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鹤顶红》秦夕锦

11、请一定不要幸福

　　“以一个敞开的灵魂去关注一切，没有狂躁，没有期盼，没有论断，没有成见。”

　　清晨五点四十四分。
　　鸟雀叽喳吵闹，在树枝上喋喋不休。
　　天际滚动着灰白色的幔帐，缓缓拉开后露出金色的晨光，遮掩夜的老态，重新勾勒出骨骼血肉，披在身上。
　　神社的主人还未苏醒，一切都被寂静浸泡，闷在建筑中。在潮湿的昏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从远方一道黑色身影飞来，很快便停在神社门口。
　　陡然降落的妖怪拥有着女子的轮廓，她戴着斗笠，本应是手臂的地方被羽翼取代，伞剑别在腰间，冷艳面容在感受到熟悉气息的瞬间柔和下来。
　　姑获鸟得到星野清弥消息就立刻赶到神社，她站在廊下抖了抖翅膀上沾染的露水，微微抬头与屋顶优雅地摇着扇子的妖狐打了个招呼。
　　“妖狐。”
　　“啊呀，姑姑回来了，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是啊，小清弥……她还好么？”
　　妖狐听到姑获鸟的问话，脸上原本闲适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合上扇子抵在下颌上，抑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
　　“小清弥最近比最初遇见时的状态更差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说到底……还是我没照顾好她。”
　　“你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姑获鸟闪现到妖狐面前，伞剑几乎刺入他那张俊秀的皮囊。她的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目光锋利，对这位浪荡的狐妖公子没有什么耐心和善意。但她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怕吵到睡眠很轻、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因为中间出了差错，小清弥转世被神印困住在这片土地上。而斑大概是被封印了记忆，跟在另一位人类少年身边，也过不来。”
　　妖狐沉默片刻，又淡淡地补充道：“至于是不是因为神印，还是谁在背后捣鬼，我就不清楚了。小清弥或许也已经察觉到什么，没有再提过斑大人了。”
　　“小清弥没办法离开便罢了，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人类把斑大人带回来？”
　　姑获鸟的目光冰冷，语气带着责备。
　　星野清弥是她最爱的孩子，除了已经逝去的主人和星野源之介，没有人或妖能凌驾于少女之上，就算是青丘之主和斑大人，她也绝不妥协。
　　“呵，你以为小生不想么？”妖狐冷笑一声，“小清弥不许，而且因果最终会落到她身上，小生绝不愿她受伤。”
　　争吵声再压抑，终究还是惊扰了神社的原住民们。
　　怨种神使巴卫打着哈欠懒散地倚着门，眯起眼睛看着新来的妖怪无力吐槽。他屈指敲了敲门板，打断了那两位变得越来越危险的发言。
　　“早上好啊，二位，进来说话吧。”
　　随后首席神使巴卫十分熟练地开始准备早饭，次位神使瑞希从隔壁走出来和巴卫打了招呼，看到忽然多出的两个妖怪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笑着与他们问好。
　　姑获鸟微微颔首后便不再理会他们，她沉默且专注地站在星野清弥的房间外，就像曾经的日日夜夜，无怨无悔地张开双臂守护她。
　　妖狐看着姑获鸟的模样，起伏的心绪逐渐平复，扇面在掌心开开合合，他重新回到屋顶，默契地不再提任何有关斑的事情。
　　“瑞希，过来帮忙。”
　　巴卫没等思索客人们来意的瑞希反应，直接一脚把白蛇踹进了厨房。
　　“巴卫你真是粗暴呢，难怪土地神大人对你冷淡。”
　　“是是是，你看她搭理你了？”
　　瑞希语塞，有些委屈地探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姑获鸟和妖狐，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说是让瑞希帮忙，但巴卫的领地意识不可能这么快就适应第二位神使的存在。因此瑞希无聊地撑着头坐在一旁，看着野狐神使动作干净利落地切菜，忽然开口询问前辈，让他差点切到手。
　　“……他们都是土地神大人的朋友么？”
　　“应该是她……前世的家人。”
　　“星野清弥的家人。”
　　“啊，琉璃姬的式神们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对吧，巴卫？”
　　瑞希雪色的长睫给人一种温柔脆弱的错觉，轻而易举掩去眼底闪烁着的漆黑光泽，挑拨着情绪不稳定的前辈。
　　巴卫的菜刀几乎将菜板劈成两半，他刚想骂两句不安分的白蛇，两人就被忽然穿透结界的攻击转移了注意力。
　　两位神使立刻追出去，只看到天际落下一道紫色雷光，击中了屋顶的妖狐。与想象中的危机不同，那位守护者依旧闲适地坐着。
　　细长烟斗烟雾缭绕，妖狐在屋顶俯视这片土地。金色的面具扣在脸上，狐火击中不速之客，无声陨灭。雷光灼烧了面具一角，天神的信使惊扰了沉睡的少女。
　　风有了一瞬间的停止。
　　神社在不断震动。
　　黑色雾气裹挟着密密麻麻的灵刃，将天神的使者一刀一刀割开，扯下它的血肉，残破的尸骸被翻滚的血雾玩腻了，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鬼火童子们瑟瑟发抖跪伏在地，极力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两位神使也感受到侍奉神明的怒火，灼烧着他们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和器官，但他们仍顶着压力向神明栖息之地前行。
　　巨大的结界一遍又一遍地扩散重叠，编织成不详的茧，警告所有未经允准踏入神明领域的不速之客，将神社封闭在这里，与外界的嘈杂和荒诞隔绝。
　　纤瘦苍白的少女面无表情赤足走出房间，妖狐感受到少女的召唤，从屋顶飘落站定在她面前。还没等他说什么，他便发现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具被攻击后变得焦黑的地方，瞳孔收缩像是被刺了一下。
　　妖狐试图向后躲，却被少女冰冷的指尖扣住了后颈。既然这样他也就放弃了挣扎，总归只要能让小清弥平静下来就好，至于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那根本不重要。
　　原本就有起床气的星野清弥仔细地盯着那块突兀的斑驳，眼底涌出深邃且过分执着的黑暗。她眨眨眼，蓦地笑了。腐烂而甜腻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来，侵蚀的节奏与神使们因紧张加快的脉搏相互应和。
　　“小清弥，我没事。”
　　妖狐的掌心干燥冰冷，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覆在少女那双不再清澈的双眼之上，感受着她颤抖的羽睫在掌心画出愤怒的弧线。
　　只有他，没那么容易安抚住偏执的少女。
　　“姑姑来了，你高兴吗？”
　　巨大羽翼将灵刃连同少女圈入怀中，宽大的斗笠下是星野清弥太过熟悉的面容。她下意识向后仰去，躺在妖怪长辈怀中，头枕在姑获鸟的肩头，目光逐渐恢复平静。
　　“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姑获鸟将从小养大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她的语气十分温柔，就像遥远记忆中真正的母亲说话般，恍惚间她竟分不清面前之人究竟是谁。
　　“妖狐和大天狗说你已回归，我自然要赶过来，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听到姑获鸟的话，星野清弥脸上的笑容终于染上了一丝人间的气息。她的身体逐渐放松，双手紧紧拥住曾经的家人，从姑获鸟纯粹的爱中汲取解药。
　　巴卫和瑞希为客人们也准备了早饭，他们将碗筷放在桌上，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与恢复正常的神明少女赶紧过来吃饭。
　　心情很好的星野清弥这次没有叛逆，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将属于自己那份食物吃干净后，妖狐伸手用纸自然地将少女嘴角的汤汁抹掉。
　　巴卫&瑞希：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星野清弥终于不再是黑暗可怖的面貌，她难得带着柔和的神情与瑞希和巴卫一起上学，与几乎每天都会“偶遇”的日暮戈薇打招呼，生活似乎回归平静。
　　日暮戈薇感受着少女身边无意识释放出令人窒息的灵力，露出一个憧憬的微笑。从认识学姐开始，她便发现自己原本纠结的情绪恢复不少，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也能够平静看待。
　　也是因为学姐的存在，她特意缩短留在五百年前的时间，私下里拜托桔梗训练自己，不要将自己的人生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有时她心中会突然涌出将那个世界抛在脑后，永远留在自己世界的冲动。只是……也许学姐会对那个世界感兴趣，自己记得学姐提过几次她的过去，如果自己真的能帮上学姐的忙，那就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了吧。
　　巴卫注意到远处一闪而过身影的犬族半妖，看着陷入沉思的日暮戈薇的目光不再充满戒备和排斥，转而带上了同情与怜悯。
　　巴卫：要是奈奈生知道你有个混血守护者，恐怕她就不是这个态度对你了。
　　忽而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巴卫和瑞希皱眉抬头看去，感受到一丝不祥的征兆。
　　星野清弥的目光仍然落在面前这位拥有穿越时空之力的巫女身上，神情温柔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冰冷苍白的指尖抚平日暮戈薇额头翘起的碎发后，又顺着少女光滑细腻的侧脸滑落，最终停驻于少女的后颈，压迫着日暮戈薇不由自主地向星野清弥靠近。
　　——日暮戈薇也不曾想过逃离。
　　“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戈薇学妹。”
　　距离太近了。
　　只要再偏离几分，就能亲吻到她的侧脸。
　　日暮戈薇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得很快，几乎要冲出胸膛。她同样能感受到星野清弥眼中溢出的黑夜和群星，情不自禁伸手触碰她垂落的长发，群星是如此接近，却又遥不可及。
　　苍白的唇瓣擦过了日暮戈薇嘴角旁边的肌肤，冷淡的温度让她的脸发热，舍不得躲开。少女的眼眸颜色深沉，比起奈落更加令人感到不安的同时，却带着让人憧憬的美景。
　　——让她明知是陷阱，却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雷声滚滚，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少女神情忽然变得恹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将年轻的巫女留在原地。巴卫和瑞希同情地看了一眼红晕瞬间被失望取代的日暮戈薇，继续跟在他们喜怒无常的神明身后。
　　巴卫&瑞希：太惨了，这人类太惨了。
　　和妖狐厮混惯了的少女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她的恣意风流并没有沾染上任何人世的温度。
　　她太挑剔，也太冷淡。
　　日暮戈薇望着少女的背影出神，久到令蹲在暗处的犬夜叉差点不顾人类目光现身去到她身边。
　　她向少女祈祷，祈祷少女获得永恒的安宁，祈祷自己不要被她遗弃，与无数飞舞的祈祷交织在一起，翅膀扑打在少女的裙摆，黎明也要为其折腰。
　　学校上空的雷光太过显眼，尤其还是袭击过妖狐的气息，让星野清弥心底泛起一股浓郁强烈的杀意和厌倦。
　　五百年过去了，这位雷神依旧令她厌恶。
　　星野清弥闭目仰头，唇畔的笑容加深了一分，神明的印记在猩红色的结界中显得格外刺目。
　　巴卫和瑞希尽职尽责守在土地神身前，为她拦截攻击。星野清弥感受到神使们的靠近，缓缓睁开双眼。
　　他们的背影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是她曾经为了家人们自我毁灭，也像付出无数代价只为救她的家人们。
　　她在绝境斟酌自己。
　　斟酌天际与深渊交界处光耀的幸福，流离在宿命，流向时间里。
　　“看到你成为人类的灵犬，这让我火大，巴卫。”
　　紫发紫眸的美艳神明带着怒火看着挡在“桃园奈奈生”身前的两位神使，像是被踩中了痛处一样，雷光爆炸般闪耀着冲向“蝼蚁”们。
　　“要！你！管！”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巴卫被突然环在腰间的双手打断了接下来的行动，他僵硬地呆在原地，感受着自己腰间瞬间收紧到几乎可以折断身体的力道。
　　“奈、奈奈生？”
　　“嫉妒了呢，鸣神姬。”
　　“你们不知道，曾经她爱上了人类而不得，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模样呢。”
　　“对吧，雷神。”
　　星野清弥将比她更加高大的神使搂在怀里，随后用脚尖踢了踢瑞希，示意他不要碍事，等待着这位高傲的神明伸手去解除她的神印。
　　瑞希看着少女苍白且病态的笑容，不知不觉感到脊背发冷。
　　阴冷的光线照亮了少女苍白的肌肤，这一幕让他想到在故乡神社里的湖中，成片成片死去的死鱼的肚子。
　　星野清弥看到鸣神姬失去理智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她看到这位神明拿出了大黑天的万能锤，敲在了自己头上。
　　万能锤落下的瞬间，少女嘴角的弧度扩大到了一个几乎是恐怖的弧线。
　　整个结界在一瞬间破碎。
　　时间被禁锢，栖息世间规则的皮囊逐渐布满裂痕，这具身体如破碎的镜子散落，而那团已经斑驳乌黑到令人作呕的光团中间，走出了一位少女。
　　她很美，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美。
　　她是脆弱与强大的结合体，是干净与浑浊诡异地融合。她的眼中充满获得自由后的恣意快活。
　　星野清弥抬手摸了摸额头中心的神印，没有一丝犹豫用灵刃将其整个儿剜出。血肉混合着怨念落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巴卫脚边。
　　他终于看清了那位少女的真实样貌。
　　鸣神姬不愿相信自己见到的一切，梦魇与恐惧的源头终究还是重新将自己吞噬，嘲弄着自己的妄想，妄想摆脱诅咒的愚蠢。
　　星野清弥——星野源之介的女儿。
　　是她求而不得之人的子嗣。
　　是她杀死“爱人”的导火索。
　　“想念我吗？鸣神姬。”
　　星野清弥压抑了几百年的怒火刺穿神明的胸膛，她心满意足地绕着鸣神姬抽搐的身体发出呜咽与叹息之声。
　　万能锤落在地上，被少女随意踢开。
　　“你为什么……还能回来？”
　　血从鸣神姬口中涌出，她的绝望与不甘咆哮着，追随着，却最终散去力量，在少女脚下臣服。
　　“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闪烁着光芒的蝴蝶飞过鸣神姬头顶，落在少女指尖低声诉说着什么，却被毫不留情地捏碎。星野清弥侧头望向结界的尽头，露出了一个属于琉璃姬的笑容。
　　——诸神的誓言与光芒都要退避三舍，蜿蜒穿过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