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天气》熬夜大司马

36、36

　　裴言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他习惯了掌控全局，要把能攥住的一切都拢在手心才好，特别是黄又青——他打定了主意，不管黄又青乐不乐意。

　　可是，说完又觉得心头微微泛起了些苦意。
　　怎么指望那个笨蛋明白。

　　他气势汹汹地揪住黄又青的手腕，却又出人意料地送放了动作，一切变得柔软起来，像是轻轻地触摸一朵花，仿佛对自己意外的举动同样感到惊慌失措却又不忍抽离。

　　黄又青嘴角下垂的时候硬生生显得格外冷漠疏远。

　　下一秒裴言就感受到一股强力，凶狠果断地把他往后推。

　　裴言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滑，肩膀重重地砸到了因为阴郁天气而潮湿的墙上。

　　嘶。
　　钻心的痛迅速从肩膀胳膊满窜上来，裴言眼前开始有些模糊，猩红的事物开始慢慢消散，眼前只有淡黄的灯光下飘忽旋转的空气尘埃，一种麻木感从四肢百骸开始蔓延，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靠在墙上。

　　不可以，不可以。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

　　“你有病吧。”

　　黄又青冷冷地说。

　　“......我们逃吧。”
　　裴言沉默了几秒后，说。

　　“你听不懂人话吗？”

　　一股无名火蹭的窜上黄又青心头。

　　黄又青可不觉得自己突然从没道德没良心没底线的三无人士突然转性变得温和友好与人为善了，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过分好脾气，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计较，连自己看得都窝火了。

　　不，这根本不是无名火，而是一把积了好久的柴火，一旦被星火撩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恨不能揪着人的脖颈拉人提起来再打他一顿。

　　让他滚远一点。
　　让他别自以为是多管闲事。
　　何必和他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搅合在一起。

　　可是。
　　一抬眼看着裴言安静翘起来的一小撮柔软的黑发，黑暗中他却眼神明亮得就像一只小动物，笃定又温柔，带着点雨季的水汽朦胧。顷刻心软了三分，微微冒起来的一点点火气在心头无主地转了一圈。

　　甚至裴言此刻的沉默都让他心底小小忐忑起来。

　　为什么是我？

　　黄又青差点就要问出口了。

　　裴言即使状态依旧虚弱，却一如既往地敏锐，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隐约的强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又青。

　　最终还是黄又青受不住，略微不自然地回避了他的视线。

　　黄又青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了。

　　心气不顺，他只能低头，沉默着地碾着脚边的石子。

　　“咳咳。”
　　一股带着寒意的秋风席卷而过，还没痊愈又心身疲惫的裴言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嗓子眼里呕出了，连同刚刚砸在墙上带来的震颤，浑身都要像被车碾压过般破碎。才好不容易停下，他不由弓起背微微蜷缩身体。

　　黄又青敛下了眼眸，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怎么了？”
　　迟疑之下还是问出了口。

　　虽然站着没动，但是期期艾艾后掩盖的情绪早就被某个敏锐聪慧的人破译了。

　　裴言脸色发青地用力摇了摇头，然后立刻又歪着脑袋靠在墙上，头发凌乱，看起来更糟糕了。

　　黄又青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走近了几步。一碰到裴言的手发现整个手都是掉进冰窟窿一样的凉意。

　　“感冒还没好透就这么跑出来？”

　　“去医务室。”
　　黄又青立刻转身。

　　裴言蹙眉，用力地揪住他的胳膊然后摇摇头。但不是什么迷惑猎物的技巧。他很想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但是脑子里天旋地转他觉得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唇了。他全身心都要被大雨浸泡透了，这种阴冷在从每一个毛孔渗入。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压制着心里莫名上涌的委屈和愤怒，最后一次乞求。

　　***
　　他妈的被骗了。

　　黄又青没想到裴言说的逃跑就是逃回他的家，没错，他裴言的家。

　　盘腿坐在打好了暖气干燥又溢满了淡淡的不知名的清香的房间内，黄又青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玫瑰色的天幕中掺杂着云泛开的深浓阴影，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蓄势待发。

　　他妈的。

　　怎么想都觉得被骗了。

　　叹了口气，他打量了一下裴言的房间。很干净，但是也很无趣，床，桌子，书架，沙发，别无他物，甚至连被子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椅子也一丝不苟地嵌在书桌里。克制得好像生怕被人窥探出什么。

　　门的背后，裴言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在裤腿上蹭了蹭，手心里汗津津。

　　没办法，彼时彼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他的房间，这是他的防空洞，是他精神的栖所，全世界他唯一放心黄又青待的地方。

　　他一边想着黄又青刚刚踏入家门掩饰不住勃然大怒的样子，一边有些犹豫地推开自己的房门。

　　黄又青拨开塑料盒盖子，熟鸡肉的香气拂面而来，红泼泼的一大碗辣油里堆满了细滑的蟹□□和各式肉丸，外焦里嫩的鱼豆腐上沾着星星点点小辣椒，他用筷子翻了一翻被泡得油亮爽滑的鸡胗毛肚夹杂着金针菇和藕片就冒了出来，在灯光下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然后转过脸，抱着胳膊，没说话盯着裴言。

　　裴言愣了两秒，求生欲使他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我刚刚真的去吃药了！”

　　“这些都是冰箱里剩下的！”

　　“真的，我发誓！”

　　“我不骗你......”
　　然后因为心虚声音慢慢消下去。

　　黄又青皱起眉，很显然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但是心软了。所以他微微侧过身。

　　惯会看眼色的某些人立刻从善如流，利落地撑起小饭桌，把一切都快速摆好。

　　黄又青把微微沾湿的刘海一把撸到了后面，清秀的脸便陡然染上了难以忽视的攻击性，但是显露出来的气息和之前完全不同。

　　“不要吃香菜就夹给我。”

　　黄又青一把把裴言碗里一小撮绿油油的菜捡到自己的小碟子里。生姜黄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混杂在缥缈的烟气中，确实让他食指大动。这么一看，这个家伙好像很了解他。

　　“还要不要加辣椒粉？”

　　黄又青正在啃一块软烂的鸡翅，一咬下去呲溜呲溜冒出滚烫的肉汁，又辣又烫，偏偏他又懒得再夹断，吃得嘴唇都红肿了几分。不过也不妨碍他一伸手就从裴言那里接过然后倒了小半瓶子的辣椒粉。

　　裴言盘腿坐着，筷子是摆设，比起食物更关心眼前人。黄又青懒得搭理他，大大咧咧夹起一块撒尿牛丸，尖锐的牙齿刚一戳破，半块肉直接随着汁水迸溅出来，掉在了地上。

　　裴言立刻抽了张餐巾纸。黄又青不习惯时刻被人照顾，于是快他一步，低头准备捡起来。

　　房间地地毯是一幅底色为黑色的油画，恰好软烂的肉粘连在一块略显油腻的黄色中，肉理清晰可见沾着黑色的绒毛。

　　蔓延开的黑色。交杂着的黯淡的红色。粘稠的液体。

　　一些浑浊的画面在脑海中应激性闪现。

　　黄又青胃里立刻涌起一股极大的粘稠的恶寒，比昨夜的雨还要来势汹汹。但他只是迟疑了几秒，便若无其事地一把把肉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手重新拿起筷子却踌躇不下。

　　“怎么了？”

　　黄又青瞄了那个意外格外敏感的家伙一眼，把冰可乐推到一边，“少喝点，不然一会儿胃疼。”

　　或许黄又青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在淡黄的灯光下显得这般温和而平静，说话时雾气氤氲在暗淡的灯光里。

　　裴言苍白的脸上透出些许不自然的红晕，连脑门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乖乖点点头，却掩饰似得迅速捧起乐可，却觉得冰凉的液体难以下咽反而像是不断地往食管上涌，像透着寒意的手划过温暖的胸膛，让人浑身一颤。

　　“吃鸭血吗？”

　　黄又青故意问了一声，却不等回复直接给他夹到碗里。裴言勉强挤出笑意，盯着那块压在藕片上的油光灿亮的深红色固体，隐约觉得空气里都泛出一丝血腥味了。

　　“怎么了？”

　　黄又青享受着被辣得呲牙咧嘴的滋味，倒吸着冷气假装毫不知情地看着一动不动的病患。

　　裴言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咽下去，胸口开始觉得刺痛了，又觉得有几分晕眩。

　　大概是他的痛苦不比以往掩饰得那么好，黄又青立刻摔下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有病？”

　　“你感冒发烧好了吗？你就乱吃！”

　　要不是看在这个家伙病怏怏怪可怜的，黄又青真的很想揍他一拳。

　　“家里有没有温水？”

　　裴言用力咽了咽口水，“在、在、在、厨房里有。”

　　黄又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冰可乐放在身后的地板上以防一些人偷喝，然后立刻起身出去。

　　毛茸茸的脑袋在门外又探回来。

　　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的亲昵，“不许偷喝啊。”

　　裴言呆呆地坐着没动。

　　心头突然有种受到压迫的感觉，介于痛苦和快乐之间，在胸口一点点地膨胀着，一点点地压迫着自己，仿佛即可就要爆发出来。他无法动弹，好像也要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像是随着血液中氧气的不断减少，意识也不断被稀薄着。

　　有一种很幸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