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过问 ...
-
“顾溟,你今天的药吃了吗?”语文课上,叶旻天推了一张纸条到顾溟面前,上边写了这么一句话。
顾溟抿起双唇微微点头,叶旻天安心了,揽住顾溟一起看老师分享的电影。
仿佛是光偏爱她们,拉了窗帘,还是要扑一绺在她们身上。一旁时不时的喘咳,叶旻天因大屏上的喜剧而发的笑阵阵发苦。怀里的顾溟像残损的蝴蝶,跌进了蜜里,憔悴着花枝乱颤,似碎仍聚,但一定不消不散。
“苍天啊,求求你了,我可以前行得困难,但请放过她,好吗?”
“咳咳咳……”
顾溟摊在床上,咳得昏天黑地。
顾棱元给顾溟请了个私人医生来给顾溟看看。再不喜欢她,再把她当孽缘,但好歹是自家的女儿,落下肺炎这种病可不好。
这两天猛然降温,早晚温差十几度,顾溟本就伤势为愈,这下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了。
顾伯外出回来,看到顾溟晕倒在地上,急急忙忙把她抱到床上去。几个小时前,她自己一个人从楼梯上摔下来,在客厅的地毯上趴了一下午。来来往往的下人,一个也没有去把她扶起来,像那里根本没有躺着一个人一般,那样来来往往。
现在,她躺在床上,喘息不止,眼前似是有人飘忽来去,她却虚实难分,一切都影影绰绰,耳中仿佛一室噤若寒蝉。
顾棱元和医生站在门口,询问顾溟的病情:“我女儿怎么样了?”
医生回头望了望床上的顾溟,微微叹气:“顾小姐被绑架时绑匪使用的迷药还好不伤及脑部,但是可能因为是液态的,被小姐吸进了肺里,还受到了严重刺激。肺炎可能要伴随小姐一生了。接下来要注意护理。”
顾溟烧得厉害,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只知道门口的身影一直立在原地良久,还有一只不大的男孩的手,一直攥着自己滚烫的手,寸步未离,直到医生走了也没松开,直到她实在是撑不住了,睡昏了过去。
眼睑阖上前,她仿佛听到了一句话:
“溟溟姐,不怕,业业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业业在。”
顾溟天资聪慧,但总没聪慧到可以不听课就可以考进年级前五十的地步。稍稍好一点,顾棱元就把她丢回学校了。
“报告。”裹成粽子的顾溟在班门口弱弱地发声。
老师难见她这般模样——落拓。额头上有发烧贴,一头长发凌乱地堆在脖颈间,肤色白得病态。似那风一吹就能倒了。所以她迟疑半晌才点头示意她进来。
叶旻天帮她把椅子拉开,方便她落座。叶旻天天生敏锐,一睨就发现了顾溟淤青肿胀的手背——那是昨天发烧晕倒时摔伤的。她替她揉了一节课,活血化瘀。
老师下课后第一时间就是来顾溟的座位上,问问她是怎么了。顾溟模棱两可说个大概,老师也知道她难受,多的没问,掏出包里的一包姜茶给她,嘱咐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叶旻天起身欲帮她泡上,却被顾溟拉住了。猫儿靠在狗儿的肩胛窝上,模糊的泪滴滑过泪痣,打翻了狗儿心中的五味瓶。
秋天抚过她的泪痣,让身心俱疲的她喊出了给过她希望的名字:
“唔……苒之……”
春已来,且春寒一时。接下来的暖春适物更养人,顾溟也就恢复了往日那鼓浪荡的风流气息,和叶旻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顾盼生辉。
“前些日子我也算身体受了重创,脑子不好使。但现在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顾溟言罢,揪住叶旻天的领口,一双瑞风眼伤人:“你是怎么知道我被绑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的?内种地方,一般人找不到的吧?还有,内个帽衫人是不是你?回答我!”
顾溟像个审讯者,盘问着眼前人那日的蹊跷。
叶旻天先是惊叹于顾溟的洞察能力,神志不清依旧明了局势。 然后,她坦白了:“顾溟,我要告诉你,绑架你的人我认识,但是我以性命发誓,我没有参与他们也不知情,我更不是和他们在一个阵营的人。找得到你也是因为我有个朋友,眼线遍布全城,所以找你很容易。人也不是警察抓的,是内个朋友带人送进派出所的。帽衫人……是我。”
顾溟牙关紧咬,眼里愤懑和不解交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什么叫你知道绑架我的人是谁,还和你认识?!还有,帽衫人,是
你!?”
叶旻天的泪居然接连不断地打在顾溟的手上,又双手捧住顾溟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我认识的是开赌场的老板。但……我不要你知道这一切——”
“因为我不要你离开,我怕你消失啊……你不能知道啊……”
她在恳求,桃花眼灼灼,又低三下四,就差五体投地了。
像明明权高位重的狼王夹起了尾巴,嚼碎了一口獠牙,拔掉利爪,只求对方相信自己的忠诚。
顾溟一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又恨死了眼前哭成泪人的叶旻天。她抓住叶旻天的手往艺术楼的卫生间去了。
顾溟暴力地把叶旻天甩进去,锁了门,一把扒开叶旻天的校服,崩掉了好多扣子。面对衣衫凌乱的叶旻天,她后退几步,蹲下抱住自己,哭了。
她的呜咽里夹杂了一个问题:“你……认识阙苒之吗?”
叶旻天的左肩光滑如玉,没有苒之的那道长疤。那是苒之为她定下的契约。
那天,顾溟被打得鼻青脸肿,蹲在阙苒之家后院的墙角哭时,被出来丢垃圾的阙苒之瞧见了。那晚,八岁的顾溟因为曲子没在三个小时内练好,被顾棱元推搡出家门,还在失魂落魄时被两个男孩当成打赌对象,无缘无故被揍了一顿,满脸泥污血渍,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这种事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但那副泡在她肉身里的傲骨不会习惯尊严的践踏碾压,□□的折磨凌辱。积少成多。
顾溟这次不行了,忍不了了,崩溃了。小小的顾溟不明白,凭什么她孑然一身,遍体鳞伤,却所有人都觉得她该,理所应当。
天在下暴雨。连天都有意要抹掉她的哭声。嫌扰,刺耳是吗?
阙苒之听了,掏出腰间的瑞士小刀,毫不犹豫地扯开肩膀,划了一道口子。
“顾溟,以我祖先,蛤地人的最高誓约来向你承诺,我,阙苒之,愿以一生来守护你。视你为亲人,为血肉,为理想!但有违约悖契,此生不得风光,与鬼同行!”阙苒之的眼神烫到了顾溟。一个传统又残忍的仪式从此坚定了她心中人寰依旧存在热度予她顾溟。
一个淤泥里的人捡到了星星。
再看眼前的这个人,她的身体上没有这道誓言。她一直相信阙苒之的消失,只是因为某个原因,以离开她的方式履行着自己的那份承诺。她也一直在找她。她也找到了一个和她这么相似的人。
看来,她把她的白月光弄丢了啊……
叶旻天没有拢好衣服,只是在顾溟跟前安静地蹲下来,把顾溟一把按进自己怀里。
顾溟咬住了她的肩膀,狠狠地,呜咽着。
“好了,好了,我虽然不知道阙苒之是你的谁,但是你要记住,我在用我的生命和前途护你。时机未到,等那日到来了,你自然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什么了。顾溟,你是聪明人。答应我,好嘛?”
叶旻天由她咬着,不躲闪。顾溟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才冷静下来,松了口。
“顾溟,你不是一个人了。”
狗儿一句话,猫儿明了了,相信了。一个声音告诉顾溟,她可以全盘且无条件地相信眼前的人。她信对了。
“报告!”叶旻天带着顾溟站在班级门口。已经上课几分钟了。
面对两个“三好学生”,老师没多想,应了她们。
前桌看她们是越看越不对劲:叶旻天一向规整的装束,现在褶皱不平,领口大开,幸好有件毛衣遮着;顾溟那边也是衣衫不整,眼神空洞。两人的眼眶和眼白都火烧一样的红,应该是刚哭过。
下课铃响了,前桌转过身来,满心好奇:“诶,你俩刚刚干什么去了?狼狈成这样。”
两人没有说话,空气宁静沉重,弄得前桌不尴不尬,好不自在。
叶旻天的沉闷全然是因为顾溟的崩溃而心疼语塞,和顾溟接下来一整天对她冷淡的态度无关。
她知道,顾溟那是默许了,只是一直抱在自己身上的某个希望破灭,心中昏暗,无心言语。
其实卫生间里那段话里只藏了一句假话——“我不知道阙苒之是谁。”其实她知道这个人在哪,她也还好好地活在这个城市里。但时机未到,最好还是在那之前断了顾溟找到阙苒之的念想才好。
谁知道内群疯子会把顾溟怎么样。
总之,她其实是心中欢愉的。顾溟答应她了!
骑士可以继续保护自己的公主,直到真相可以大白的那天。
叶爸爸寄回来了几十盒日本的传统润肺丸,可以缓解肺部、支气管不适,还没什么副作用。还是前天叶旻天和他通电话时,托他帮忙寄来的。叶母一并亲自送到顾家去。
“叶夫人,太感谢您了!小姐母亲……早逝,万幸有您,把小姐当成自己家的孩子,对她这么好。小姐也常常跟我提您,一口一个“叶妈”。我……我替小姐再次感谢您!”顾伯一个劲地感谢叶母,语无伦次,都快热泪盈眶了。
顾溟的作业弄完了,房门一开,就从围栏缝里瞧见了叶母。她恹恹欲睡的眼睛立马有了神气,马不停蹄地往楼梯冲,直接从楼梯扶手一溜烟滑下来,奔过来撞进叶母怀里。
“叶妈!我好想你!想死你了!”
顾溟在叶母怀里蹭着,眉眼弯弯,笑颜明朗。
顾伯在旁边看着,也是欢喜得很,暗道:“小姐好多年没有和谁这么亲过了。”
顾溟抬起头来,问:“叶妈,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了呢?”
叶母指指桌上的一大包东西:“你叶叔叔给你从日本寄了几十盒润肺丸,你随时揣一个在身上,难受的时候可以含两颗在嘴里。”
叶母把顾溟扶正,捏了捏她的臂膀,再端详端详脸庞,眉头一皱:“啧,我的乖乖嘞,又瘦了。肺病可要重视啊,尽量避免感冒,你难受了,我也心疼啊。”
顾溟把叶母的手捧到自己脸颊上,笑得像母亲怀里的美玉,等着夸奖:“嗯,好。我虽然瘦了,但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好看依旧啊?”
叶母毫不犹豫:“那可不,溟溟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标志得不行!”
十二点,顾溟应该没吃饭,厨艺大好的叶夫人往厨房那边去了。
顾溟欲起身阻拦,却被叶母按在沙发上:“乖,溟溟,你都叫我叶妈了,给你做顿饭还不行吗?”
一会儿,顾溟在幸福里得到了一碗窝了蛋的辣炒年糕。
辣酱的味道就是母爱的味道,一时驱散顾家满屋的叆叇。
叶旻天在发廊弄头发,熟稔地报出设计师的名字,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一卷栗色棕发递给设计师。
每次来发廊,叶旻天都会被折腾得眼皮子打架。从中午一直弄到晚上,腰酸背痛。
“兀诚哥,你说,这种事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呢?我腰快坐断了。快点吧,求你了。”叶旻天对着镜子,看着罩在自己头上,不断发热的大球球,近乎快哭出来了。
佐兀诚窃笑:“忍忍吧,大小姐,我也没办法啊。不得不说,你为了你这个朋友,付出的真有够多的。”
叶旻天揉揉酸胀发痒的眼睛:“嗨,谁叫她是顾溟呢?没有她,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了,甚至,我就不复存在了。”
还是熟悉的烂尾楼,那个黑夜里的人拿着新诺基亚给对面的男人打电话:“怎么样?我该是信守承诺吧。我他妈费尽心思去完成你的要求了,但是你却找人把顾溟给绑了,还让她伤得这么重,还落下肺炎了?!你是人吗?啊!?”
对面的面对这边的怒火中烧和谩骂,云淡风轻地一笑:“好,好,我答应你,严惩不贷那几个废物蟑螂,没有下次。要不要他们死,你说了算。”
晚间的风微凉,黑夜里的她披上大衣,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要弄死,全部弄残就好丢到大街上去要饭。哦,内个小男孩就算了,皮子漂亮,把他卖进“欢阁”就行了。再见了。”
苍苔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何事出现的三个脏兮兮,断胳膊断腿的乞丐,日日在那里要饭。
顾溟和叶旻天自那一天以后,关系就和好如初了。这不,换季了,两人来苍苔街挑点夏天的衣服。
人群里,顾溟走着走着,落在了后面。叶旻天赶紧折返回去,看见蹲在地上的顾溟。
“怎么了?”
顾溟在叶旻天搀扶下挪到路边,顺势撑着她,把鞋脱开。后脚跟磨掉了好大一层皮,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该死,袜子穿得太短了。”
叶旻天机灵得很,麻利地把顾溟背在背上,自己拎着她的板鞋。
“先去药店买创可贴。”
叶旻天略微有点女生男相,还有一米八三的身高加成。顾溟又在她背上,像女朋友般把玩她的栗色短发,时不时还对着她的耳畔吹气,弄得叶旻天痒丝丝的,不住发笑。
一对眼神不太好的情侣跟她们擦身而过,女生下一秒就开始阴阳她的男朋友:“你看人家,好甜啊,再看看某人,什么时候背过我哦!”
男生满脸为难,面对着自己超重的女朋友五官扭曲。
给顾溟的脚踝贴好创可贴后,叶旻天还是背着她,怕她疼。刚出门,就看见了那三个乞丐。
顾溟生在钱堆里,给这种可怜人的施舍她还是不会吝啬的,就示意叶旻天,想做点好事。
乞丐不停摇着自己手里的不锈钢盒子,嘴里喊着:“好心人,施舍一点吧。我们兄弟三人自小被拐卖,如今要饭谋生,行行好吧!”
她们刚要到乞丐跟前的时候,乞丐滑着板车往反方向去,似在害怕什么,慌张不已。
叶旻天背着顾溟还是比他们快,挡在了他们跟前,故意压低声音:“我女朋友想给你们点钱帮扶一下,三位跑什么呀?”
顾溟被“女朋友”三个字给冒犯到了,掐着叶旻天的腰间肉,把百元大钞扔进一个不锈钢杯里,叶旻天掉头就走。
“你掐我干嘛?”叶旻天揉着自己的腰。掐得够狠的。
顾溟又揪住她的耳朵,怒吼:“谁是你女朋友,谁是你女朋友?啊?!”
叶旻天拧巴着五官,连连求饶:“溟溟,我错了,没有下次了,错了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溟这才罢休,问了个正经问题:“我问你,刚刚那三个乞丐,你有没有一点眼熟?”
叶旻天点头:“好像是绑架你的那三个老男人。可是内个男孩呢?他去哪里了?”
顾溟迟钝了一秒,神色紧张起来:“我答应你,在时机成熟前不过问你瞒着我的所有事。但是和你一起在这个局里的人……一定不简单吧。如果他们对你造成伤害,我也照样会反过来守护你。”
叶旻天长舒一口气:“哎呀,你放心,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有那个机会去动我。他们敢伤我,他们更没好果子吃。”
看来,叶旻天这个高一的学生,背后真的有什么复杂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呀。
“我,还真有点期待呢!”顾溟默默笑得妖冶癫狂,又矛盾地担心着那一天的到来。是利益纠纷,还是生死?她又希望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