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白日梦》刺柏

87、神明

　　黎曜从未见过盛怒之下的叶岭之。

　　他面无表情死死地攥着方向盘，用力到指节泛白，仪表盘上的速度还在往上涨，黎曜感觉车身都快飘起来了，他越发的不安，“岭之，岭之......你慢点。”

　　没有人察觉，他的嘴唇微颤。

　　某一个瞬间，黎曜甚至在想，身边这个男人是不是想带着他一起死。

　　“叶岭之！”

　　直到黎曜抓住了他的衣袖，他这才猛然回过了神，脚下放松了油门，轻点刹车，偏头看到黎曜煞白的脸才猛然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

　　叶岭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平静，车速也随之降了下来，可他仍正视前方，没有再看黎曜一眼，“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声道歉俨然没有什么诚意，不过黎曜也不在乎这么多，他比较担心叶岭之的状态，“你没事吧，冷静一下，快过年了，不要跟你爸爸生气，他也是.....为了你。”

　　纵使黎曜说再多宽慰的话，叶岭之一个字也听不见。

　　“回去就出柜吧。”叶岭之说，“我真的受够了。”

　　这一次噤声的却变成了黎曜。

　　说是替叶父给临市的朋友去送礼，实际上不过是一次送上门的相亲罢了。那位朋友很面熟，想来经常在一些财经新闻上见到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集团总部就建在省政府旁边。

　　这种人，即便是叶铭也轮不上跟人称一声朋友。

　　叶岭之刚开始见那位先生时十分拘谨，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对方的唇部动作，回应的话不多，都是三思之后才说出的口。那位先生不苟言笑，看起来十分威严，起先是跟他聊了聊叶铭的事业发展的怎么样，失聪对生活的影响大不大，后面慢慢地就变成查户口似的盘问.....抽不抽烟，喝不喝酒，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

　　甚至拷问到了一些生活细节。

　　叶岭之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后面，那位先生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竟朝套内的小隔间说了一声：“出来吧。”

　　出来了一位娉娉婷婷，长相秀美的女孩，那位先生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

　　不过又是一场相亲罢了。

　　这回的主角叶岭之不敢怠慢，惹怒了人家，不说他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叶铭的事业估计也会受到影响。可同样的吸取上次的前车之鉴，这种事还是趁早说开了好，以免节外生枝。千金小姐不光外表优越，气质优雅，就连谈吐也十分得体。叶岭之慢慢地切入正题，对于这次见面完全是在意料之外，他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来到此地，他无意隐瞒，已经有了一个相爱的同性恋人......

　　原本对他印象很好的小姐，此刻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不过一开始就说清楚，总比欺骗要好。

　　叶岭之还担心会影响到父亲叶铭，他再三的跟对方解释.......

　　处理完这一切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车里，黎曜正坐在副驾驶上等着他。见叶岭之打开车门，坐到自己身边时，黎曜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样，忽然绽放了光彩，他浅笑着问晚上可以不可以在这个城市多呆一会。

　　叶岭之讷讷地问他：“你想去哪？”

　　“想去市中心的广场上看喷泉......”黎曜说着说着嘴角的弧度变得平直，声音也越来越小，“你怎么了，刚刚你去送礼送了那么久，是出什么事了吗？”

　　叶岭之接收了前半句，就接着用地图软件搜索起来了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黎曜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听不见，只是找到地方并打开了导航。

　　机械女声声音冰冷，语调没有一丝感情，直白地打断了黎曜的话语，他看了一眼叶岭之的侧脸，回身坐正，系好了安全带。

　　他带着黎曜在市中心里弯弯绕绕，赶上了高峰期在一个十字路口堵了好久的车。叶岭之心烦，不想说话，更不想在陌生的城市堵上一两个小时去看什么喷泉表演。

　　黎曜的心情也败得一干二净。

　　余光中他的手机屏亮了又暗，叶岭之瞥见上面的备注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拿过点开一看，是他爸发来的一条语音。

　　叶铭平时话不多，微信消息基本都是未读或者已读不回的状态，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发了一条26秒的语音。

　　叶岭之长按几秒，选了语音转换文字。然后大体看了一眼，按住语音键，在黎曜的旁观中，他冷漠地说了句：“我高攀不起。”

　　“什么意思？”黎曜问道。

　　叶岭之熄屏，将手机随意地放置，然后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发呆。

　　黎曜见他不理，自然知道他心烦，他没有随意翻阅叶岭之手机的习惯，可是有些事，有些时候，他觉得他不能被蒙在鼓里。

　　他拿起了岭之的手机，用自己的指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锁，然后点开绿色的通讯软件，排在最上面的是他的最近联系人。

　　他看到了那父子俩之间的两条语音。

　　黎曜犹豫再三，他点击了播放。微弱电流传导出来的语音有些失真，好似增加了几分疲惫，也变得语重心长了起来：“岭之，见到那个姑娘了，感觉怎么样。你要是能跟她在一起，对于我们叶家来说会是很大的助力，这其中的好处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你好好考虑考虑，就算是为了我们家。”

　　叶铭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只可惜叶岭之一个字也听不见，世事烦扰，或许失聪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黎曜拿着手机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联系前因后果，这才恍然大悟。

　　哦，这是想让叶岭之攀个高枝的意思。

　　黎曜正欲把手机放回了原处，碰巧叶岭之无意间也看了过来，尴尬对视，两厢无言。后来他们一起沉默地看完了喷泉表演，沉默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直到刚刚，叶岭之寻死似地飙车结束后，说出的那句话。

　　黎曜悬着的心好像轻轻地放了下来，他可以相信的是无论面对什么诱惑，叶岭之都会选他的。

　　黎曜是孑然一身，义无反顾，可叶岭之呢，家庭圆满，要他出柜，无异于是要把他拖下水，到时候跟家里闹得僵硬。

　　这样对叶岭之来说真的好吗。

　　追求叶岭之的时候并没有想的那么深入过，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朝开暮落的木槿，能彼此拥有就是最大的幸运，私心以为在蔚城有了小房子，小车子，他们就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余生。

　　在重回洛城的路上，黎曜坐在叶岭之的副驾驶，思索着家里五十平的小阁楼和叶家近百亩的庄园，宏光mini和帕拉梅拉，让他和自己在蔚城漂泊追梦和留在洛城享受富贵人生。

　　经此洛城一遭，这样富裕且圆满的家庭曾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黎曜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尝遍了山珍海味，还能咽的下粗糠杂粮吗，黎曜爱他，自然更疼他，他真舍不得叶岭之跟着他受苦。

　　叶岭之开车带着他回到洛城时，以至半夜。他疲惫地锁上车门，走到黎曜身边，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想拉着他一起回房间。

　　黎曜僵了一下，然后立马抽出了手，他左顾右盼，发现在场并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像松了口气似，垂下了眼帘。

　　“你怎么了？”叶岭之原本心情就很差，黎曜这出乎意料的动作惹得他语气很差。

　　黎曜面朝叶岭之，却不敢直视他，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先别跟你爸妈说了。”

　　“为什么。”在气头上的叶岭之，表现出来的情绪状态是非常平静，但却十分紧绷。面无表情的陈述句，平添几分威压感。

　　“说开了……你和你家人会怎么样？”

　　叶岭之没有回话，只是眉宇紧锁，眼神也带了分寒意。

　　“还是……先算了。”黎曜叹了口气，他期待已久的，最终还是要落空了。“明年再说吧。”

　　“不行……”

　　黎曜忽然笑笑，月色洒在那辆纯白色的帕拉梅拉反射出淡淡的光泽，衬得他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叔叔阿姨，对我挺好的，大过年的别扫了兴致。”

　　黎曜在心里自嘲般地调侃，过年期间出柜想来还挺晦气的。

　　叶岭之没有接话，只是固执的上来牵起了他的手，拾级而上，黎曜跟在他的身后。

　　他知道叶岭之会考虑他的想法的。

　　——

　　除夕夜。

　　小庄园的树梢上挂起的红灯笼依次点亮了。黎曜跟着叶岭之一家四口在餐厅的小圆桌上吃年夜饭。

　　菜肴丰盛，美酒微醺，黎曜恍惚自己已经被叶家接纳，并完美的融入了这个家庭。

　　叶岭之的父亲跟他碰杯，祝他前程似锦。

　　酒杯叮当作响时。

　　黎曜像是梦醒般回忆起年少时家徒四壁，还有那个恶魔似的亲生父亲。酒精，贫苦，暴力，所有兼具毁灭性的词汇都曾压在过他的身上，而这些都被叶岭之推翻了。

　　脸颊发烫，他可能有些醉了，忍不住深深看了他的神明一眼……

　　饭桌上，除了心事重重的叶岭之专心吃饭，向来寡言的叶铭一家却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一年的感观。

　　昨天的相亲回了信，那家的千金小姐说两个人不合适。叶铭满眼失望，如果两家结合，叶家也就从此也有了靠山，就会像乘了东方……

　　叶岭之抬眼看叶铭说了个开头，心安下来之后，对叶铭的言论嗤之以鼻，没了兴趣。

　　他低下了头，看着碟子里的鱼虾，世界对他来说是寂静的。

　　叶妈妈也很失望，这么好的一桩姻缘没有成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她的儿子不够好吗所以千金小姐才看不上？

　　“都是当年那个xi毒的混蛋，毁了我儿子一辈子。”叶妈妈谈及此事带了几分迁怒。

　　那两个字像利刺在说出口瞬间就扎向了黎曜的鼓膜，黎曜顿时酒醒了一半，有些茫然又有些震惊，“是怎么回事？”

　　“岭之实习那年出的车祸，不是意外，是蓄意报复，故意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