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日行渐远 ...
-
一连三天皇宫都被滂沱大雨湮灭。
第三天,紫桑城传来消息,桑江决堤,江水浸没千倾良田,太子自请治理水患。
夜晚,小雨濛濛,张益谦在青石板上踱来踱去,自从上次说了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去阿濛那里了,明天他就要去紫桑治水,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犹豫该不该去跟阿濛道个别。
太子最后还是拗不过良心去找阿濛,走到寝殿门前,就听宫女说太子妃已然安寝。
太子看着寑殿里一片漆黑,心里可别扭了,自言自语:这么久竟不来找我,也不多做解释,我在你心中的份量竟如此轻浅,现在明知我明日启程就走,今夜这才刚天黑不久就睡了,是被我之前一语中的,不想也不敢见我吧!
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堵堤口,抚百姓,复农耕,前后历经三个月太子终于把水患治好,在紫桑之地深得民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紫桑之地人才辈出,机缘巧合之下张益谦遇见了两个毛遂自荐的有志之士,梁诚和王若,前者是世上难得的将才,后者是天下少见的谋士,梁诚与王若大隐于市,数次暗中会面交谈,太子如获珍宝。
虽说水患已经治好,但是太子心头之困难除,回宫后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心里不免难受起来,尤其阿濛和她的母亲,就愈加不想面对,于是将回宫之期拖延半个月。
有臣子提议紫桑山水秀丽,太子可去游览一番,于是益谦带了一文臣一武将打扮成布衣百姓,上了桑山。
山上人烟稀少,行至一水涧,忽闻一女子歌声,轻灵纯净,好生享受。
张益谦寻声觅去,只见那清秀优雅的女子在溪边浣衣,淑婉动人。
太子一行想找些水饮,便上前交谈,张益谦只道自己是个落魄书生,和几位朋友一起四处游学,女子将其邀至村中,热情款待。
女子名叫柳梦茹,与祖父柳占厘居于山中。
张益谦饮了一杯茶,环顾四周,只见泥墙之上有副字画,画工细腻,字体秀雅。
他看着柳梦茹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们还如此文雅?”
柳梦茹腼腆地低下头,柳占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是茹儿信笔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书生见笑了!”
张益谦惊叹:“原是姑娘所作,难怪如此有灵气!”
两方相谈甚欢,柳梦茹发觉眼前之人丰神俊逸,才高八斗,心海起了波澜。
在言语中张益谦得知柳家原是紫桑大家,也算是书香之家,商贾豪门,只因柳梦茹父亲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父母病逝,这才移居山林,不问世事。
日暮,太子一行留宿柳家。
第二日,柳梦茹便领着他们在山上游玩。
林间云烟缭绕,耳畔鸟语啾啾,佳人言笑不绝,张益谦不由得心情愉悦,大为放松。晚上,他们仍宿于柳家。
晚上,张益谦仰卧于床榻之上,望着窗外如钩明月入了神,心中想着白天的事情,深深陷入柳梦茹的笑容之中,多么纯真甜美,没有宫中那些个阴暗,他享受这样的轻松畅快,他迷恋柳梦茹的毫无顾忌。
忽然脑海中浮现阿濛的脸,嘴角的笑一下便收敛起来。
无眠,太子走到村边的矮桥上,感慨了好几遍:“孤星冷月无眠道,疏影稀风断肠桥”。
不多时负责暗中保护他的下属前来接应:“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低头看着他说:“你明日安排一个人假装富家公子,到柳梦茹家提亲!具体这样做……”说完之后,下属便退下去,张益谦也转身回到柳家。
他却不知,这一切都被看在眼里,听在心底。
“孤星冷月无眠道,疏影稀风断肠桥”,柳梦茹躲在树底下默念,“太子,你为何如此伤心?”
富家公子扬言看上柳梦茹,要娶她为妻,柳梦茹托辞考虑几日,祖父劝她,她却宁死不从,眼神直直地看着张益谦,张益谦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便知她的心思。
他们逃出桑山,太子便急切问她:“为何要放弃富贵,反而对自己这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倾心?”
她看着身后的葱郁,言辞恳切,淡淡而言:“梦茹仰慕你的才华,不期望此生能富贵荣华,只愿与君相伴,白头偕老,仅此而已!”
听完,张益谦便紧紧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人:“你是如此洁白无瑕,纯净自然,我怎能不依恋你?”他在心中暗下决定,此生,他要永远把她带在身边。
三个月前,张益谦夜探无果折道而返,第二日宫人一大早便来禀告说:“太子昨夜相与太子妃道别,只见您已睡下便走了!”
阿濛着急道:“昨日我去母亲那处,回宫乏了不慎入睡,太子来了,你们为何不通禀?”
宫人连忙说:“是太子说不用通禀的。”
一旁服侍的宫女笑着说:“太子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这一回离别之前许是想和太子妃您好好说说话,但是太子又体贴太子妃您,不想打扰您安睡,便忍下相思之苦,离别之情!”
周濛听着,呆呆地发笑:他果然还是喜欢我的,那时只是一时气话。
之前吵架的事她没有告知任何人,也不想母亲担忧,再生事端,于是在芸茗那儿也掩饰着,她只管等他回来,她相信他们的感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民间危机四伏,皇上出宫次数屈指可数,与百姓接近的机会微乎其微,更别说遇到惊世绝才。益谦听父皇说他曾从民间带回来七八布衣之臣,但最终还是卷入家族漩涡中,在威逼利诱下或牺牲或同化。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张益谦从桑山回宫后,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将梁诚封为贴身侍卫,而王若则为宫中乐师,可免除周围的威胁,又可增加他们与自己的信任程度,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不将两人的真材实学暴露于人前,因此他们到了皇城没有惊起任何的涟漪。
阿濛听闻太子回宫,郁郁寡欢的脸便舒朗起来。为免得教他看见憔悴而心疼,她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满心喜悦去见太子。
来到殿前,她想给太子一个惊喜,便示意宫人莫要出声行礼,蹑手蹑脚悄然行至转角处,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的人发出一声:“阿梦,你真好看!”
阿濛以为太子喊的是她,捂着嘴角偷笑,心里想还没见到我,便言我好看了,许是在做梦吧!
她歪了歪头窥于室中,只见太子与一个曼妙的女子含情脉脉,霎时,她的笑容便都僵硬了,转过身来贴紧了门窗,听着里面情意绵绵的对话,泪水盈眶,怎么都兜不住,她走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哭声,不过屋里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不到半个月,皇帝熬不过夏天便去了。
弥留之际与亲近之人依次道别,芸茗却没有来,世人皆道她当真冷血无情。
张益谦独留在病榻前守候,左右已退下,剩下父子两人。
张益谦扶起皇上,“父皇有什么话要对儿臣说?”望着皇上苍白的脸,益谦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皇帝气息衰弱,嘴唇中颤抖而出几句话:“你还记得当年洛岭涉猎,朕让你们这些皇子溪边饮水之事吗?”
张益谦点了点头。
皇帝伸出手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力地笑着说:“当时在溪边,皇子们唯有你蹲下来,用手掬水而喝,其他人无一例外,弯腰低头喝水,之后朕询问你:‘为何不低头饮水?’你说:‘听闻这山间时有野兽出没,掬水而饮,可以察觉周围的环境,弯腰低头却无法发现危险,是故如此。’皇族得意忘形,朕心忧之,我们大夏朝需要能在一片宁静祥和中发现潜在的危险,时时常备防范之心,你很合适,而且谦儿你很有一个帝王风范,一定能比父皇做得更好,以后江山就交于你手!”
“父皇!”张益谦搭着皇帝的手,紧紧握住,埋头呜咽。
半晌,皇帝见他止住哭声,才继续开口说:“朕手中有封信,给你的!”随即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递过那封信,叮嘱益谦:“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
张益谦深感困惑,“什么时候是万不得已之时?”
皇帝靠近,在耳边悄声而言:“若芸茗或周家有异心,你可打开!”
张益谦抓了抓手中的信,疑惑地问:“芸茗姑姑为何会帮着周家外人对付自己家的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皇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陈年旧事,都在信上,朕对不住她!”
张益谦继续发问:“父皇真的觉得芸茗姑姑会反叛大夏?”
皇帝迟疑了一下,想到这羁绊了一生的兄妹关系,潸然泪下,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朕不知,她对朕的爱和仇全都放不下,就看孰轻孰重了!”
话到这份上,张益谦也问不出什么。整个下午,皇帝让太子长谈治国安民之策,他在欣慰中安详离去。
缟素千里,万民痛哭。皇帝龙驭归天的消息传至芸茗耳畔,她怔了一下,微弱地叫了声哥哥,这是二十年来没开过口的词,她搞不清楚为什么是这种感觉,她本该恨他,可如今反而是心痛,剜心的痛,夕阳余晖洒落而下,她的脸上闪烁着晶莹。
太子登位了,那年他十八岁,胸中宏图万里,眼里江山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