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白日梦》刺柏

84、宝物

　　黎曜以前坐过最贵的车是陈导日常开的宝马七系。

　　林蔚也邀请过黎曜上他的劳斯莱斯，不过他拒绝了。

　　价值百万的车，内饰低调奢华，理应是很舒适，黎曜却坐如针毡，浑身不自在。

　　叶岭之开车的时候看不到他说话，他便偏头看窗外，他在洛城生活过一年，这个城市对他来说算不得陌生。

　　黎曜不安地看着窗外，以前来洛城玩的时候，他就住在叶岭之家里，和蔚城的家一样是没有电梯的老小区，九十来平的两室一厅，叶岭之和他弟弟在一个房间，睡上下铺。

　　他来了，叶岭之就把他弟弟赶去睡沙发。

　　.......

　　很普通的家庭，至少那时候黎曜并没有觉得他们俩个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叶岭之家附近有个地标性建筑，很好辨别。今天黎曜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路过了，继续向东开去，正想开口询问时，只听叶岭之目视前方，平静地解释道：“过年不在这边过了，住不开。”

　　叶岭之沿着主干道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了洛城的郊区，往下一拐，接下来的路不再那么平坦，前天下了场雨，看起来有些泥泞。他开进了一个村庄，都是很传统的北方平房，黎曜想着这是要回叶岭之的老家了吗。

　　车还在往里开，又是一个转弯，一片白色的围墙出现在了黎曜的视野里。

　　自从叶岭之失聪，他变得寡言少语，愈加沉静，黎曜正顺着白墙往看，只听叶岭之淡淡地说：“快到了。”

　　沿着白墙一直走，直到了一扇黑色的铁艺大门前，叶岭之鸣笛示意，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开了门。

　　黎曜有些尴尬，想问叶岭之这是不是“叔叔”？

　　结果叶岭之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毫无波澜地继续驱车向前。

　　黎曜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中间铺了一条石子路，两遍种的都是常绿的景观松，再往里能隐约看到有个现代风的小别墅。

　　除此之外一眼望去，都是冬季里枝叶凋敝，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树。

　　刚一进大门的时候，黎曜有些吓到了，占地那么大，还想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豪宅。

　　仔细看过去，跟想象的豪宅好像也不一样，没有那种观赏性的花园庭院，那么长的路就连个路灯也没有。

　　倒是各种各样的树有很多。

　　饶是如此，光是这大小也够黎曜瞠目结舌了。

　　他脑补了二十万字言情小说的情节，他之前去叶岭之家的时候只见过他的妈妈和弟弟，热情而又平实，相处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想到叶岭之苦于被迫相亲。

　　他们之间的阻力会不会是他父亲。黎曜都快脑补到，叶岭之他爸拿着五百万支票甩到他的脸上，然后警告他，“快离开我儿子”了。

　　有点怂，有点萎。

　　一道清澈的声音将他从脑补中拉了出来，叶岭之主动解释说：“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不要想太多。”

　　黎曜呆呆地看过去，叶岭之看他的眼里带笑：“没什么的。”

　　“这里有多大啊？”黎曜问道。

　　“一百亩左右吧。”

　　“啊？！”黎曜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说过“亩”这个单位了，心里都没有那个概念。

　　“是租的这个村里的地。租了二三十年吧。”看黎曜不解的表情，叶岭之继续解释：“为了等拆迁，等洛城发展规模扩大，占到这里，可以赚笔赔偿款。”

　　“这里是我高二时开始建的，头几年说要拆的，但好像一直没谈拢，事情闹得挺大，还有闹着跳楼的。这事就没谈成，然后一直拖着，就杳无音讯了。”

　　“树也给赔钱吗。”

　　“给，种树比盖房快，也方便。这边种了很多观赏性树，都是我爸听别人瞎说，乱种的，红枫，樱花树，玉兰，还有一些药材树木，据说春天来这会很好看，绝大部分种的是景观松，本想着也可以做一些卖树的生意，但我爸太忙了，前几年我在上学，这里就荒了。”

　　车还在继续开。

　　叶岭之说：“平时都忙，还是住市区的房子比较方便，我之前也没来过几次。这园子东北角上还挖了四个水池，我爸前几年弄了一批鱼苗，我买了鱼竿，没事咱俩去钓鱼玩。不过这几年没人管，估计是都死绝了。”

　　叶岭之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黎曜，所以黎曜也没回话。

　　下车的时候，是叶岭之的妈妈出来迎接的，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从眉眼中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衣着朴素，跟他打招呼时，亲切和善，说话的语气和叶岭之很像，不含怒气的别扭责备，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你这孩子，来就来嘛，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叶岭之的弟弟叶仁谌闻声也出来了，听说才上初三，个子已经比黎曜还高了，内里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外搭了一件像是皮草似的粉色外套。

　　叶岭之看他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然后伸手摸了摸叶仁谌毛绒绒的外套，随口说道：“怎么穿得这么骚包.....”

　　他们兄弟长得很像，身量高挑，眉目秀丽而冷淡，不同的是叶岭之习惯带笑，眼神更温柔，像是磨圆了棱角，看起来更好相处。正值中二的叶仁谌面上更冷峻了一些，看着有些傲气，粉红色的皮草外套就很好的中和这一点，张扬朝气，时尚感拉满。

　　叶仁谌不屑理他。反而对着黎曜乖乖点头，叫了声“哥”，帮忙提礼品和行李进屋。

　　小别墅的装修是极简的中式风格，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看起来什么都缺，光大了，显得空荡荡的。跟叶岭之亲手布置的小家完全不一样。

　　叶岭之偶尔谈起他的家庭时，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难以逃离般的窒息感。

　　黎曜短暂的接触却并没有觉得，他的家庭不幸，对于叶岭之所有的家庭与亲情，羡慕还来不及。

　　这一次，黎曜仍未见到叶岭之的父亲。

　　到家第二天，叶岭之要带黎曜出去玩顺便见个朋友。临出门的时候，叶仁谌这才拉住叶岭之，认命似地叫了声“哥”，然后就不吭声了。

　　叶岭之眉头一挑，心领神会般说道：“不带你。”

　　“啧。”叶仁谌干脆放手回房间打游戏去了。

　　两人上了车，黎曜忍俊不禁，扯了扯叶岭之的衣袖，在他看过来之后才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弟啊。”叶岭之笑笑，“我比他大一旬，他差不多都是我带大的，我太了解他了。啊，对了，他不爱说话，并不是高冷，只是中二装杯外加社恐。”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我们兄弟俩好玩吧。”

　　叶岭之开车很稳，回了趟在市区的家，父母的意思是等叶仁谌上了高中或者技校之后，就长居在郊区的自建小别墅，开始做养老的准备了，这里可能会租出去。

　　以后他还能不能再回这里，他心里也没有底。

　　所以这次回来，他是来拿回自己的宝贝的。

　　叶岭之拎着一个空的行李箱上楼，打开房门后，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陈设，扑面而来的怀旧感，伸手一摸桌子，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们走进了叶岭之兄弟俩的房间，房间很小，东西很多，显得十分拥挤。

　　属于叶岭之的东西有很多，书架上的书，裱起来的证书，摆放的奖杯......他却没有多看一眼，先是走向衣柜拿了几件衣物，黎曜一眼就明白了。

　　都是他送的。

　　有一些还是他妈妈亲手做的，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在蔚城郊区的服装厂做工，服装厂经常会剩下一些边角料，在得到允许之后，她就挑一些好的料子，给她的两个“儿子”做衣服。

　　黎曜妈妈的手很巧，坐过几套睡衣，还扎过几个马甲。那阵子服装厂剩的料子很多，黎曜妈妈心血来潮还给叶岭之他家每个人都做了一件马甲。

　　材料有限，也是“偏心”，只有给叶岭之的那件是羽绒的。

　　收到那一包关于马甲的快递时，叶岭之的妈妈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叶家做的是最传统的家族企业，虽然名义上成立了公司，实际上在管理方面全靠长者的威望。

　　而且，再热情的亲戚，一涉及到钱，那副嘴脸似乎就变了个样子。

　　所以当突然接收到这样一份好意时，一时间手足无措。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黎曜看着叶岭之收拾着他的“宝贝”，其实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东西，有重要考试的准考证，有同桌之间传递的小纸条.......黎曜想到叶岭之也曾将这些写进小说里，主人公将他的“宝物”收进小皮箱，在情人节的夜里送给心爱的人。

　　叶岭之的宝物很多，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幼儿园时期，一个贴满儿童贴花的硬纸盒，他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给黎曜讲述着那些东西背后的故事。

　　黎曜认真地听着，关于叶岭之人生的每个阶段，他有很好的父母，很好的老师，很好的同学，很好的朋友……被爱意灌溉成长。

　　叶岭之说：“后来，我在洛医上学的时候一直很迷茫，总觉得在虚度时光，我找不到待在那里的意义。”

　　“直到遇见了你。”

　　“我一直觉得，我在洛医浪费了五年的时间，唯一的收获，是遇见了你。”

　　夕照透过窗，撒进两个年轻人的发梢、睫毛、柔软的心底，温暖泛起涟漪。

　　叶岭之望着黎曜的眼睛，笑着说：“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有这样一个念头。我要把我生活里发生的这些有趣的、温暖的小故事都记住，保留下这些东西，不只是念想，也是证据，等我以后遇到心爱的人的时候……”

　　“我就一件一件的讲给他听，讲述那些他没来得及参与过的，关于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