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临》影九六

20、第 20 章

　　顾临在家中等了半天，顾斌和谢蓉回来时间比说的晚，各拉着一张脸，彼此不搭理。
　　他挑了个谢蓉上厕所的时间，把他大哥拉到一边悄声问：“吵架了？”
　　顾斌本就焦头烂额，嗤了一声，“谁稀的和她吵。”

　　这就肯定是吵了。
　　顾临哑然失笑，小两口吵架外人劝不得，正准备进屋回避一下。
　　他心理挺微妙，无奈之中掺杂着一丁点羡慕，人家堂堂正正的夫妻，别扭都闹得名正言顺。

　　顾斌谢蓉的矛盾牵扯到经济问题，没那么好解决。
　　其实顾斌这些年工作一直很拼，生活节俭从不乱花钱，已经攒了很大一笔，预计再有一年就凑够首付能买房了。可谢蓉非闹着要今年买房，“还有两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我受点苦没什么，可我的孩子不能在别人家出生！”
　　双方都没有错，更何况谢蓉家里同意拿一半钱，老人本来也不是多么宽裕。
　　“那剩的不够怎么办？”
　　“你把现在的老房卖了。”谢蓉想的很实际，“就均分，咱也不占便宜。顾临顾北又不至于没地方去。”
　　“不行！”
　　万象园是他们父母留下的唯一东西。

　　只是顾临不知道，要知道送他大哥一栋房都行，这俩兄弟性格像，都死倔。
　　他前脚还没迈进房间，身后谢蓉哐把厕门摔开，“顾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上厕所把坐便器抬起来！”

　　顾临尬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家兄弟从小和老光棍杨越一起生活，四个男人过的很草率，没有女性教他们注意这些，习惯难改。
　　顾斌恼着把坐便器抬起来砸墙上，“整天就知道要求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口红润肤霜用完放洗手台从来不知道收！”
　　谢蓉抄起手边的牙刷杯往地上一砸，边哭边喊：“我耽误你生活了吗！？你一点都不体谅我！”

　　碎瓷散了一地，最远一片滑到顾临脚边，他看的发怔，视线一阵模糊。

　　“你凭什么摔我家东西！？”顾斌让她撒泼气得更恼，口不择言，“摔坏了你赔？”
　　顾临皱眉，上去拉住顾斌，“大哥。”
　　谢蓉黯然神伤，“行，顾斌，跟我分家是吧！”她擦着眼泪转身出门。

　　这回闹大发了，顾临着急一脚踏上前，“大嫂！”又想这时候他说话也不管用，于是转头手肘撞了顾斌一下，“追啊！”
　　顾斌气呼呼道：“追个屁！她爱去哪去哪！”
　　“她怀着孩子，大半夜你让她去哪？”

　　顾临不理解——拥有令人羡慕生活的人从来不知道珍惜，自作自受，于他而言就仿佛看着朱门酒肉臭。
　　尚不知路边还有奄奄一息的枯骨。

　　“还能去哪，回娘家呗！”顾斌撂下句话，砰关上屋门。
　　顾临愣住，焦灼平缓下来，手脚后知后觉回温，渐渐想明白了顾斌为什么不担心——他已经习惯从没有父母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忘记谢蓉还有另一个家，不是无处可去。
　　一股难言的苦涩自心脏蔓延入肺管喉头，最后在舌根缓缓四溢荡开。
　　这叫什么事啊……
　　顾临束手无策的拿过扫帚，清理一地陶瓷碎片，忽然有点想念顾北，那小孩在家的话，他也不至于显得那么突兀和多余。

　　.

　　郑涛跑着说：“队长，副队！除去这次的3名孕妇，两年内孕妇失踪的疑案、悬案件共计14起！”
　　顾北瞳孔颤动。
　　——14名孕妇失踪无论如何也算得上特大案件了，这些年竟就这么被轻飘飘盖过去了。

　　与此同时，丁安也传来消息，“龙山村有目击者说是辆黑色车，只有司机一个人，韩琉是主动上车的。”
　　“熟人作案，马上调查韩琉的社会关系。”柳铭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去交警大队调取14号下午两点到五点间沈笙所在社区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录像，没贴膜的和进口时满载的去掉，重点排查黑色车！”
　　李超一时没反应过来，“队长，你怎么确定是两点到五点？”
　　“因为两点到五点是大多数城市居民上班时间，街上人流量少，否则孕妇目标这么明显不会没人看到她被带走。”顾北道，“这跟小偷入室盗窃一个道理。”
　　柳铭短促的看向他笑，“徐教授没白教。”
　　“你这个教授的得意门生别说我了。”

　　“你们这俩公大的别互捧了，视侦找到了14号下午两点半沈笙被人拉进黑车的监控，位置在金钩桥东段，途径几个非监控路段最后失去踪迹，”郝厉平板着脸走来，“但交管局查不到车主。”
　　郑涛：“查不到？”
　　“套.牌车。”

　　“行吧，郝主任派几个技侦，刑侦外勤组跟我去勘查现场。”顾北看了眼腕表。
　　希望能在黄金时间内把人救回来，那可是两条性命，牵动整个家庭。

　　金钩立交桥盘根错结，东段绵延几公里。
　　琴岛的大雨接连下了八九天，眼下周边绿化带和湿地一脚踩下去能带起一坨泥，整整五个小时，每个侦察员的衣前都泅着一小滩水。
　　暗夜将明时海滨的朝霞绚丽夺目。
　　凌晨五点半，市局化验科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脚印、车辙、泥土样本，沾有可疑痕迹的树枝草被。
　　“没有发现血迹，”顾北换了件衣服，猛灌几口水，终于腾出一丝空坐下来，“至少失踪者被带走的时候还是完好的。”

　　外勤刑警真的尽力了。
　　大雨冲刷了大量痕迹，顾北还是凭借精湛的观察和推断把能用的上的线索都提取回了市局。
　　在这些盘根错节的细枝末节中，哪怕有一丝印迹派的上用场也好，都是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孩生命的希望。

　　显微镜旁，郝厉平直身道：“植物韧皮纤维，看起来像多节管子，每一端都是尖的。”
　　“亚麻？”柳铭问。
　　郝厉平点头，“亚麻含量百分之九十三点五，此外还有百分之六点五的棉。”
　　李超立刻联系王步，“沈笙失踪当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面料？”
　　“是件白色的涤纶连衣裙……”

　　——那不对。
　　涤纶属于合成纤维，而挂在冬青树旁的一点织物成分是棉麻混纺，属于植物纤维。
　　化验科一桌子物证没有对得上号的。
　　丁安抓着头发欲哭无泪，“老娘一夜成果就这样打水漂了？”
　　“不，金钩桥东段那个位置车来车往，除了监控中两个环卫工经过，12小时内没有别人。”顾北冷静道，“我市环卫工人的工作服统一布料是锦纶聚酰胺纤维，也就是所谓的尼龙。”
　　郑涛抓住其中华点：“所以织物痕迹不是沈笙的就一定是……绑匪的！”

　　“棉麻混纺一般用作校服或工作服，去查琴岛市各大学校单位直销供货的服装厂，面料成分种类和含量吻合的是哪款，锁定绑匪工作单位！”
　　柳铭话音刚落，经验丰富的程勇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他的后半句末尾音化成一个上扬的微笑。

　　“怎么样，我们刑侦支队同志们的行动力还算不错吧？”申建国笑呵呵的走来。
　　柳铭再转头重新恢复冷漠与专业，“非常优秀。”
　　申建国开了个简短的玩笑缓和刑侦支队紧张的气氛后，很快也严肃起来，望着窗外叹了一声，“没想到，刚来几天就碰上大案子，辛苦小柳了。”
　　“应该的。”柳铭客气道。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清早，顾斌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在餐桌旁，顾临把一碟煎蛋放桌上。
　　“还不接？”
　　“不接！长本事了真是！”顾斌不想在自己弟弟面前跌份，硬撑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顾临憋着笑，“先吃饭上班，等会我给她打一个试试，今晚主动买个榴莲回来请罪吧。”
　　他大哥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顾临到码头后先处理了手头的加急货单，给谢蓉打了个电话依旧关机。
　　他莫名的看了一眼手机。
　　谢蓉是个小家碧玉的女人，温良贤淑的让人发不出火来，即便撒泼也是有理由的，不会迁怒别人。
　　不接他的电话多少有点奇怪。

　　“顾总”会计蔡经理敲门进来，十分认真的推了推眼镜，“这是本月财务报表，货流量对比上月下降将近两个点。”
　　顾临翻着手机找到谢蓉微信打字，边回：“知道了。”
　　蔡经理是个年轻姑娘，大展宏图的雄心壮志未曾施展，可能担心传说中的资金链断裂发生在自己公司，毕竟十二艘轮渡每天的费用是个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不运作就等于在烧钱，于是着重语气强调：“总收益下降百分之三十。”

　　顾临听出小年轻语气不对，才抬起头，淡然笑起来，眼尾现出几丝纹路，“我知道，没事。”
　　他这种波澜不惊很有影响力，让人心生安定。

　　江雪看到蔡经理出来时脸微红，清秀的眼底透出冷漠，敲门进去，低声问：“老板，是否需要调整接单数量和走货批次计划，启动应急措施？”
　　“不用。”
　　顾临心里很清楚——货流量下降是因为秦观的暗线生意有所收拢，究竟是不信任他还是对警方有所忌惮，有待考证。
　　计划怎么改都没用。
　　他可没辙让毒枭打消对他的怀疑。
　　“顺其自然吧。”他笑眯眯对江雪说，“别太担心。”

　　但压力还是有的，顾临站在码头上吹风，张旭突然面色凝重的拿着一部老式手机走过来，“临哥，是宏贺。”
　　顾临略过一丝诧异，因为三·二八案月色酒吧被查封，宏贺的生意基本玩完了，现在本人还被通缉，这个时候找他应该不是公事。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过后，宏贺喑哑的声音响起：“顾老板，你大嫂在我手里。”
　　顾临浑身蓦然变得冰凉，瞳孔剧烈震荡。

　　电话里传来熟悉却又充满惊恐撕裂的哭腔，“顾斌！救我——顾斌！救命！”
　　紧接着戛然而止。

　　顾临攥着手机的指尖紧到无一丝血色，如果此时触摸他，会发现身体僵的如同一尊尸体。
　　“临哥？”张旭奇怪的看着顾临喉结在颤抖。

　　“一个人，你懂行的，报警的话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就没命了。”宏贺低沉怨毒道，“东郊废电子厂，来算算咱们的账。”

　　挂掉电话，顾临身形不稳的晃了一下，温度低至冰点，“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