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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第二百八十四章 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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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诸葛亮冲了过来,周瑛被他揽着腰肢旋了半圈,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程娆的刀锋穿透丞相官服,在肋下三寸处没入皮肉。鲜血顺着鎏金蹀躞带滴落,在满地珍馐间绽开红梅。
“檀郎!”周瑛的尖叫撕破笙箫。
宴席大乱,琉璃盏坠地粉碎的声音此起彼伏。诸葛均踢翻青铜酒樽纵身而来,程娆却似疯子般又刺出第二刀。
这次周瑛看清了,她抓起案上金错刀格挡,两刃相撞迸出火星。
刀锋擦着周瑛耳畔划过,削落一缕青丝,程娆欲转向周瑛再刺时却被诸葛均的刀柄阻断,整个人被掼在朱漆柱上。
诸葛亮踉跄着按住伤口,血已浸透三层绢衣。他看见程娆被按跪在地时,眼中滚落的泪夹杂着愤恨,“诸葛孔明!堂堂的大汉丞相!我替你暗害自己的夫君,到头来,你便这样骗我!”
“丞相!”蒋琬拨开慌乱的人群。他撕开诸葛亮衣襟时,旧年南中的箭伤正泛着诡异的青紫。新伤叠旧伤,毒血顺着肌理蔓延如蜈蚣。
诸葛亮看着程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憎恶道:“你以为借太后之势就能翻云覆雨?”他咳出一口黑血,却仍撑着冷笑:“和没有人性的蛇蝎做交易,何谈信誉,我给过你机会,程娆,今天走到这一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程娆突然大笑,笑声混着血沫:“真好...你们永远记得今天...”她染血的牙齿咬住散乱鬓发。
周瑛浑身发抖,是她执意要杀了程娆,没想到却害了诸葛亮。
满堂宾客呆若木鸡,只有诸葛攀的哭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带下去。”诸葛均厉喝。侍卫铁甲碰撞声中,程娆被拖行过满地狼藉。她最后望向周瑛的眼神,竟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
厢房里的药香压不住血腥气。崔复第三次施针后,诸葛亮苍白的面容终于泛起淡淡血色。周瑛攥着那方被血浸透的帕子,想起今晨替丈夫更衣时,他肋下那道南中瘴毒留下的紫痕。
崔复哀叹道:“新旧伤叠加,又陨伤丞相贵体。”
“主母,程氏要见您。”窦彩的声音惊醒了周瑛的恍惚。
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周瑛推开雕花门时,程娆正对铜镜梳理散乱鬓发,姿态优雅得仿佛仍在李府当她的贵妇人。
只是她抬头时,一缕月光正透过高窗落在她脸上,那张曾经敷着珍珠粉的面容,如今像褪色的绢画般斑驳龟裂。
“夫人是来看败犬的?”程娆沙哑的声音擦过墙壁。
她试图维持贵妇姿态,可当周瑛解下猩猩毡斗篷露出官服纹样时,程娆的指尖突然掐进掌心旧伤,血珠顺着掌纹滴在粉盒上。
周瑛没有答话。她将一盏羊角灯搁在石案,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细尘,照亮程娆褪色的胭脂。
她命窦彩在案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壶鸩酒,一册《九章算术注疏》,那是从李府程娆闺房搜出的手稿。
“你注解的盈不足术,比太学博士更精妙。”周瑛翻开泛黄纸页,忽然顿在夹着干木兰花的章节,“当年若呈给天子...”
“若?”程娆突然大笑,“我十五岁注解《周髀算经》时,父亲拿着我的文章到处炫耀,却在我提出要考女官时,骂我疯了。”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眼尾细纹,她转身直视周瑛,“他说女子通晓勾股,不如通晓床笫之术!”
烛火剧烈摇晃。周瑛看见程娆眼中翻涌的不仅是恨,还有某种她熟悉的、被困在绣阁里的窒息感。当年在东吴,若不是兄长怜惜,自己何尝不是被《女诫》压得喘不过气?
“而你凭什么能站在朝堂上?”
沉默在屋中蔓延。远处传来更漏声,程娆忽然安静下来,像被抽走筋骨般滑坐在地。她盯着自己染血的指尖:“那年上巳节,我扮男装与学子们辩难...他们夸我'程公子'才高八斗...”泪水冲开她脸上粉黛,“多可笑,同样的学问,换张皮就值钱了。”
烛火爆了个灯花。周瑛看着这个曾害死乔儿的女人,惊觉她眼中疯狂下藏着与自己年少时同样的不甘。程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故意引诱表兄,想着坏了名节就能换自由...多蠢啊。”
程娆的眼神渐渐涣散:“可父亲给了我两个选择毒酒,或嫁给方正为续弦。”她望向周瑛的官服,眼中闪过艳羡,“而你...凭什么能...”
“可你帮李严害死那些无辜的人,要害死我?"周瑛指尖划过书页上清隽的批注,想起诸葛亮昏迷中呢喃的“乔儿”。
程娆剧烈咳嗽,痴痴地笑着,突然发狠道:“我不认命,我不会认命,我...我宁可做恶鬼...”
她突然明白程娆为何执着于害自己,这个疯女人在透过她,杀死当年那个被迫嫁人的“程公子”。
周瑛推过鸩酒时,程娆却抚摸着算经扉页的题字,那是她十四岁写的:“愿乘槎兮问天。”
酒盏举到唇边时,程娆忽然问:“若是你有亲生之女...会让她选什么?”月光此刻完全笼罩她,像个透明的茧。
周瑛望向高窗外的一角星空:“我会告诉她...”她声音哽了哽,“天问不需要乘槎。”
窗外传来更鼓声。
程娆突然端起案上鸩酒一饮而尽,在剧痛中蜷缩成团时,她盯着周瑛官服上精美的黼黻纹样,喃喃道:“真好看啊,至少我是...自己选的...”
鸩酒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上夜枭。
程娆倒下时,周瑛接住了那本算经。她发现最后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不同年份的同一句话:“又熬过一年”。
帐暖灯昏 ,药炉上的青烟袅袅盘旋,将内室的烛火映得朦胧。
诸葛亮在榻上微微一动,肋下的伤处仍缠着浸了药膏的素纱,隐隐透出淡褐的血痕。他睁开眼时,正见周瑛伏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卷染血的《女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目光却落在虚空里,不知在想什么。
“阿瑛。”
他的声音极轻,却似惊雷般炸在周瑛耳畔。她猛地抬头,案上的羊角灯被衣袖带起的风拂得摇曳,昏黄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映出眼底未干的泪痕。
“你醒了?”她几乎是跌撞着扑到榻前,手指悬在他腕上,想碰又不敢碰,最终只是紧紧攥住被角,“崔复说若今夜再不醒,便……”
话未说完,她已哽住。
诸葛亮微微牵动唇角,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
“梦见...”他轻喘了一下,肋下的伤仍隐隐作痛,“梦见那年坞堡初夏,你翻墙进来,非要与我辩《管子》轻重篇。”
周瑛怔住,随即低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滚了下来:“那时你嫌我聒噪,还拿竹简敲我。”
“现在倒盼你多聒噪些。”他缓缓抬手,指尖触到她颊边的泪,轻轻揩去,“别哭。”
周瑛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的掌心仍有些凉,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是执笔批阅天下文书的手,也是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手。
“程娆死了。”她低声道,“饮鸩自尽。”
诸葛亮静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案上那本染血的《女诫》旁,还摊着一册《周髀算经》,书页边角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周瑛沉默了一瞬,才道:“至少是我自己选的...”
诸葛亮轻轻闭了闭眼,似在思索,又似在叹息。半晌,他低声道:“她本可以是个良才。”
“是啊。”周瑛的声音极轻,“本可以。”
室内一时静默,只有药炉上的水汽微微蒸腾。
“待我伤好些,”诸葛亮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透着坚定,“便启程去汉中。”
周瑛抬眸看他:“汉中?”
他微微颔首,“北伐屡因粮秣不济而退,不如暂缓兵锋,在汉中屯田蓄粮。”他顿了顿,望向她,“你可愿同去?”
周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在他肋下的伤处停留了一瞬,才低声道:“锦司我已交给宴黛和果儿,她们能打理好。”
诸葛亮望着她,眼底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是不放心我的身子?”
“是不想再等了。”她轻声答,目光与他相接,“这些年,你我总是聚少离多,如今。”她没再说下去,可诸葛亮却懂了。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相贴。
“好。”他轻声道,“我们一起去。”
窗外,更漏声悠长,夜色深沉如墨。可案上的烛火却仍亮着,映着两人交叠的手,在墙上投下相依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