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阅尽》张丛

2、山顶的景色更美吗？

　　自从饭局帮路珊珊挡酒后，路珊珊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向文玘表示感谢。
　　按理说是要表示感谢的，做人不能狼心狗肺，可是怎么说呢？“谢谢你帮我挡酒”？未免显得自作多情，毒舌如文玘，很有可能“你想多了”一句话把人噎死；直接丢过去两个字“谢谢”？好像显得有点高冷。
　　算了，不管他了。纠结了一会儿，路珊珊直接放弃。虽然不走心的场面话张口就来，但是真心实意的话却并不擅长说出口。以路珊珊对文玘的了解，他不是很在意这些形式。
　　希望他保持初心，继续做一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人。路珊珊心里默默祈祷。

　　文玘没有让路珊珊失望。
　　那次饭局过了几周，某天晚上路珊珊正窝在宾馆改稿，意外接到文玘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路珊珊有点意外，还是之前的语气，不似饭局上那么客气。
　　文玘那边信号似乎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的，还有很大的风声：“街心公园……你过来一趟……”

　　已经是深夜，街心公园没几盏路灯，路珊珊赶到时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仔细沿着路边走，才勉强在公园的石凳后面看见文玘。
　　文玘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凳，地上歪七倒八地躺着几个啤酒瓶子。
　　“您倒是会躲狗仔。您藏在这儿，别说狗仔了，狗都闻不着。”文玘坐在地上喝啤酒的样子和电视上的形象相去甚远，路珊珊忍不住打趣。
　　“别贫，坐。”文玘招呼路珊珊坐下，给她递上一罐啤酒。
　　“地上太脏，坐凳子上吧。”路珊珊伸手拉他。
　　“矫情。”文玘哼了一声，还是握住路珊珊的手，一个使劲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不像您，我得自己洗衣服。”路珊珊小声反击。

　　文玘默默坐在凳子上，一瓶接一瓶地喝酒，许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都是骗人的。”
　　路珊珊不说话，静静看着远方高悬的月亮。
　　“你还记得张导吗？就是我拍第一部电影的导演，当时我在电影里打酱油，只有一个大远景，他都没看清我，隔着老远，当着全剧组的人骂我动作反应慢，”文玘讽刺地说：“我今天看见他了，他果然不记得我，还说有机会一起合作。我差点没忍住，想说我们已经合作过了，在片场被你骂那次。”
　　“现在剧播的好，粉丝多了，就全部涌过来，夸你长得帅，演技好，偶像派与实力派兼具。我出道快十年了，演过不少角色，主角配角都有，他们是第一次见我吗？还是第一次看我演戏？之前我在他们面前都是空气。”
　　“这样岂不很好？你红了，现在他们求着找你合作，主动权现在在你手里。”路珊珊悄悄把没喝完的啤酒踢到一边。
　　“可是他们太虚伪了，我觉得恶心。”文玘转过身，看着路珊珊，晚风很大，吹的他的眼角红红的，“你知道更恶心的是什么吗？更恶心的是他们觉得演技、形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粉丝买单。虽然嘴上恭维，他们未必觉得我的演技多好，只觉得我运气好，莫名其妙就红了，所以争着抢着想合作，无非把我当成割粉丝韭菜的工具罢了。”
　　“娱乐圈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清吗。”路珊珊微微叹息，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早就看清了，但还是气不过。我以为自己是凭借实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但是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的实力，也没有人在乎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他们只看谁是现在最当红的，等到你不红了或者有更红的人出现，他们会毫不留情把你丢掉。”文玘渐渐平静下来，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文老师，你现在就是最红的，何必想那么多呢。”路珊珊笑了。

　　文玘突然转过身子，双手环住路珊珊的肩，把脑袋放在她的肩窝，“珊珊，我好孤独。”
　　“你喝多了，我叫助理接你回去。”路珊珊很冷静，从文玘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拉过文玘的手解锁，一边问“你的助理叫什么名字？”一边划微信的聊天列表，在一个名叫“叶子”的对话框看到“老板你的快递我帮你取了，放在客厅桌子上”、“老板今天早餐还吃小笼包吗？”诸如此类的对话，猜想她就是文玘的助理，然后拨打电话，告知她文玘的地点，请她联系司机过来接人。
　　文玘大概是喝多了犯困，迷迷糊糊地搂着路珊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用脸蹭着路珊珊的脖子，“珊珊，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文老师，你的工作室有很多伙伴，你也有很多真心待你的朋友，你并不孤独。我只陪你坐一会儿，助理马上就来接你了。”路珊珊的声音轻而坚决，她慢慢挣开文玘的胳膊，但他的头依然靠在她的肩膀上。

　　助理把文玘接走后，路珊珊在公园又坐了一会儿。
　　她想到自己刚毕业那会儿，常常和文玘一起喝酒撸串，感慨导演和制片眼光差，没有发掘出自己这匹千里马；也痛骂娱乐圈的虚伪和拜高踩低，坚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熬出头，到时候他们上赶着来巴结自己。
　　路珊珊一喝多话都说不利索，大着舌头说：“等我的剧本得了柏林戛纳威尼斯，我就再也不写网剧了！如果有网剧找上门，我就送他俩字——就你？哈哈哈哈，想想就解气！”
　　“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文玘喝的也不少，一边摇摇晃晃地给自己倒啤酒，一边教育路珊珊，“你得保持谦虚友好的态度，热情接待每一位上门求合作的人，说自己很有兴趣，但是要看档期，请他回去等通知，然后就晾着他，让他们也感受一下以为自己很有希望、焦灼等待的感觉！”
　　“还是你狠！”路珊珊自愧不如。

　　平心而论，路珊珊和文玘混的并不算差。
　　路珊珊很机灵，刚考进电影学院戏文系，就积极请学长学姐吃饭，求他们帮忙介绍兼职。她认真又敬业，不拖稿，不嫌钱少，更重要的是不在乎署名。倒不是甘愿当枪手，而是她自己都觉得编的网剧丢人，不好意思署名。
　　她想的很明白，自己不是天才型选手能一鸣惊人，那就只能不断积累，积累写作经验，也积累圈子人脉。在学校七年，她写了不少剧本，虽然很多都无疾而终，要么没拍成，要么拍了没播，要么剧情太烂没人看，但至少积累了良好口碑，一直有本子找上来。
　　只要坚持写，总会等来机会。这是她的信念。
　　相较之下文玘更顺利一些。单是考上戏剧学院这件事，就已经很厉害了——文玘来自沿海的一座小城，他是他们市第一个考上戏剧学院的。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有很多记者上门采访，不仅登了报纸，还上了当天的新闻。
　　文玘长的帅，身材也好，即使在帅哥美女如云的戏剧学院也是亮眼存在。上大学没多久就被影视公司签下，虽然一开始都是在网剧里演不知名的配角，但至少戏约不断；加上文玘努力，时常跑组自荐，也演过一些内涵丰富、形象立体的角色，所以红了以后粉丝挖坟大呼挖到宝藏，把之前影视剧中的表演剪成cut作为“我们哥哥演技高光时刻”在微博上广为流传，给文玘攒了不少路人缘。
　　出道快十年，文玘大大小小的角色演过不少，演过小成本制作的男一号，也在大制作电影、热播上星剧里演过配角，不算家喻户晓，至少在演艺圈能混个眼熟，也积累了一批忠心粉丝。
　　相比那些早早转行退出娱乐圈的同学、朋友、前辈，他俩已经算是当年班级里的佼佼者了。

　　可是到底意难平。
　　从小被身边人夸赞写作有天赋、形象好气质佳是当明星的料，一路厮杀终于踩着独木桥考进电影学院、戏剧学院，念书时读的是巴赞、克拉考尔的理论，看的是马丁·斯科塞斯、罗伯特·德尼罗的表演，心里想的是自己天赋异禀，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写出好本子、演出好角色。却没想到多年了还是在网剧中打转，深夜一起喝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