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白日梦》刺柏

5、梦想

　　又是周一。

　　叶岭之重新回到工作环境，面对讨厌的同事，乏味的工作内容，眼神里是满满的失落。他整理好上周未完成待处理的问题，按时限要求排好顺序。

　　爱当领导又爱拍领导马屁的小胡依旧活跃在自己的领域里，说这个不行，说那个不行。

　　叶岭之进的这家是个小公司，编辑的工作流程其实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收到原稿之后，进行一个内外审稿，有什么问题反馈给作者进行一个返修。当稿件完成度差不多时，配上设计好的样张转给录排部，出一校稿。

　　然后编辑对稿件进行第一轮的加工，拿原稿和一校稿进行一个比对，也就是一校“校异同”，内容以原稿为准，校完之后转交给录排，录排根据上面的标记，在电子的书版上的改错，改完再发出的稿子，是二校稿。

　　编辑首先拿改完的一校稿和新发的二校稿进行一个比对，注意检查录排有没有漏改或者错改，这个环节叫核红。核完红之后再进行二校，二校一般是整个校对流程中最难做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改完的二校稿再交给录排部进行改错......

　　以此循环，从编辑的角度来看，所需要完成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三校一通”，一校二校三校再加一遍通读，中间还需要核算印张数，定版，跑黑马，接着进入内外两方面的质检，质检不合格会加校次，合格了再往下走，分项，核PDF，出清。

　　一本书差不多就这样完成了。

　　周五晚上的临时加班，是因为当时编辑部主任非要他核完红再走，分给他组的录排也是个刚毕业的新手，排版改红出得新稿质量不太行，正巧了这部分的二校稿是小胡做的，同样也是惨目忍睹，校对符号都用不标准，一眼看过去全是红。

　　核红按说是个简单轻快的小活儿，只需拿着稿子一对，可这俩大佬凑一块，难度直接飙升地狱级。叶岭之这同事，普通且自信，他自作多情觉得原作者写的烂，于是自己红笔一挥，哪哪都需要改。

　　叶岭之也不是没跟小胡交流过，很多小胡所谓“优化”其实根本没必要做，完全可以尊重作者的想法......但小胡觉得自己可厉害，总会挑出一堆刺，反馈给作者要他改。

　　作者看这钢筋成精一阵无语，拒绝改动。

　　气得小胡跳脚，非要改了不可。乱改一通之后，在领导面前逮住机会，先看似“谦虚”地表现下自己，接着又开始说录排不行，这个作者不行，稿件质量不行呀......

　　小胡找了一圈的茬之后，终于轮到叶岭之了。

　　明明那有一本的闲置的竞品书就放在两人中间的书架上。他非要指挥叶岭之再去找领导要一本，说一本不够两个人用的。

　　叶岭之心烦，直接拒绝。“你要拿自己去拿，我不伺候你。”

　　那小胡觉得他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却又有无可奈何，只好愤愤起身，自己找主任要书，主任说那本被领导要走了，他那也没有。

　　小胡悻悻地回去，又觉得自己没有面子。

　　扭头就对叶岭之说：“以后咱俩各干各的。”

　　叶岭之无语，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毛病。

　　内网里软件提醒，录排那又出了小问题，要去过去一趟……一来二去，叶岭之越发疲惫，消磨掉了所有耐性和热情，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往前赶。

　　闲暇时总会抽空看看文章下面有没有新评论的，如果有，那能让他开心好几秒。

　　有时候也郁闷，他和读者的关系，就像是单纯地相互用文字取悦对方。不过他一章要写三千字左右，读者可以看几分钟。读者一般一条写十几个字，他一眼就能看完。

　　这样算起来总感觉很亏。

　　每更新一章能有三四条新评论，就足以期待一天。无数次刷新界面，就期待着那廖廖的几句话。

　　这是每天工作时最喜欢的摸鱼活动。

　　这样想起来，那时候乏味的生活里也好歹有些盼头。放弃写那些无聊的文字之后，他把相应的软件app全都卸载删除了，眼不见为净，然后生活就好像突然间空白了一块......

　　工作忙了一上午，挨到午休的时候，无意识地划过屏幕，手指在原来那个软件的位置停留一秒，紧接着不耐烦地寻找下一个仅供消遣的目标。

　　那种感觉就像异世界的穿越者重新回到了他的故乡，惊险刺激的路途突然结束了，回归平凡的茶米油盐。

　　不过还能在村口吹牛皮，还能深藏功与名般大话自己也曾经是个屠龙的少年。

　　手机屏幕上[特别关心]的提醒闪着，黎曜的新消息提醒攒了5条了，他在吐槽剧组里某个当红流量明星私下里有多么难搞，某带资进组的小鲜肉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红遍大江南北.....

　　叶岭之点了进去，他们也回到了日常摸鱼闲聊扯皮的模式。

　　锁文逃跑之后，叶岭之的状态也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处在焦躁和郁闷的交界线。

　　黎曜面对叶岭之的锁文并不意外，也完全没有当回事。

　　两个人以前会一起去喜欢的饮品店，黎曜只选那么固定的几种，叶岭之则喜欢点新品，十有八九都是不好喝。

　　黎曜笑他，“又踩雷了吧。”

　　叶岭之抿着嘴，心里嫌弃着饮料难喝，却还眉头轻皱，一本正经地说：“这雷，还是得亲自踩了才安心。”

　　黎曜只当叶岭之一时兴起又去踩雷了。

　　“不开心，咱们就不写了。”黎曜配一张肥猫扭屁股的表情包，“又不指望写文挣钱过日子，有那时间干点什么不好，要不我们想想一起搞个副业吧。”

　　叶岭之看着屏幕上的猫发愣，愣到屏幕自动熄灭也没回他。

　　恍恍惚惚，惚惚恍恍，同事又往他的工位上放了一沓稿子。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拍了拍脑袋，重新回归状态，埋头看稿，看着看着……那些方块字好像要变形了，标点符号也变得奇奇怪怪。

　　叶岭之用红笔标注修改的内容，写完之后，发现标错了，再用修正液改，心里乱七八糟的，修正液还没干透，就想往上面写。

　　笔尖写着写着不出水了，手侧也沾上了一片不好清理的修正液……

　　除了小胡和录排偶尔会来烦他之外，工作环境很安静，编辑部大多埋头校读，翻书声，落笔声，窸窸窣窣的白噪音让人安心沉静。

　　但叶岭之不一样。

　　他听力不好，在这种环境里他的世界近似寂静无声，于是乎总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神游天外，缓过神来时，恍恍惚惚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明明连死都不怕，却对注定在某一天就会到来的完全失聪，心存恐惧。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叶岭之看到黎曜二字时，心里总会泛起一种不一样的情绪，冲散烦恼，总会是正向的，乐观的。

　　黎曜发了张表情包，是张很丑的青蛙，满头问号。

　　叶岭之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从文字键盘上敲敲打打，写完再删除，删除后再重新写一遍又一遍......黎曜耐心地看着微信对话框昵称那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不知过了多久，叶岭之向自己妥协了。

　　“说出来怕你笑话。”

　　“我曾经也是很认真地想把写作当成一生的事业去做的。”

　　叶岭之这话说得自己很羞耻，说出去都觉得丢脸，缓缓地低眸，自嘲般地笑了笑，黎曜没有立刻回复他，于是抓紧时间选择了撤回。

　　接着像是努力找回点尊严似的，满不在乎又像是故作洒脱般地自我评价说：“太傻逼了哈哈。”

　　“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想了。”叶岭之急忙补了一个眼神坚定的猫猫头表情包，并试图转移话题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关于副业。”

　　黎曜一反常态并没有及时回复他，这让叶岭之更加心虚忐忑，他知道这很可笑，但心底里仍不希望黎曜给予负面的反馈。

　　这个想法就像白日梦，比叶岭之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还要不切实际。

　　后来黎曜发了拥抱的表情包，他说：“我明白了。”

　　叶岭之熄掉屏幕，苦笑几分，心想他明白什么了。

　　——

　　加班过后，叶岭之重新回到了他那间逼仄的出租屋，才刚躺下，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想来是大概谁点的外卖，他没有理会。

　　没多久，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一开门就被人塞了满怀的花，那是一束可爱的向日葵。

　　是住在隔壁的老王，黎曜刚来时揍了他一顿，脸上还挂着彩呢，不情不愿地骂骂咧咧：“不出来拿是想等我给你送货上门啊，切。”

　　老王不屑地转身离开，留叶岭之独自愣在原地看着怀里的向日葵。

　　向日葵里夹着一张卡片。“如果小蘑菇缺乏阳光，萎靡不振。”

　　“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太阳。”

　　——落款:黎曜

　　叶岭之拿着纸片都给逗笑了，小蘑菇本来就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

　　要阳光有用么？

　　明明，它连光合作用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