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天光》Wren鸠

4、江陵靖泽，余家三杰

　　江陵人常道，靖泽有三宝。

　　一是脚下这块风水宝地，二是余家二位绝世千金，三是余轩主同他的两个兄妹。

　　先说这余氏兄妹，在武林之中被称为余家三杰。靖泽轩轩主余崇在家里排行老大，老成持重，为一家之长；二弟余祁个性张扬，最是横冲直撞；三妹余斐才貌双全，巾帼不让须眉。

　　再说余家二位千金，大女余裳阳，乃老二余祁之女；二女余衾照，为老大余崇所出。二位千金年龄相仿，自小在靖泽轩中一块长大，如今皆出落得婷婷玉立，知书达理，内外兼修，美名早已响彻青昼。

　　遥想数年之后，二人年满二八，登门求亲之人多得是踩破了门槛，当然这都是后话。

　　话从头讲，余家二老百年之后，由长子余崇继承家中祖业。余家乃是商贾世家，在江陵城小有名气，后逢九州纷乱，家国动荡，余崇掏出全部家产，广集天下英豪，一砖一瓦，建起了靖泽轩。

　　靖泽轩身为青商之首，靠的是行商走镖，二合为一。

　　这行商，乃余家薪火相传，兄妹三人中要数余斐为翘楚。余斐虽是一届女流，却天资卓越，胆识过人。想余老爷子在世时便总将余斐挂在嘴边，说这余斐若要是个男儿便将这祖宗基业全改由她来继承，由此足见余斐才华斐然，不输于男。

　　说完行商再说走镖，走镖需有三硬，一是硬靠山，二是硬关系，三是硬功夫。

　　靖泽轩身为武林后起之秀，靠的是集百家之长。余家虽非武学世家，但富甲一方，最好交友会客，轩中广集天下名士，尽招四海精英，这功夫武学自不在话下。自边境一战，轩主余崇护国有功，深得青昼王器重，这硬靠山也大必不用说。

　　最后这硬关系，靠得便是老二余祁。

　　余祁身为家中老二，自幼不如大哥受重视，也不比三妹受宠爱。打小不爱经商，独爱棍棒，十八般武艺是样样精通。余家老二去世后，竟把所有家产悉数全由给老大老三打理，只给老二留下了一些金银地契。余祁一气之下，留书一封，索性落草为寇。老大余崇几次三番劝阻不成，便以山中凶险为由，将侄女裳阳留在靖泽轩之中寄养，故此，也不至于让余家家散。哪知余祁这一落草，那可不得了，犹如芝麻掉眼儿里——再合适不过，竟一路从山寨小弟坐到了头把交椅。

　　而这硬关系指得不是旁的，正是这绿林关系。乱世行商，还欲商行天下者，免不了与各山贼野寇打交道，若非关系疏通，否则免不了有所损失。靖泽轩成立后，余崇借着余祁内外打理，上下疏通，又有三妹余斐出谋划策，坐镇在旁，靖泽轩的江湖地位稳步上升，不消几年便坐上了青商之首。

　　六年前，余崇亲率轩中门人，响应王命，领兵出征。因护国有功，余崇得青昼王器重，在皇城脚下寻得这块宝地。自从将门派移至此处，靖泽轩便声望日隆，日益壮大，时至今日，东南诸派各帮无一不俯首称服。

　　**靖泽轩，内院书房**

　　是日黄昏，一黑须长者身着朱褐深衣，头戴獬豸赤冠，摩挲手中血木珠串，威严静坐。书房左侧，坐一高个男子，身披绿底银纹圆领袍，络腮胡茬，飒气阳刚。书房右侧，有一貌美女子，身穿双鱼戏水蓝儒裙，鲜眉亮眼，仪态大方。

　　房内无人言语，静得只听得到珠子擦撞。

　　一双虎眸，直勾勾盯着手中一则秘信，过了半晌，黑须长者才道：“青昼王有意借我们靖泽商队之名，将几名斥候送入鱼兖国内，打探敌情，辅助战局。”

　　长者言罢，左侧坐着的高个男子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大哥，青昼王这如意算盘打得是真好，不跟着三妹学做生意倒是可惜。”

　　“二哥，隔墙有耳。”对面静坐的女子出声提醒道。

　　“怎得？如今咱们都躲进了大哥书房，还不能大声喘气儿了？”

　　“二哥你——”

　　“三妹，你甭劝我，我对此事向来是这个态度！”余祁不吐不快道：“都数不清这是咱们余家第几回替皇家办事了，远的不谈单说这最近一次，难民进城，拨粮拨款，他青兖王是出尽了风头，可咱们靖泽轩呢？搭村盖房，布粥散粮，哪一样不是咱们挑头，哪一份不是咱们出钱？”余祁是越说越来气，索性站起身来，道：“大哥，咱们如此听凭摆布，难道就因他是青昼的王不成？”

　　“老二！你给我住口！如此忤逆之言往后不得再说。”

　　余崇猛拍卓案，将手腕上的血玉珠串震得生响，“此事，我已决议答应。”

　　“大哥，边境的水患眼看就要消停下来了，眼下正是北上行商的好时候！鱼兖那条商道不知有多少家商会眼红，如今这事你说答应就答应？”余祁吹胡子瞪眼，满脸的不痛快，“好！如若这事密不透风，那也罢了！但要是此事传扬出去，不单商道毁了就连咱们靖泽轩的名望也没了！这九州天下，谁还敢和咱们做买卖？”余祁气急，冲身边人道：“三妹，你别光坐着发呆，你也表个态度！”

　　余斐正喝着茶，闻言轻搁下茶盏，道：“二哥，其实此事，我同意大哥决议。”

　　“甚么？三妹，你你你——当真是气死我了！”

　　余斐起身继续道：“二哥，我行商多年，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关系。只是此事想必也是大哥思量再三的。三妹斗胆问一句，二哥可曾想过，三国战事一日不止便会有多少边境百姓无辜遭殃。若是失去这一条商道便能换来战事平定的希望，又何尝不可呢？”

　　余祁闻言一愣，继而怒极反笑，道：“一条商道？三妹这话说得好轻巧，你们可知鱼兖那条商道是我手底下多少个兄弟拼了命才拿回来的！”

　　余崇离开书案，走近二人跟前，道：“二弟，我深知这些年你的不易。只是此事牵扯之深，波及甚广，由不得你我愿意与否。想青、鱼、冀三国的战事旷日持久，也该是时候有个了结了。常言道：‘没有国，何来家‘，想当初创建靖泽轩的根本便是保卫家国，如今之事乃是家国大义，希望二弟你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

　　“苦心......大哥，你何时可曾考虑过二弟我的苦心？”余祁捶着胸口道：“想当初你不顾我的阻拦，执意带队上阵，可是结果呢？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不说，就连大嫂也——也抑郁而终！可怜我那侄女衾照，早早便成了没娘得孩子......”

　　言罢，书房内一阵静默。

　　余祁含泪，正容抗色道：“大哥，三妹，试问天底下谁不想过安安生生太平日子？可是战事平定，谈何容易？青昼王要的难道只是那小小的鱼兖国么？十多年来，他们元家兄弟争的可是这整个九州啊！”

　　“大哥，这天下元家人爱怎么争便怎么争，与我们余家何干？咱们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劳什子家国大义，我不懂！我只知皇家的差事历来是吃力不讨好，大哥你从战场上留下来的伤至今还没好全罢？切莫好了伤疤忘了疼！临了，还落下个功高盖主的名头！二弟今日言尽于此，往后还是回我的孑儿山罢！”

　　余祁说罢，大袖一挥，扭了身子便要离去。

　　“二哥，天色将晚，你要去哪儿？”

　　余斐起身欲拦，却被余崇拽住衣摆。余崇道：“三妹，由他去！”

　　望着余祁怒气冲冲的背影，余崇长叹口气，道：“他此刻正在气头上，无论说甚么他都听不进去，索性就随他！等过些日子山中无聊，他自会回来。”

　　说罢，余崇转身绕回书案前，与余斐道：“三妹，你难得回轩一趟，不如去看看衾照？这孩子平素与你话最多，想再过些日子......便是她母亲忌日。”

　　余斐闻言，脸上也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

　　余崇道：“衾照这孩子自打她娘去世后便跟变了个人似的，我知道，这些年来她心里仍对我有埋冤，每逢忌日，便躲我远远的。”言此，余崇疲惫的脸上又添几丝悲伤，“三妹若有空，便多去陪陪她罢！想必，她与你会更有话说些。”

　　余斐点头道：“是，大哥，那鱼兖商道一事？”

　　“我会去亲自处理，三妹不用挂心，时辰也不早了早点下去歇息。”

　　“是。”余斐颔首，转身出了书房。

　　二人走后，内院书房一片死寂。

　　余崇捏着手里的珠串子，愣愣出神，半晌才道：“悯儿，你若还在，该有多好......”此音此调，好不孤苦寂寥。

　　余斐离了内院书房，穿过门廊门斗，一路朝大院分堂去了。

　　靖泽轩分堂位于靖泽西侧，与后院东西想对。分堂共有四座，分别是靖卫堂，霆鹰堂，金泽堂，和定安堂。这一大堂又划二小堂，正副两个堂主。故而，靖泽轩上下，大小共有四堂八主。

　　余斐正是金泽堂的正堂主。大到九州行商，小到门前买卖，都是金泽堂的分内之务。

　　金泽堂里，副堂主刘唐早在候着，见得余斐归来忙起身相迎道：“堂主，您回来了？”

　　余斐拖着步子，坐到熟悉的长塌软椅上。闻着早便燃起的香炉熏香，余斐松懈下身子，道：“刘唐，你去趟库房，将我从雍乌国给二小姐带回的礼物拿来。”

　　“堂主，东西一早就给您备好了。可是要现在给二小姐送去？”

　　刘唐见天色将晚，私想让自家堂主再多歇息片刻。此次雍乌之行，横跨东西，长达半年，返程路上堂主夙兴夜寐，车马不歇，如今还未好生阖上几眼。

　　只见余斐揉了揉酸胀的脑袋，道：“今日不早了，改日我亲自去罢。这几天，金泽堂里的大小事务便都全权交给你了。”

　　刘唐会意点头，道：“是，堂主放心，刘唐定处理妥当。”

　　只瞧这刘唐生得白净，黄衫白袖，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余斐点头道：“整个金泽堂里也就你办事最叫我放心。说来还有一事，我路过定安堂时见刘总管支走了一大笔银子，轩中近日可是有何事？”刘堂回禀道：“堂主有所不知，轩主近日收了一大批青兖难民进轩做事。刘总管的银子想必都是预支给难民的，说来，他们明日一早便该进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