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81、Chapter 81

　　村民虽然厌恶毁坏农作物又肆意伤人的野猪，但碍于是野生动物，必须报批，否则不敢随意捕杀，于是只能拉起警戒线，把猪往山上撵。他们上山的路线将好同大姐家相向，呈现对角U型，但河谷之间的山相连，师颐叫住白澈时刚好翻过一整个山头，要和村民碰面。

　　白澈以为他是来阻拦自己的，下脚更快：“你回去，我去看看，就去看一眼！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武功，不会有事！我就是怕，怕万一出事！不是说村支书也从那个方向回来，我就去路边守着，这个点没有公共交通，进山的车少，一定一碰一个准！”
　　“师颐，我不想再当猫了，不想！”

　　身后的脚步声骤止，白澈不适应，下意识回头，却见山头上一棵大凤竹下的杂草丛似有活物在动，缝隙间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珠。
　　“师颐！”
　　白澈毫不犹豫，以平生所能尽最快的速度扑上去，将师颐从那两颗长獠牙下推开，准备独自同这大老黑对抗。那头野猪正嚼着偷来的玉米，被这俩臭小子惊扰，眼睛发红，玉米棒子也不吃了，怒气冲冲向其拱了过来。

　　好在师颐并不莽撞，知道此情此景自己极可能拖后腿，立刻向山下撤，去找人，但不知那头野猪是不是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死活不与白澈对付，反而追着师颐屁股后头，以压倒式地冲锋，直接从坡上连滚带爬拱下去。
　　“我去，你个死猪还挑人！”白澈吓得大汗淋漓，也跟在后头撵，“小心，小心啊！”

　　师颐跑不过，一个滑步，攀着树干引体向上，躲开猪突猛进，随后往右灵巧一躲，抱着树干滑至另一侧，看着那只身材紧实，目放凶光的野猪从松软的土坡上栽了下去。

　　虽然惊讶于他体操般的顺滑，白澈还是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庆幸师颐跟自己学了两手，危急时刻能保命，同时，他摸着下巴思忖，又觉得颇为得意，这还只是练了一点点的效果，若是练了个完全……啧，难怪老师都喜欢聪明的好学生，可算是感同身受。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夸夸“弟子”，还是该夸夸他们家的秘籍。

　　“往这边！”
　　师颐不敢喊话，怕那摔成一团球的大老黑又给惊着，循声冲过来，要知道山里的动物可比人体力好，且皮糙肉厚又耐摔。

　　白澈回他一个“我懂”的手势，慢慢靠过去汇合。
　　也不晓得是不是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白澈的五感敏锐度比之先前大大下降，愣是没察觉到左后方的动静，直到一股香气将自己全然笼罩。他动了动鼻子，觉得这芬芳十分熟悉，脱口而出道：“师颐，小心蒙汗药！”

　　“哪里有蒙汗药？”
　　师颐差点以为又发生了什么玄幻事件，从前是今穿古，保不准再来个古穿今，难道是和武侠小说又接轨了？但当他翻过两棵果树往回赶时，并没有看到黑衣刺客、白衣少侠、红衣魔头之类的怪人，就见着绵软无力的白澈正在打醉拳，三步一倒，而他背后的草丛里竟然又蹿出一只体型大两倍的野猪。

　　那猪的獠牙上挂满藤草，当中依稀可见一大簇猫薄荷，随着黑影晃动，撞向白澈。
　　白澈意识尚存，迷糊间看见这家伙，心里还想：哟呵，一来来一双，哟呵，还懂得声东击西，这年头连猪都有智慧了？也是，毕竟连猫都会武功。但想到猫，他同时也很疑惑，明明自己是人，怎么还会对猫薄荷起反应？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居然还在掐自己胳膊，判断是否做梦。

　　师颐急火攻心，不顾性命之忧，抢身而上，然而好似命运玩弄，他终是迟了一步，眼见着虚弱无力的白澈被那两颗尖长的獠牙顶飞，完成一道抛物线，向坡下滚落。再没有捷径可走，师颐纵身一跃，以单板滑雪的姿势完成速冲，以超过重力加速度，将他的手拽住。
　　不过，两人并没有像电视剧那样，挂在坡上再聊个三五分钟，而是因为惯性和重力，直接一块滚了出去。

　　师颐一手揽腰，一手按头，紧紧抱住白澈，始终不肯松开。

　　半坡上都是细胳膊细腿儿的果树，根本承不住两个人的冲击力，白澈给爬地的烂枝桠划着胳膊，皮开肉绽，刺痛叫他意识清明些许，他察觉到自己正窝在温暖又坚实的怀抱之中，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不行！
　　怀里的人咬咬牙，硬是憋了口气，靠毅力掰住师颐的肩膀，将他扭开，自己垫在下方，撞上合抱的老榉树，本就受了野猪致命突进的他，立时摔了个心肝俱裂，筋骨粉碎，仿佛天灵盖都要给掀飞。

　　画面像误入九十年代苦情剧，师颐扶着他，枕上大腿，平卧在榉树下，一边检查伤口，一边拍着他的脸呼喊名字，替他维持意识：“白澈，白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不要睡，不要闭眼睛，我马上打电话，马上喊人，你不要睡！跟我说话，说话！”
　　这时候，就该来场暴雨，再配上一曲肝肠断的二胡。

　　“师颐！”
　　白澈努力想挤两滴眼泪，但他实在哭不出来，甚至觉得好笑，笑自己竟要寂寞潦草地死在这个荒郊野岭，这个死法，可从未想过。笑着笑着，他心里忽然涌出濒死感，恐惧自己将再也见不到家人朋友——

　　心里那口郁气吐出来，嘴巴像连珠炮似的不停翻，白澈总算明白，为啥书里剧里那些人为什么非逮着把话说完才肯咽气，TM的想说的话可太多了，多到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从哪里开口。
　　白澈拽着师颐的领子，直抽抽：“师颐，我要死了，咱家的秘籍就传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这一路走来，我其实内心非常高兴，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要保重自己。对了，你记住，我银行卡的密码是123456，存了我十八年的压岁钱，我电脑的密码是654321，游戏可以自动登录密码找回，记得帮我把日常做了。家里就托付给你了，养的鱼要一天喂一次，养的乌龟总喜欢躲在沙发下头，我妈喜欢吃辣子鸡，我爸总爱喝两杯……”

　　“……”

　　十分钟后，师颐忍不住打断他：“你已经说了两千五百字了，小作文都能写三篇了。”说着，拿出手机，展示了一下语音备忘录计数。
　　？？？
　　白澈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活着？”

　　他从师颐的怀里跳起来，先做了两个深蹲，又压了压腿，来回跳了两圈，脸上容光焕发，当真一点事儿都没有，指着上方虎视眈眈，想下来又没处下脚的野猪，洋洋得意：“嘿哟，小爷我有复活卡，有本事再来呀！”
　　当中他不忘抽空朝师颐咬耳朵：“你看，搞不好是回合制的，我们都在这里讲了十分钟了，他还没发动攻击，看来是在等我这一招，霹雳无敌——”

　　白澈握紧拳头，正准备来一招隔山打猪，就见山头草叶间次第亮起红眼睛，居然有数十双之多，而被激怒的野猪一窝蜂朝白澈涌过去，师颐被生生挤退，在这黑毛洪流中，两人之间宛如牛郎织女隔着一条银河。

　　“师颐！”
　　“白澈！”

　　白澈一个轻功梯云纵上天，飞过野猪群，立刻朝无人的地方跑，跑着跑着，迎面却撞上那群赶猪的村民，居然还不死心在巡山。里头有个断了脚的被人抬着，正在指路，想来多半是在山上干活惨遭偷袭，需得再确认一遭附近无人，这才拥簇着一块来检查，怕有人遭难又施救不及时。

　　要是让他们撞上野猪群，还得了！

　　白澈只能爬树以身示警，挥舞双手，高声喊叫：“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至少隔了小半里路，对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看他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还以为是碰上不得了的危险，竟还提着家伙，提速前进，生怕赶不上野猪碰头。

　　“别过来呀！”
　　“来了来了，小伙子，我们马上过来！”

　　眼看着那些野猪们被喊声吸引要转移目标，白澈惊得冷汗淋漓，想着刚才那样正面受挫都安然无恙，兴许自己身上挂着无敌buff，没准能赌一下。他立刻用石头朝当中最肥的一头屁股上丢。
　　“来呀，来呀~”

　　野猪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嫌弃。

　　白澈又丢了两次，仍没能扭转乾坤，气得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没想到这些猪鸡贼得很，居然立马火速转向，还真就来声东击西这一招，立刻群起攻之。
　　“来真的啊！”
　　再往后是一大片半山开垦的红薯地，有个耳背的老婆子正扛着锄头一点一点锄草，她男人正挑着两桶粪水上山，山脚下不远处有一户土砖小院若隐若现。白澈忽然明白，前方那群人急吼吼的来，没准不全是因为自己。

　　前后不能走，左右没路走。
　　白澈一咬牙，舍身证道，给那领头的猪拱了一下，叫村民和那老两口看了个清楚，随即就从山崖上飞了出去。望见扔下锄头的农妇惊恐地往回跑，背影越来越远，他心里忽然很满足，好像被顶的这一下，一点也不痛。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觉得刚才跟师颐交代的后话也不是完全没用——

　　就是，这下坠得有点久，好像违反了物理常识，他掐指算了算，前两天师颐刚给他讲过自由落体运动的物理题，一直没记住的重力加速度g=9.8m/s^2忽然深深印刻在脑子里，这么慢，都该坠到地核里。
　　不过，地核该是岩浆翻涌，酷热难忍，没准还没靠近，就化成了一缕烟。

　　他可不想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白澈越想越夸张，忍不住往手臂心口摸了一把，猛然睁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群峰绿树，蔚蓝色的海面上，突然嗞出一注水花，喷在他的脸上，他向下坠落，砰地一声撞在厚实的鲸背上，又变回那只孤苦可怜的猫咪。

　　巨鲸从海底浮起，白澈东倒西歪，心想自己这回莫不是变成了一只海盗猫？他赶紧捂上一只眼睛。
　　方圆百里没有给他打劫的船只，只有银河将群星倾落到海里。脚下的鲸鱼深邃吟唱，他们随着波涛漂流向孤岛的灯塔，塔上亮着温馨的橘光，上面的人正伏在案首，全神贯注用蘸着墨水的钢笔写信。

　　“呜——”

　　空旷的海平面发出一声悠长的鲸鸣，海鸥盘旋，轻轻落在码头的桩子上，写字的人放下笔，从八十年代老式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钥匙，提着木屑脱落的老桌上放着的马灯，自旋转楼梯下到码头。
　　白澈很确信，他看见了自己。
　　那个脸圆圆的，顶着几缕稀松的头发，下巴上零散着碎胡渣子的男人伸长脖子眺望，站在天海一线明暗交接处的长风里，伸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