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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第二百八十三章 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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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严流放离京那日,秋风卷着枯叶扫过长安古道。李丰一袭素袍立于道旁,手中捧着个红漆食盒,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孝子为远行父亲送别。
“父亲。”李丰躬身行礼,声音不疾不徐,“儿备了些您爱吃的蜜渍梅子,路上解渴。”
李严盯着儿子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罗氏临盆时血崩而亡,产婆抱来的婴孩也是这样安静。他原以为这孩儿太过温吞,不似自己杀伐决断,如今才惊觉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柄淬了毒的匕首。
“好,很好。”李严接过食盒时,指甲在漆面上刮出刺耳声响,“为父倒要谢你,让我看清了什么叫青出于蓝。”
李丰闻言,不再置喙。
远处押解的差役已在不耐烦地敲打腰刀。李丰后退三步,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秋风掀起他素白的衣袂,恍若当年灵堂上招魂的幡旗。
一旁,平璀兰低垂着头,纤长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她至今记得见到“死而复生”的徐淮珍时的震惊。那个本该葬身流寇之手的女子,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揭开了程娆与周瑛这些年的恩怨。更让她心惊的是,徐淮珍竟是周瑛安插在李府的眼线。
平璀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婚时周瑛送给她的金镯。她本是吴家最下等的婢女,日日如履薄冰。那年寒冬,是周瑛一计将她救出魔窟,又亲自为她和平家谋得了生路。这份恩情,她永生难忘。
所以当她经过公爹婆母的房门,听见程娆压低的声音:“待孔明回京...”,李严抚摸着佩剑应道:“当诛。”
她便连夜将消息传给周瑛,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无疑是将李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颤抖着声音哀求:“夫人一定要保丰郎周全...”
周瑛轻抚她的发,柔声道:“你放心。”而后附耳低语,教她如何劝说李丰。
“公爹已经走上不归路,”她记得自己这样对李丰说,“可你还有大好前程。还能够为生母正大光明的立碑进呈香火...”话未说完,李丰就猛地抬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
如今,看着李丰决绝的背影,平璀兰心中百味杂陈。他转身时踩碎了一片枯叶,那清脆的声响,像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暮色如血,草屋内残破的窗棂将夕阳割裂成斑驳的血痕。
程娆素衣胜雪,发间那支白玉兰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夫妻二人到了梓潼数日,还未曾习惯粗衣麻布的白丁生活。
她指尖轻抚案上温热的青梅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粗陶壶中微微晃动。
“建安十二年春,江州海棠花开得正好。”她斟酒的手稳如磐石,“你说我鬓边落花的样子很美。”酒液注入杯中时腾起细小的漩涡,如同当年那个少女悸动的心。
李严却没有程娆追忆往昔的闲情逸致,他这些时日渐渐盘算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望着眼前这个经他之手调教出的如蛇蝎般的女人,他喉结艰难滚动,脖颈上青筋暴起:“我的那枚方田黄印...一直收在你妆奁暗格里。”他忽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暗红血丝,“我早该想到那夜你主动为我整理印章。”
程娆凝视着酒渍在裙裂上晕开的痕迹,忽而轻笑。
“贱人!”李严突然暴起,又重重摔回藤椅。他枯瘦的手指抓挠着扶手,木屑扎进指甲缝里:“那孽种早该和它下贱的亲娘一起...啊!”
程娆手中的酒壶突然炸裂,瓷片深深扎进她的掌心。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李严脸上,温热如当年产房里的血泊。
“夫君,还记得我同你说的吗,孩儿第一次在腹中踢我的场景...”她将染血的手按在李严心口,“我听素纨说,我的孩子挣扎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断气。”
屋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啼叫。李严的瞳孔剧烈收缩,烈酒的催促下,他恍惚看见程娆身后浮现出模糊的婴灵轮廓,脐带还缠在脖子上。
程娆用染血的指尖描摹李严扭曲的面容,突然揪住李严的衣领,嘶吼道:“你骗了我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你让我误以为丰儿是我的孩子,让我替你做了多少恶事。我为了丰儿,双手沾满鲜血,我变得不再是自己,这一切都拜你所赐。你让我以为是自己流产伤了身子!二十年...我替罗氏养大了孩子,却永远不能再...”
“你杀罗氏时,可想过这是你长子生母?”她的声音突然温柔似水。
“你以为诸葛亮许了你什么?”李严突然抓住程娆的手,“你曾经毒杀他的夫人,闹得他家宅不宁,你以为你帮了他扳倒了我,他会放了你”
“不劳你操心了,我当初能把你的计划告知他,肯定是做了交易的。”
程娆退后两步,整了整衣袖,最后一缕夕阳掠过程娆的发梢,将她影子拉得老长,宛如地府索命的无常。
李严瘫痪在那,疯狂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娆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暮色中,不知何处飘来童谣:“铜雀台高啊金谷园深,负心人终被负心吞...”
程娆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帘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马匹惊嘶,车身猛地倾斜。她刚掀开车帘,就被一股大力拽下马车。粗粝的麻绳勒进腕间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是李府常用的熏香。
破庙内蛛网密结,残破的佛像在摇曳烛火中投下狰狞阴影。程娆腕间麻绳已磨出血痕,她挣扎着望向眼前的人。
“徐淮珍?”程娆声音发颤,“灵堂那具尸身...”
“那具穿着我衣裳的女尸,是黄夫人从乱葬岗找来的痨病鬼。”徐淮珍指尖抚过鬓边的梅簪,慵懒的模样让程娆生厌。
香炉倾倒的闷响惊起梁间宿鸟。
“丞相答应饶我性命!”程娆挣扎时腕间血痕更深,铁锈味混着霉腐气息冲入鼻腔,“你可知截杀钦犯是诛九族...”
“九族?”徐淮珍突然大笑,笑声惊飞檐下铜铃,“我父亲尸骨早被野狗啃尽,母亲悬梁。”她猛地掐住程娆下巴,“我多希望能有九族!”
程娆瞳孔骤缩,记忆里那个总躲在李调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却布下那么大一盘局,把她和李严诓骗至此。她忽然想起李调自戕那日,确实有个穿杏黄衫子的少女在宫门外的角门处一闪而过。
随行而来的曾庆手中的牛耳尖刀映出程娆惨白的脸。就在刀尖即将划破咽喉的刹那,程娆突然暴起,香炉灰烬如黑雪般迷住众人视线。
丞相府内张灯结彩,十二扇朱漆雕花大门尽数敞开,鎏金铜钉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晕。庭院中百盏绢纱宫灯随风轻晃,在暮色中投下流动的光影。
水榭歌台上,乐师们指尖轮转,琵琶弦上淌出《霓裳》妙音,笙箫合鸣间,舞姬们广袖翻飞如蝶,腰肢轻旋时缀满珍珠的裙裾漾开粼粼波光。席间宾客觥筹交错,侍女们手捧鎏金酒壶穿梭其间,琼浆玉液倾入越窑青瓷盏中,酒香混着园中盛放的木樨芬芳,熏得人微醺。
周瑛俯身为诸葛攀系上五彩丝绦编织的长命缕,小儿郎头戴缀玉小金冠,兴奋地拽着祖母袖口:“祖母快看!”
顺着孩子手指方向,但见八名侍从抬着半人高的寿桃糕走来。那糕饼做成蟠桃模样,用胭脂红染了尖儿,表面撒着金箔,内里竟藏着机关,诸葛均笑着用银箸轻点桃尖,糕体瞬间绽开,飞出九只糖做的彩雀,翅上还粘着写有吉祥话的洒金笺。
“好!”满座喝彩声中,诸葛亮举杯向宾客致意。他今日难得未着官服,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广陵袍,玉带钩上悬着的羊脂玉佩随动作轻晃。蒋琬趁机凑过来低语:“方才驿馆送来陇西的密报...”话未说完就被周瑛瞪了一眼:“今日谁也不许谈公务。”
偏厅里突然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众人回首,见个粗布衣衫的厨娘正慌乱跪地收拾碎瓷片。周瑛摆手示意无妨。
“这雕花蜜饯倒是别致。”林寿倩笑着岔开话题,指着案上一碟做成兵法阵型的点心。诸葛亮闻言微笑:“是你二嫂想出来的,把八阵图化在食案上。”众人惊叹声中,无人顾及那个厨娘。
宴至酣处,侍从们捧出诸葛果亲自设计的走马灯。灯屏上绘着《山海经》奇兽,烛火一烘,那饕餮、穷奇竟似活过来般在绢纱上奔腾。小孩子们欢呼着围过去,谁也没注意厨娘袖中闪过的一线寒光。
琉璃灯影忽然一晃。
周瑛看到兴奋的诸葛瞻,走过去俯身为儿子整理衣领,忽觉身后袭来一阵阴风,脊背骤然绷紧,回身时瞥见那厨娘低垂的面容,竟是本该死在破庙的程娆!
“护驾!”
惊呼声未落,程娆已掀翻雕花食盒。她袖中寒芒乍现,一柄柳叶刀直取周瑛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