了！猫猫可爱可爱可爱可爱！”
“本大人是帅气！”
“嗯，斑先生说什么是什么！”
“……你……你松手……喘不过来气了……”
上头的人类幼崽怎么会理会“宠物”的要求呢，她又加大了拥抱的力度，脸埋在他的脖子上和肚皮上吸猫，让斑已经生无可恋地躺平放弃挣扎了。
星野源之介喝着姑获鸟送过来冒着热气的茶，脸上的笑容褪去伪装，安静专注地看着他们嬉闹，随后开口感慨道：“天气真好。”
“刚刚听小清弥说……斑招惹了不少妖怪？”
玉藻前抬眸看着表面云淡风轻的男子，语气平静地开口质问道。这几年时光相处下来，他可太明白面前这位契约主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是，没有什么大碍，若是来寻仇，就当是给他打发时间吧。”
“源之介，你很清楚这不是真话。”
星野源之介故作苦恼，摇着扇子目光仍落在和斑躺在樱花树下的女儿身上，语气冷淡下来。
“真是瞒不过你。”
他们是契约者，说没说谎，玉藻前是知道的。
“我无法时时陪伴清弥，虽然她不会抱怨，但是我不愿她觉得生活无趣，只要她喜欢，只要能让她幸福快乐，用什么方法都是好的。”
“她喜欢跟你们一起，我便给她一个充满美好的童年，至于怎么做、玩伴是不是人，有什么要紧？我的清弥开心就好。”
玉藻前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透这位丰神俊朗的阴阳师了，或许他也未曾想过身为阴阳师的星野源之介会有如此心思。
“我不愿她知道，你也不会说，就这样罢。”
星野源之介语气轻快，扭头和玉藻前对视时一双眸子带着深邃的光，青丘之主能够感受到契约主灵魂深处纷乱繁杂的思绪，最终归于涓涓细流，围绕在星野清弥身边。
——那不容置疑、不可改变的爱意。
“……嗯。”
玉藻前最终还是应下，毕竟只要自己和斑在，就算有麻烦找上门来，也是能费点功夫收拾好的。在想让星野清弥度过幸福童年的观点上，他们的意见难得达成一致。
不了了之的对话结束。
但星野家热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正如当时玉藻前所预料的那样，星野家的庭院就没消停过。
来寻仇的妖怪络绎不绝，而且还都不是等闲之辈，全是在外有些名声的大妖怪。什么天狗山当家，荒川之主，堕落成妖的风神一目连，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招财猫和玉藻前掀翻在地。
“……假的吧……”
星野清弥吃惊地张大嘴，指着招财猫，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哼，本大人平时就是让着你，不然你早就被本大人抽飞了。”
“噢……”
星野清弥显然沉浸于失落的情绪中，但手上却非常熟练地用灵力为前来挑战反而受伤的妖怪们疗伤，他们也习惯了小姑娘的照顾，还有心思安慰她，让她很快就露出笑容。
姑获鸟瞬间就明白星野清弥离家之后灵力迅速增长的原因了。
“喂，小清弥？你怎么了？”
招财猫胖胖的爪子戳了她两下，“因为斑先生很强啊，我打不过你，你肯定不让我欺负你了……”
委委屈屈的星野清弥扁着嘴，眼泪汪汪看着某只招财猫，杀伤力超级强，直接把斑的心哭软了。
“本大人要是介意早就拍飞你了！你，你别哭啊……”
傲娇的猫猫最终还是逃不过牺牲自己的美色安慰人类幼崽的命运，再次被小姑娘抱到窒息的斑瘫在地上叹气。
星野清弥完胜。
被迫围观的大妖怪们心情复杂。
一来二去他们也加入到了宠星野清弥的行列。
其中甚至还有被玉藻前和斑完虐的妖怪，比如夜叉。
夜叉完全是被误伤的，他次次反击，报仇无果，最终还是得星野清弥给他疗伤。
“区区一个人类居然不害怕本大爷！”夜叉呲牙，星野清弥摇头，“你连一只招财猫都打不过，我怎么怕你？”
“哼，本大爷不过是失算了才会输。”
“噢。”
“人类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大爷宰了你！”
“好啦好啦，夜叉叉最强了，等你伤好了就可以陪我玩了吧？”
“哈？你在说什么？本大爷是妖怪，怎么可能陪你这种小屁孩玩过家家！不杀你都是因为那只招财猫碍事罢了。”
星野清弥呆呆地看着故意表现得凶神恶煞的夜叉，突然就不说话了。
“哇……”
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了院子里所有的妖怪。
这下就糟糕了。
当所有大妖怪，甚至还有两个妖界巨头，都盯着他看时，这种压迫感可想而知。
“怎么了，哭成这样？”
玉藻前看着夜叉，已经在想怎么杀掉他还不被清弥发现了。
“……他嫌弃我，不陪我玩。”
招财猫气得又把夜叉打了一顿。
在玉藻前他们的威胁下，星野清弥骑在了夜叉脖子上，拽着他头上的两个角，眼角还带着泪花却笑得开心。
日子久了，夜叉也习惯了被星野清弥压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受虐成性。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星野清弥都不怎么跟新来的妖怪们说一起玩的话了，注意到这个情况的斑转头就把这事跟星野源之介说了。
星野源之介沉默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我大概明白了……”
“为什么啊？”
“说了你可听的明白？”
“源之介！”
“你去问问清弥吧，她对你们从不隐瞒。”
星野源之介放下手里的书，给他顺顺毛。被安抚了一通的斑心满意足地走了。等到星野清弥房间时，她还没睡，正趴在窗口看星星。
保姆斑见状立刻叼了衣服披在她身上。
“斑先生，你怎么过来啦？”
星野清弥把他抱在怀里，不像白天玩闹时那样使劲儿，这让斑不适应。
“你不喜欢跟妖怪玩了么？”
“也不是啦……”
清弥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把招财猫举了起来，一人一猫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圈。
“夜叉叉说过妖怪不屑与人类玩的，我怕大家是因为斑先生和玉藻前才跟我玩的。就有点难过，万一大家不喜欢我，那我还拉着他们玩，他们得多难过啊？”
斑听到小姑娘说的原因开始咂嘴，一爪子就糊在她脸上，但力道很轻。
“斑先生为什么打我？”清弥不解地揉着脸。
“因为蠢。”
“啊？”
“去睡觉，本大人困了。”
“啊……好。”
等星野清弥睡醒了睁眼去庭院发呆时，就发现夜叉又被打了。
“哎，夜叉叉你怎么又满身伤啊？”
“……”夜叉沉默。
“……本大爷不讨厌你，你应该荣幸。”
夜叉笨拙地表达自己很喜欢清弥的观点，又拉不下面子，逗笑了星野清弥。
“嗯！我知道！”
她很清楚斑做的事情，她也很感激他的存在，能让她的一切都得到回应。
这件事从此便再没人提起。
星野清弥依旧每天都过着不平淡的日常，星野家依旧热闹。
直到玉藻前的告别。
五年之约，到了。
玉藻前一身华服，如当初相见那般高高在上。星野源之介坐在院中，招财猫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仿佛在庆祝玉藻前的离去。
“要走了？”
星野源之介含笑看着他，从未变过的表情，从未变过的口吻。
“我得走了。”
夕阳只剩一丝余晖，那漂亮的余晖不及玉藻前的低眸。
明明是妖冶至极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飘然悠远的感觉。
“臭狐狸你快走吧，别舍不得了。”
招财猫倒是很痛快地挥手，恨不得他现在就走。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了，五年早就过了，突然离去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要去跟清弥道别么？”
玉藻前久久地望着远处半晌，才垂眸应了一声。
“那便去吧。”
星野源之介催了催，玉藻前像是回过神一般，消失在了院子里。
“你不担心清弥难过么？”
斑有些担心，谁都清楚青丘之主对于星野清弥有着多么特殊的意义，甚至他们相处的时间比父女俩相处还要久，还要亲近。
斑歪着头去看星野源之介，却撞进了他淡漠深邃的眸中，便不再开口多嘴。
他忘了，玉藻前和星野源之介两人对人类幼崽那浓郁的爱意，让彼此相互排斥。
“清弥她……从来就没有你们想的那般脆弱。她，在你们面前是不同的。”
“玉藻前走了，以后很多事要辛苦你了，斑。”
“这是自然，本大人会护着你们的。”
星野源之介轻笑两声，不去看那只招财猫得意的样子，也当做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星野清弥从得知玉藻前要离开后便安静地披着衣服坐在窗前望着星空发呆，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她难过还是平静。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脏在自己体内轻微搏动，血液汩汩奔流，她仿佛看到空中浮出碎成小片小片纷乱繁杂的梦，她从每一片反光中都看到了自己。
屋子里忽然有莹莹的光亮起，玉藻前从光中走出，无声站在她身后。
“在看什么？”
星野清弥没有回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反问堵死了对话，她脸上平淡的神情不似孩童。
“你还没走么？玉玉。”
“……我来和你道别。”
“我明白的，你身上有需要背负的责任，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分别的，不用担心我。”
星野清弥语气轻快，似乎不把此事挂心，如果能无视掉她有着颤抖的身体。
玉藻前蹲下身将小姑娘搂在怀里，微凉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双眸，女孩眨眼时羽睫扫过掌心，带着一点痒。
“时间对我，没有分别。我不得不离去，你莫多心。”
他声若碎玉，恍人心神，听得星野清弥心里忽然酸涩起来。
“我知道的，父亲都跟我说过了。”
星野清弥的声音也轻轻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却还执拗地保持着最后的坚强。
她太懂事了，哪怕是在分别前，也不愿让在乎的人和妖怪为难。
玉藻前在此时此刻甚至有想留下来的念头，却被星野清弥提前打断。
“好啦玉玉，你该启程啦！”
“等我处理完族里的事，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到时候我们契约，这样就不会分开了。”
“不要！玉玉要开开心心的，要自由自在的，清弥不想束缚住玉玉！”
“我不想玉玉忘记我……”
委屈的话语，潮湿的掌心，形成无形的锁链，将青丘之主围绕，让他心甘情愿步入陷阱，自我囚困。
“不过没关系，我会记得玉玉的。”
“就算玉玉不能回来看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跟自己玩，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陪了。”
星野清弥哭得手脚发麻，但还在说些与事实截然不同的话，推着玉藻前的力道不大，不舍的情绪似乎传染了青丘之主，他从怀里拿出一面寒气四溢的镜子，放在她手中。
“我也会写信给你，这是还未苏醒的妖怪，你若是想我了，就对着镜子唤我，这样就能看到我了，好不好？”
星野清弥紧紧抱着镜子点头，“好！玉玉再见！我会珍惜它的！”
小姑娘努力抑制想哭的心情露出一个扭曲变形的笑容，但玉藻前明白她在努力，努力不让分离变得更加悲伤。
“我走了。”
玉藻前轻声说完，荧光再次笼罩住他的身形，逐渐模糊不清，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为星野清弥过分伤心而做的一场美梦。
星野清弥看着玉藻前消失。
恐慌的心情笼罩住小姑娘，她下意识地伸手试图他的衣角，就像平日一样撒娇，但只抓了一手的月光。
冰冷虚无的月光。
——她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玉藻前的首选。
“再见，再见……”
散发着寒气的镜子掉在地上，星野清弥没有管，她只低头盯着光滑的镜面许久，任凭冷霜顺着地面弥漫，爬上清弥的脚踝。
斑回来得很及时。
他一脚踹飞了不知死活的新生妖怪，冷霜察觉到危险，乖乖地回到镜中。
“本大人晚回来了一会儿你怎么就出事啊！”
斑后怕地数落清弥，看到幼崽红肿的眼睛后，语气变得温柔，星野清弥呼出一口白气歪头反应有些迟钝。
“斑先生我好冷啊……”
星野清弥打着哆嗦抱住招财猫胖胖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温暖。
她将脸埋在他柔软的腹部，泪水打湿了他身上的毛，但这次他没有抱怨，反而哼着歌谣哄小姑娘睡觉。
“斑先生还在，我好开心，斑先生没有离开，真好……”
“哼，知道本大人好就对本大人好一点！”
“……等明天可以给斑先生多烤一条鱼干。”
“喵——”
星野清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睡着了。星野源之介在门口听了许久，等女儿睡着了才走进来为她掖了掖被角，吻了她的额头后离开。
第二天，星野清弥和父亲在庭院里喝茶，斑窝在两人身边，就听小姑娘忽然来了一句：“父亲，为什么我不能去找玉玉？”
“因为清弥还太小了，玉藻前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斑听罢只觉得星野源之介坏透了，分明是他自己严词拒绝了玉藻前的提议，甚至因为这件事两人还“切磋”了一次，最终以玉藻前妥协作为结局。
但斑不会在此时揭穿源之介的真面目，毕竟清弥已经哭了一宿，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了。
“那怎样才能变得不让父亲，玉玉还有斑先生有这样的担忧呢？”
“清弥想更强一些，强到能保护父亲和斑先生，强到可以打败所有妖怪，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我不想，成为被放弃的人。”
“清弥，你永远是父亲唯一的选择，不要担忧，我会一直陪着你长大，因为我们是家人，是血亲，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斩断的羁绊。”
“我知道父亲爱我，我也很爱父亲！”
星野清弥趴在星野源之介怀里郑重其事地说着，温柔可靠的父亲轻抚女儿柔软的发顶，心中空缺的部分逐渐愈合。
“不过现在清弥还是先去吃早饭吧，姑获鸟已经准备好了蒸蛋羹。”
“好呀！清弥先去吃饭啦！！”
饿了一宿的小姑娘连忙爬起来往饭厅冲，姑获鸟搂住她，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星野源之介的视野中。
“差一点就露馅了啧啧啧……你和小清弥真不愧是一家子，想事情的方式都一样。”
“清弥是我的女儿，自然像我。”
“可她不会永远能按你的计划走下去。”
“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想过束缚清弥，她只要往前走就好，她不需要有后顾之忧，一切有我，现在还有你不是吗？”
“……那是自然，本大人一定会取代死狐狸，成为清弥心里的一番！”
“那不可能，清弥心里最在乎的肯定是我！”
“源之介，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哎呀，天气真好。”
斑对这个心已经黑透了的男人非常无语，他摇着头叹气，踩着猫步就去找星野清弥去蹭吃蹭喝了。
既然决定了要做，星野源之介就给女儿提供最好的资源。
星野清弥开始跟着星野源之介学阴阳术，随着父女俩越发忙碌，庭院中也早就不像往日那般热闹，该离开的都离开了。
妖怪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就连姑获鸟也被星野清弥劝走了。
但他们又似乎没有离开，因为星野源之介带着星野清弥挨个拜访让她进行实战，一来二去，也让妖怪们彻底记住了星野家，建立起“深厚”的羁绊。
平日休息的时候，星野清弥会对着空荡的院子发呆，只是纯粹地看，没有看法，没有观感，不期待任何新鲜事物，也不会忘记见过的一切。
——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结束。
自从玉藻前族里有叛乱开始，星野清弥不想过多打扰他，让他分心，有心减少联系。
但就算再忙，玉藻前和星野清弥每隔两三天都会通过镜子进行睡前闲聊，维系这在时间汹涌洪流中变得飘忽的羁绊。
星野清弥不喜欢空虚和等待，于是她便把日程排得很满，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快些，充实的生活会让自己短暂地忘却烦恼。
斑一直履行着自己对清弥的诺言，一步不落地陪伴着她从人类幼崽长到窈窕淑女，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已经代替了玉藻前在星野清弥生活中地位。
星野清弥这些年的性子与星野源之介越来越像，斑有时感慨还是小时候的清弥更可爱一些，少女听罢也只是浅笑不语。
经过时间的打磨，星野清弥早已变得越发出众。虽然没有玉藻前的星野家并不想曾经那般受重视，但得知星野家真实水平京都的掌权者们都清楚，也非常忌惮。
因此联姻这条路，是最稳妥的选择。
少女跪坐在星野源之介对面，手里捏着一封封为父亲和自己介绍姻缘的书信，笑容加深。
厚厚的一沓纸在少女手中瞬间化成灰烬，看得斑一身冷汗，连忙跑到星野源之介身边去，怕被迁怒。
“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心思都没断过啊……父亲真是备受关注呢。”
星野清弥和父亲对视，目光深处的愤怒和厌恶不加掩饰，她的笑容灿烂，却给人一种危险的讯号。
“清弥……”
星野源之介无奈，他的女儿性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稍微“歪”了一些，他是不在意的，妖怪们更不会在意，被大家纵容出来的少女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表面上对一切似乎淡淡的，但是熟悉她的人和妖怪们都清楚，她的占有欲和执念从未改变，反而随着时间沉淀，覆上厚重的画皮。
星野源之介很清楚自己已经死去的内心是不可能再娶，也不愿有人靠近。
没人能代替上樱弥在源之介心中的位置，星野清弥很明白这点，但她依旧对觊觎星野家的人们深恶痛绝。
“失礼了。”星野清弥呼出一口气，掩唇敛眸颔首。
“父亲的事，女儿自是无权过问的。”
少女眼中生长出稠密的恶意，一种天真烂漫的恶意，繁茂地朝父亲和斑生长，直到将他们全部吞噬，才愿意停下，徘徊在黑色的影墙边，渗透进他们的灵魂中。
“若真有那么一天……女儿或许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呢，父亲会怨恨或者厌恶这样的我吗？”
少女杏眸微敛，笑容和仪态十分得体，却用轻快的语气，说出十分残忍的话，侵蚀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不会有那一天的。”
星野源之介屈指敲了清弥额头，“对我而言，清弥永远不会做出格的事。”
“是，女儿不会辜负父亲的信任的~”
星野清弥捂着额头眨眨眼，哪里还有刚刚优雅端庄的样子。
“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可选好了式神？”
“没有——我不想要式神，明明都是家人，还要强行锁住他们就在身边，好奇怪！”
“镜灵已经完整，如果不想契约熟悉的，它倒是个好选择，你觉得如何？”
“嗯……父亲说得有道理，那便就选择它吧，本来……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安危尽数托付给他人，太可笑了。”
“啊，当然已经成为家人的妖怪们，尤其是斑先生才能让我依靠啦~”
“哼哼哼，小清弥嘴很甜嘛。”
“因为我真的很爱斑先生呀——”
“噫，肉麻死了，本大人要去喝酒了，你们父女俩聊吧。”
星野清弥和星野源之介两人注视着胖胖的招财猫离开的背影沉默片刻，随后还是源之介先挑起话头。
“贺茂老师的邀请到了，有老师指点和照顾，京都的人便不敢小觑你，再加上……玉藻前在京都，你过去我和斑都放心。”
“我明白了，父亲安排罢。”
星野清弥望向远方山林，心中忽然涌上些许不安。大概要因为要去陌生的地方，所以有些慌乱罢。
准备了几日，星野清弥的生辰便到了。
天晴得炽热，阳光倾泻，亮得有些残酷。
星野清弥醒得早，赖了会儿床，手臂撑起身体，散落着长发坐于窗前，就像曾经的每个日夜那般。
窗半掩着，光钻入屋内，少女伸出手，光影斑驳，从她苍白的肌肤上滑落，堆积在衣摆处。
这是第一次她过生辰，天空没有一丝乌云。
若不是因为十五岁成年礼过于重要，她拗不过父亲，原本是不打算庆祝的。
毕竟，自己的生辰和母亲的祭日是同一天啊。
少女半瞌眼眸，唇角带着自嘲的弧度，随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无法轻易窥探她的喜怒。
“镜子”知道她有两面性。
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对着少女的家人和朋友们，她便是肆无忌惮撒娇也不会让人厌烦的星野家公主，是那个被星野家主和大妖怪们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我不喜欢变故。”
少女眼皮都没抬，“镜子”便知道是对他说的。
“我不需要式神，但没有又会在人世间显得突兀……”
“你只需要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就好，否则我会很苦恼的……”
少女轻柔的语气里带着无形的压迫和高傲，可你偏偏生不出什么不满，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出。
无人回答，星野清弥也习以为常，懒了半晌就见庭院里已经开始准备搬桌子铺酒席，她悠悠然叹了一声，别过脸不愿看。
“清弥，如何了？”
星野源之介立于屋外，温声细语试探她的心情，少女闻言很快就爬了起来，一点优雅端庄都没有，快步拉开木格子门，唇畔带着柔软的微笑，柔软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父亲，我已起了。”
“那好，用早膳罢。”
星野源之介观察了一下女儿，感觉她情绪很稳定，心中的担忧放下一些。
“许久不曾热闹一番了，今日就不必去后山了。”
星野清弥应了声，安静地走在源之介身侧。
一干化成人形小妖怪们恭恭敬敬站在回廊两侧向家主们行礼，有条不紊地端上精致的早膳。
斑早就到了，蹲在星野源之介御用的软垫上。
星野清弥坐在斑身边，熟练地伸出手把胖胖的招财猫抱在怀里，屈指轻搔他的下颌和后颈，看着他眯起眼享受的神情轻笑。
“早上好，斑先生。”
“喵，早啊小清弥。”
星野源之介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只笑不语，日常问候结束，清弥和源之介便安静地用早膳。而胖猫的吃相就没那么好看了，嘴角，垫子上，爪子上，都是食物残渣。
“今日的朝食女儿很喜欢。”
星野清弥用帕子擦拭了嘴角，才笑着夸了早膳，顺手给吃撑的猫揉肚子。
“那便好，难得你没有挑剔。”
“女儿哪有那般娇气？”
“也不知道是谁因为没有吃到玉子羹就闹脾气，一整天都没吃饭。”
星野清弥丝毫不意外自家黑透了的父亲大人直白的揭穿，笑容依旧灿烂，应对自如。
“那是天气热，没办法呀。”
“家里女儿胡闹惯了，父亲不要生气——”
星野源之介抬手轻轻戳了她的额头，叮嘱道：“出门了可不要这般胡闹。”
“女儿明白的”
星野源之介又细细叮嘱了去京都的事宜，重点提了一下那边可帮衬她的人。
星野清弥一一记下，收好了给贺茂家的书信，就回房梳妆了。
姑获鸟和桃花妖早早来了，搬了不少东西进屋，星野清弥有一阵没见但她们了，少女亲昵地蹭了蹭她们的脸颊撒娇许久，才开始梳妆。
“姑姑……你们从哪儿弄了这么多首饰……”
少女蹙眉，看着摆成一排的珍宝心下无力。她最不耐琐碎复杂的装扮，若是不出门，她连束发都是极少的。
“我们的自然比人类的东西好，你既然生辰，必要给你最好的。”
“而且……这些还是那位大人亲手挑的。”
桃花妖一边说着一边为少女鬟发，嫣红的眉眼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
“是啊……他挑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明明只要他来看自己，礼物有没有都不重要。
“京都那边……玉藻前大人还脱不开身，不然肯定会第一个到的，去年不就是这样？”
“他忙，我明白。”
姑获鸟和桃花妖对视，苦笑着叹气，不敢再说什么了。
白银缠丝缀着海一般瑰丽的翡翠盘成头饰从额前垂下，圆润小巧的东珠用红色的绳串成链子束于发尾。
月锦如水般柔软，樱花繁盛镶于衣摆袖口，粉嫩的颜色将少女白皙的皮肤衬得极美。
星野清弥拒绝了过于鲜艳的玛瑙，也不愿上妆，桃花妖便只在她泛白的唇上点了朱红，让少女原本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奢靡之色。
星野清弥只任凭她们打扮，坐得身子都僵了才结束这冗长的过程。
少女倚在软塌上，风吹过，垂下的长衣翻涌，层层叠叠的樱花在衣上飞舞，耳坠也发出清脆的声响。
即使有伞妖遮挡阳光，少女依旧觉得刺目。
首饰压得她更觉倦怠，有些恹恹地卧着，低垂视线，鸦黑长睫半掩，任何试图接近的人都会没入模糊的黑暗中。
妖怪们一来就看到少女唇角勾着细微的弧度，奢华精致的容颜，整个人都透着慵懒而隐约的靡丽。
待少女发觉他们的到来，便撑起身子看向他们，眼神若星光欲流，绮丽精粹，笑容瞬间变得鲜活。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快清弥都成年了……”
“是呀，再不来看我，我可就变成垂暮老人了。”
少女眨眨眼故意拉长语调，委委屈屈的轻声抱怨，引得妖怪们笑声连连。
星野清弥也歇够了，起身缓步走到源之介身前。身穿华服的男人浅笑如玉，眼底带着温暖和欣慰。
礼毕，少女开始接受星野家的训礼。
“星野流之传承，必不忘本源。”
“本源为何？”
“世间之大道，因果循环。”
“环环相生，若有违者，不入轮回，无生无死。”
“愿星野清弥谨记。”
男人清冷的声音裹着灵力余音缭绕，星野清弥恭敬行礼，神情平静。
“星野清弥谨记，绝不违背训礼。”
训礼毕，下一步便是与式神缔结契约。
少女划破指尖，将血滴在镜面上，青光夹杂着冷霜瞬间迸发，将整座山都染上幽冷光华。
待其散去，便露出纤细的身形。
他有着高挑身形，那双碧蓝的眸比海更深邃。比月光更苍白的皮肤，幽冷的青光凝成尖刺不受控制地四散，几乎刺入少女的眼，却被一张泛着银光的符咒挡住。
星野清弥轻笑着对上那双寒凉的眸，珠翠希希索索发出好听的声响，结印的手却没停。
所有妖怪在这一瞬感觉到了心脏刺痛和窒息，但也只维持了几秒钟，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笑容依旧的少女，一点一点地抽干了新晋式神身边的空气，和他体内的水分。
几只大妖怪咂舌，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如今也变得能独当一面了啊……
“真是失礼了呢……宴会扫兴了清弥给大家赔不是。”
少女嫣然一笑，规规矩矩地行礼，对身后皮肤皲裂的式神视而不见。
妖怪们自然是不会觉得清弥有错，但星野源之介却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些棘手。
倒不是因为她对式神的惩罚，而是担心她这个冷淡的性格……去了京都会被人排挤厌恶。
斑很不爽，暴起的妖气却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阻止了。
星野源之介将招财猫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背。
斑抬头看到男子唇畔的笑意变浅，便知道他又开始琢磨让谁倒霉了。
“清弥。”
听到父亲唤自己，星野清弥连忙回头，只见他温润含笑的眉眼一如既往，对着自己轻轻摇头，她便明白父亲的意思，解开了束缚式神的阴阳术。
“我明白了，那便不计较他的事了。”
少女瞥了一眼伤痕累累却依旧保持着冷漠状态的式神，嗤笑一声，一步一步走过去，玉瓷般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颌。
“这么多年也没学会控制好自己……罢了，你自己找地方歇歇吧。”
这回他听懂了少女的嫌弃，瞬间隐去身形不知上哪儿呆着了。
星野清弥邀功一般看向源之介，却听到父亲不冷不热的问话。
“你这样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十分眼熟啊。”
“啊，啊，狐狸哥哥教的！”
刚刚还看热闹的妖狐听到少女把自己卖了，一口酒喷出去，一张精细温煦的面容也带上几分气急败坏，一点儿没有对着外人装出来的斯文。
“清弥你胡说，小生怎会教你不合礼数的事！”
“你上次……”
“小生没有！”
这一闹，便让星野源之介刚憋出的一点气尽数消了。
“好了，在家就罢了，若是出去了便不可胡闹了。”
“知道了，父亲！”
星野源之介眉眼舒展开来，就像一股清澈的泉水，在心里流转一圈儿，说不出的舒畅。
星野清弥正拽着妖狐尾巴，一人一妖吵闹不停。大天狗和夜叉带头下注看谁能赢，一目连坐远了些和荒川之主等喝酒看热闹。
夜渐渐深了，星野清弥喝了不少酒，神色带着几分困意，大家看少女困得睁不开眼，都笑着准备告辞。
“哎……要走了么？”
少女迷迷糊糊地努力睁大双眼，可怜巴巴的神情和哀怨的语气让妖怪们心内柔软，她此时还牢牢拽着妖狐的尾巴不肯松手。
妖狐明白少女的执念是因为谁。
“是啊，你要好好休息啊。”
妖狐揉了揉少女的头，试图自己尾巴拽回来，结果没拽动。
“啊……狐狸哥哥你把尾巴割一条送我嘛……”星野清弥把脸埋在蓬松的尾巴里，神情恍惚，将眼角的泪蹭干净。
“小清弥……”
妖狐感受到她的难过，但再让她薅下去，他就秃了。
妖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尾巴拽回来，少女没了手里的东西后，转头又把大天狗压在身下去揪他翅膀上的羽毛。
“以后可不能让清弥喝酒了。”
大天狗好不容易镇压住迷迷糊糊的少女，免得她去抢荒川的扇子。
“以后要记得找我玩啊……”
“不要忘记我……”
星野清弥扁嘴，委屈地掉了几颗小珍珠。
“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大家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小祖宗哄睡了。
妖怪们陆陆续续离去，送来的礼物被小妖怪们搬进仓库。斑难得化作人形把清弥抱回屋去，关了窗为她盖上毯子才离开。
斑和源之介都不在，窗户被推开，青光铺散在少女的身上，玉藻前的一部分化身走进来，垂眸看着她，有些愧疚自己还是来晚了。
下一瞬，他的化身被打散，让远在京都的玉藻前颇为苦恼。
他的小姑娘生气了。
“晚上好啊。”
星野清弥睁开双眼，不带半分朦胧，漂亮的瞳仁比最深的海还要深邃冰冷，她看着不请自来的式神，语气淡漠。
“星野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
“青行灯。”
“以后没有我召唤，不必时刻守着，我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明白吗？”
“是，星野大人。”
“叫我清弥就好，我便唤你阿行吧。”
起风了。
“如此夜色我可不愿辜负，阿行就不必跟来了。”
星野清弥拢了拢衣服，扯掉脖子上的项链和头上珠翠，干干爽爽地出了门。
远远地，她见到回廊上站着一个人。
等她走到那人面前，这位俊美的男子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眸，像是由某种融化的温暖发热的光铸造而成。
“去散步么，斑先生。”
星野清弥语气轻快亲昵，等斑回过神来看到熟悉的少女披散着长发站在他面前时，他松口气，非常熟练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少女身上。
“走吧。”
庭院寂静，两人也没说话。
星野清弥知道斑对自家父亲的心思，她说不出赞同，也说不出反对。这是他们的事，她没资格插手。
她正想得出神，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
星野清弥回眸，斑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她也不问，轻轻掰开他的手，走过去抬手搂住他，苍白的手指穿过他的银发，无声地安抚他的情绪。
——就像他安慰曾经脆弱的自己一样，给予他需要的一切温暖。
她能品尝到他身上溢出的浓郁哀伤。
求而不得的痛苦。
“即使这样，你也不会离开父亲的吧。”
“你可是大妖怪啊，斑先生。”
“你不必陪我去平安京了。”
星野清弥这句话刚说出口，她就感受到埋在自己颈窝的头要抬起，随后被她用力按了回去。
“嘘，我都明白的。”
“我也不放心父亲啊，而且有斑先生保护父亲，我才能毫无顾忌地离开。”
“别担心我，斑先生，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陪的孩子了。”
“……从来都是斑先生纵容我的，这次，换我纵容斑先生了。”
“对不起……”
“斑先生不要道歉。”
两人又恢复成最初沉默的氛围。
少女用手梳着他的长发，像是找到一个新玩具，玩的不亦乐乎。
她肩上一轻，斑此时已经直起身，星野清弥有些可惜地看着从指间逃窜的发丝，这才抬起头看他。
斑叹气。
“你喜欢的话我不变回招财猫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头皮一紧。
星野清弥拽住了他的头发，笑得薄凉。
“这个样子连招财猫千分之一都比不得。”
猫控少女的世界你们不懂。
“左右我也快走了，你想变什么样我哪里管得了。”
少女带点委屈的话语逗笑了斑，他明白清弥的意思，揉了揉她的头。
“斑先生既然没事了，那我就要去找父亲了，跟父亲说一声不让你去。”
“……好。”
星野清弥转身离开，去了父亲的屋子。
星野源之介看着清弥一会儿，垂下眼眸。
“父亲生气了？”
“很生气。”
星野清弥跪坐在源之介身侧，歪头笑着感叹道：“父亲是怪女儿多事么？”
“我说过很多遍，这一生，我都要守着你母亲。不管什么时候，这都不会变，我知道清弥你这些年对这件事很介意。”
星野源之介看着少女与自己相似的眉眼轻叹。
“不会有人代替得了你母亲，星野家不会再有女主人，我这样说，你可安心些？”
星野清弥那双眸子清亮淡漠，似是有看穿世间一切的力量。
“父亲，女儿对您十分了解。当然，您也是一样。”
“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女儿对您做的一切都十分感激。母亲确实是女儿心中的一个不能被替代的存在，女儿对于自己的自私表示抱歉，也会为自己的自私负责。”
“有些话，不是女儿应当说的，所以父亲，您的心绪，女儿明白，也会当做不知道，往后也不会知道。”
星野源之介明白清弥所指为何，他不会为此动摇，却也欣慰自家女儿成长得如此优秀。
她长大了，可身为父亲，却仍希望自己能多为她做些什么，仍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清弥，我明白，不必担心。”
少女这才笑起来，细声细语叮嘱了星野源之介自己不在家务必要保重身体一类的话，星野源之介应下，也催促清弥早些休息。
星野清弥从源之介房间退出来，已是深夜。
所有的一切，尽数陷入寒凉忧郁的夜色中，笼罩住少女与斑的身影。
——发出绝望的哀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恣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