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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顾临洗完澡,站在厨房思考“如何才能少刷一个菜板”的常见问题,就轻驾熟将西瓜夹在臂弯,准备直接切,由于刚才右手触碰金属太久,麻痛感还未消退,便改为左手持刀。
      他是用刀的熟手,放在平时实在不算什么。
      谁知变故就在意想不到间发生了——

      西瓜滑落,刀落瞬间刹不住闸,划过空气直接割在右手腕,血喷溅状涌了出来,差点呲他一脸。

      “……霉还能这样倒?”顾临不可置信,无声骂了一句,一脸绝望的翻找出止血剂和绷带。
      长期化疗凝血功能显然不那么利索,药剂上了几遍还止不住,一层一层透过绷带晕渗出来。
      顾临不是很在意自己,只看着满地瓜汁狼藉痛心疾首。

      顾北开门进来,正看见他哥跪在地上擦血迹,职业敏感神经一下跳动起来。
      再一瞥,手腕上缠着纱布,明显还在渗红!
      心肺顿时炸了,血液冰凉。
      过往种种在眼前倏然串联呈现,结合陈医生说过的话……

      “你在做什么!?”他猛地抓住顾临的小臂,一把拽起来迫至自己眼前。
      顾临看他弟反应这么大有点懵,“切西瓜?”
      接着他忽然被顾北甩到窗台,尽管靠垫是软的,但力道太大,还是嘶了一声,“疼,轻点!”
      “哥,我们谈谈。”顾北颤抖道。

      顾临盯着他弟血红的眼睛,狐疑慢慢转变成了一点猜测,笑骂一声,“你不会以为我在家自残吧?”
      顾北瞪着他没说话,双臂还紧紧钳制着他。
      ……还真是啊!

      “我哪有那么闲,”顾临哭笑不得,“偷懒失败而已。不信你去勘验现场,分析血迹形态,再请你们市局专家来做个伤痕鉴定,看刀口是不是误伤?”
      顾北神色终于有几分缓和。
      “发什么疯!”顾临恼笑低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想活了?”
      顾北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毫不留情的拆穿:“那为什么拒绝化疗?”

      完美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顾临短暂而不明显的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加了陈医生微信。”顾北面无表情的晃了晃手机,要不是预先知道,真要被他哥这种精湛的演技骗过去,相信他说自己没事的鬼话。

      “你……”
      “你什么你?我不能加人家微信?就许你左一个魔术师又一个海缉警,我连加医生微信都不许?人陈医生儿女双全、都上小学了!”
      “我……”
      “我什么我?你一天到晚就不让人省心!”顾北委屈的心头生涩,整天查案子翻卷宗写报告忙的昏天黑地,唯独他哥这盏灯支撑信念,偏偏顾临什么事都不告诉他,平白惹他担惊受怕。

      顾临漆黑的眼睛沉默着看他。
      安静的太久,顾北又不自在,担心自己话说太重,“你怎么不吭声?”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顾临双臂交错垂放在膝盖,绻在窗台的角落,低着头露出一小截脖颈,锁骨突兀,头发已经被折麽的一丝不剩,这副样子刺的顾北心疼。
      “顾北,我比你大八岁,以后老了一定会死在你前面,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顾北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慢慢在他膝前跪了下来。

      “化疗太痛苦了,像百万只虫子咬噬骨髓,受不完的罪,我真没力气活下去……”
      ——唯一的筹码被剥夺,事业和执着双双毁于一旦,他现在一无所有,实在不知所措。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另辟蹊径重掌局面、如果复仇注定止步于此,那么他十几年的挣扎意义何在。

      “你会喜欢我,只是因为还没遇见真正优秀到让你心动的人,后面的人生还长,总有……”顾临吃力地说,每个字都费尽心血,如同千万枚针在舌上扎。

      顾北平静的打断:“我不接受别人,这辈子只能是你。”

      他悲戚的望着眼前挚爱,有种被淹没窒息的无助——治疗以来,他能感觉到顾临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在逐渐消退,纵然他使劲浑身解数——快乐、期待,甚至欲望后的满足……全都留不住……

      “如果你寿终正寝,我会用剩下的几年,去怀念我们一起度过的几十年;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将用余生几十年,去一遍遍怀念我们在一起的短短几年。”顾北眼含热泪,“太少了,哥,不够。”

      顾北的不安从儿时起就伴随左右,心灵空洞与生俱来。他可以跟许多人维持良好关系,却无法对他哥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完全放松。抛弃烙印在灵魂深处,除了顾临他谁都不信任。

      “既然当初捡了我,就得负责一辈子,别想中途临阵脱逃。”顾北斩钉截铁,“哥,治疗很辛苦,真想休息我不拦你,我陪你。”

      “别胡说八道!”顾临听不下去,胸腔泛起一阵闷痛,心脏比胃还难受,五脏六腑都在激烈震荡,身体爆发出剧烈呛咳,血液一下涌上喉管。

      他不可能把顾北拖入深渊,顾北却执意将两人的性命打了个结扣,就这么拴死了他。

      顾临泪光盈烁,声线颤抖,“你会后悔的……”
      紧接着他却被坚定的拥入怀抱,温热有力的掌心不断抚摸伶仃的后背,“我不会。”
      顾临状态不好,趴在怀里十多分钟才缓过劲儿来,没力气争辩,只觉得拿顾北没辙,被这小狼崽牢牢吃定,连死都不能无牵无挂。

      “手怎么弄的?”他静握着虎口处的裂痕问。

      顾北看了眼,回忆起好像是帮医护人员转移周莫文时,被打碎的玻璃杯划伤,“不小心挫了一下。”
      裂口愈合很快,已经结了一层软痂,但仍能看出当时出血量不少。
      顾临抬指轻触,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

      十天后,临港货运码头。

      蔚知将账目分别整理好,敲开铁皮屋办公室的门,进来正看到顾临和张旭说话,桌面柜子已经清空,她心跳微微一滞。
      近段时间传言老板要卸任养病,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顾临穿件连帽衫,乍看除了虚弱一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不出到底病的多重。
      他略带笑意,“并购不着急,先慢慢谈着,重点把该了解的情况搞清楚……”
      张旭依然不着调,大手一挥,“包在我身上。”

      企业的状况最瞒不过财务经理,蔚知能觉察出顾临不是自愿离职,联想到公司那笔复杂程度堪比盘龙立交的烂账,她猜测事情不简单,首当其冲的两人应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他俩这样一唱一和,莫名又有种岁月静好,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的错觉。

      蔚知定了定心神,道:“临哥,这边需要签字。”
      “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顾临温润一笑,“我身体实在坚持不住,自即日起卸任,新总裁到来前,一切事务暂时由江秘书代管。”
      “啊……”蔚知怔应一声,浅低下头,难过自心底蔓了上来。
      八个月前,顾临站在这里表演了一场风流倜傥的魔术,许诺她满一年揭晓谜底,如今物是人非,她应邀时间还不到,这个人就要先一步离开了。

      当然蔚知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问这么无关痛痒的东西,只是强颜欢笑的道别,祝他健康、手术顺利。

      直到顾临走出办公室,她才揪住张旭道:“快说!当年他诓我进公司的把戏究竟怎么做到的!?”
      “……什么把戏?他那是真本事。”
      “别唬弄我!那可是块表!不是小纸条或硬币,重量和大小都没法轻易藏。”
      “没骗你,”张旭四下瞟了一眼,将铁皮屋的门窗关严,神情严肃认真,“他变戏法是为逗你开心,真功夫别说摸块表,就是手.枪也不在话下。”
      蔚知顿时一松手,“枪……?”
      张旭痞里痞气笑道:“哎!知道这个秘密,可就是我的女人了,不兴跑啊!”

      平心而论,这本该是个气氛紧张的场面,好比大佬和他的小娇妻身份摊牌,可到张旭这里,画风却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蔚知顿了两秒,随即握紧拳头,一拳砸向张旭狗头,“少特么装中二病!做过什么老实交代!领证前给我查你的征信记录!”
      张旭:“嗷!疼,疼疼疼!”

      离开码头经过一段走廊,顾临转着钥匙扣闲庭信步,没了公司的一堆钥匙,上面轻了三分之二,圆铁环绕在指尖,翻飞而不落。
      江雪迎面走来正撞见他,倏然停住,水盈盈的眼睛焕发光亮,“……临哥?”

      狭道常年不休的过堂风哨,似乎一下静止,两人双脚伫立凝视对望,相顾而无言。

      江雪脸颊温度升高,径直小跑过来,依旧局促的绞手,“临哥,你身体最近好些了吗,码头工作确实太熬人了,卸任以后能好好休息……”
      再没什么比这张清纯无辜的脸更加讽刺。
      顾临眸光冰冷,睥睨她并未回应,只在经过身边时道:“在共生系统中,细菌通常被视作有害物,可一旦消失,就是植物的死期。”

      江雪微愣,“什么?”
      顾临很平静,眼睫卷翘低垂,“我拱手相让的东西,给你能拿得稳吗。”

      江雪饱含深情的眼睛蓦然圆睁,诡异的死死盯着他。
      顾临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再施舍,错身走了过去,脚步声悠悠回荡在空寂的走廊。

      .

      第五次化疗,尽管攒足了勇气,来的路上有说有笑,可真面临时痛苦没有减少半分。
      顾北脑海中还回荡着他哥精气神尚存的样子,然而门开的那一刻,顾临是被两个护士搀出来的,甚至没能自己走下病床,衣服尽数湿透,睫毛汗涔涔的,浑身因余痛不停的抖,整个人逼近一种灰白透明。
      “哥!”他凄惶的叫了一声。
      护士小心翼翼的把人过给他,顾临失去力量支持几乎立刻瘫倒,顾北抱着那俱发凉的身体,生怕弄疼他,憋了好几次才没掉泪。
      陈医生摘下口罩出来,“办理住院吧。”

      打了一针止吐剂,顾临还是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高烧一个又一个晚上,反反复复陷入几次昏迷。
      某天半夜,烧到四十二度,浑身痉挛,对顾北胡乱地喊爸妈,又对旁边空气叫顾北,喘咳倒气却说不出别的话。顾北慌慌张张的去找医生,推进重症监护室,签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布洛芬混悬液注射一小时,体温才逐渐下降。
      他睡着的时候,顾北就望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发呆,不断擦拭他的手脚,拿棉签蘸水润他的嘴唇。

      几天后,顾临清醒过来,手一动,碰到窝在床沿的一颗毛刺刺的脑袋,冰凉的指尖顿时触及暖意。
      顾北被他的动作诈然惊醒,呆滞了片刻才缓缓道:“哥,你醒了……”
      怎么把孩子委屈成这样……
      顾临努力想回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顾北彷徨无措又不安,红着眼眶道:“哥,你昏迷这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任性自私的拉你活下来是不是错了……”
      照顾病人很累,看着活生生的人衰弱无能为力,这种累好似种在心头,沉颠颠压着,片刻不敢松懈,想到没他哥的日子惊慌失措,看着他哥受罪又痛彻心扉,像走失族群的狼,又像无家可归的犬。

      顾临于心不忍,喉头一阵一阵上翻血腥,浑身疼的厉害,咽了几次,勉强开口,“顾北,和我说说话……就没那么疼了。”
      他现在有求必应。
      顾北用被子把他裹严实抱在怀里,让他头靠在肩上,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拍,“说点什么好呢,咱俩还有什么是彼此不知道的。”

      “讲讲你大学吧。”
      ——那个顾北不惜跟他闹翻也要去的地方,那个柳铭、顾北离开后,不约而同怀念的地方。

      现在想想,当初为这么点事和顾北置气,简直可笑至极。
      他哪还有时间和顾北闹不愉快……
      他恨不得……
      顾临突然凶猛的咳嗽,腹压增高导致胃容物返流至食管,喉黏膜充血,刚咽进去几口的米粥再度呕溅在地,一寸寸脊骨清晰可见的凸显。

      顾北尾音哽咽,清了清嗓子,“那就从报道那天开始讲起吧。”
      “那时学长让我们去大活领警服被褥,一群新生傻兮兮的不知道‘大活’是什么,后来才搞清楚是大学生活动中心……”
      他娓娓道来,将那些有趣的、羞臊的、光荣的、难忘的经历,他生命中唯一一段没有顾临参与的时光,事无巨细一丝不落的讲给他哥听。

      “结果你猜怎么着……”顾北等了半天没声音,低头一看,瞬刻消音。
      顾临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倚着他分量一点也不重,呼吸平缓,起伏有度,唇角带着一份安然恬淡与满足。
      像在做一个身披国旗、光辉灿烂的美梦。

      最近顾临经常凌晨被病痛折麽,从噩梦中惊悸乍醒,手脚冰凉,睫毛打着颤,汗出的像脱水一样。难得能好好睡一觉,顾北小心翼翼的把人挪进被里,探了探额头确认不烧,就这么支着脑袋守在旁边,深邃锋利的眉骨极尽温柔。

      熬过一周,后面反应没那么强烈了。
      顾北每天准备各种汤和药膳,按科学比例喂,看着他哥吃完再走,顾临配合的格外乖。
      他的性格注定不会消沉太久——无论处于怎样的劣势,永远针对现状迅速作出调整。

      两个月后复查,顾临终于从陈医生口中听到那句久违的话:“可以手术了。”
      绷紧的肩胛骨顷刻放松下来,很快被一只手臂揽住,顾北表现得比他还兴奋,一再确认。
      “你们两个别高兴的太早,可以不代表马上能进行。他现在这个营养状况,都快接近恶液质了,不好转根本下不来手术台!”

      尽管如此,也不耽误顾临如释重负。
      ——可以手术意味着,计划能照常进行。

      回到病房,顾临拨通电话,声音温和水到渠成,“宋警官,有个立功的机会。”

      .

      距离手术还有半个月。
      顾北从食堂打饭回来,准备遵循医嘱给他哥好好补充营养,推开门病床却是空的。
      蛋白剂的针头被人强行拔掉,尚粘着血,药液濡湿了一片床单。
      不锈钢饭盒被砰地扔在桌上,顾北眼珠周围爬满细小红丝,哆嗦着掏出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哐啷!
      顾北撞开病房的门,阴黑着脸大步流星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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