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天气》熬夜大司马

34、34

　　其实没有什么地方去。
　　裴言在学校里漫无目的转了一圈，避开了下课的人群，定定地坐在池塘边隐蔽的一处石凳上。早晨前桌给他从食堂带的烧麦他只咬了一小口，怕坏了人好意也不敢随便扔在垃圾桶里，还在抽屉里慢慢发凉呢。四五个小时只喝了热水。

　　烧已经退了，然后就是难缠的感冒，头疼口干咳嗽流鼻涕扁桃体发炎比之前天天挂盐水还要让人心烦意乱。

　　今天阳光很好，天空是非常漂亮清爽的浅蓝色，纯粹的像冰箱里冻的布丁，干净中带着一份淡淡的冷意，连一点点云都没有。身边茶花树上有奶白色的花，发着细腻柔和的光晕。进入秋冬后这样清爽放晴的日子里，学校总是格外热闹。

　　裴言低垂着眼帘，在这样难得回暖的天气里一个人独自享受平静的情绪。

　　心情很低落，什么都不想，只是放空，呆呆地盯着平静地水面。觉得好好的生活被他亲手给毁了，他把自己搞得一团糟，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愚蠢糟糕的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只手拍拍他的左肩。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装着食物的热腾腾的袋子就落到自己眼前。

　　“当当！”

　　黄又青毫无责任心地从新修好的草坪上走下来，一脸邀功地凑过来。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快给我让个座呀！”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裴言愣住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立刻在耳边震颤起来。

　　黄又青歪头，皱起眉头。

　　裴言大梦初醒一般，赶紧往旁边挪了半步。

　　“不好意思啊。”
　　他脸红彤彤的，眼神亮晶晶的又直勾勾，细长的眼尾湿红一片，无法自制地露出了殷切的兔子笑容。

　　“我买了皮蛋瘦肉粥，因为黄又橙在那家吃的次数太多了就用积分换了一小碟酱萝卜，本来还有海带丝，但是我看好像是泡椒的，你又根本吃不来辣，我给换了一个凉拌木耳。”

　　“我还打包了一小碗鸡汤哦！特别香！我看阿姨里面还煮了枸杞呢，对你感冒肯定好！”
　　黄又青蹲在石凳前，一边快活地说，一边把塑料袋解开，把菜和粥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裴言没说话，依旧有些恍神。他终于完全回过神来了，淤积的阴霾几乎在瞬间化做鸟兽散，那些阴暗愁苦酸恨在黄又青的笑脸面前渐渐杳然。

　　黄又青大概不会解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突然对他那么热切。
　　简单粗暴。这就是他。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性恣肆，随心随意.....轻而易举地掌控别人的情绪。

　　可偏偏有人心甘情愿瞬间弃甲投戈。

　　“我觉得你肯定是白粥喝得快吐了，所以我就打包了皮蛋瘦肉的。”

　　“你是要筷子呀，还是要勺子。”

　　裴言没来得及挪开眼，于是絮絮叨叨的黄又青直愣愣地对上了那人湿漉漉的眼睛。

　　“你是要筷子还是勺子？”
　　黄又青别开眼，耐心地重复一遍。

　　裴言本来想说不用了，看着对方长长的睫毛想把小刷子在心头拂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勺子’。

　　黄又青没有直接把勺子递过去，而是细心地把包装都拆掉，塑料纸揉成一团在手心。

　　“你尝尝这个粥合不合你口味。”

　　裴言乖乖地抱起塑料碗，虽然因为感冒嘴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还是认真地吃了一大口，抿了抿嘴，轻轻地点点头。

　　“好吃就对了！稍微带点肉才香啊，我才喝不下没味道的粥呢。”

　　黄又青得意洋洋。

　　“你、你、要不，不是，你、你坐上来啊。”
　　裴言还没开口就红了脸，一手拿着碗，一手想去拉黄又青。
　　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忽然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我自己来吧，你小心把粥撒身上。”
　　说话带上了几分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撒娇的味道。

　　黄又青蹲了一会儿腿麻得不得了，猛起身踉跄了一下。裴言却比他反应还要快，迅速扶住他，温热的手掌状似不经意轻轻地摩梭过纤细的腰枝，激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黄又青假装不在意地坐在一边的石凳上。

　　“你吃完饭了吗？”

　　因为感冒了，裴言擤鼻涕擤了一上午鼻头红红的，说话带着些不清楚的黏腻，眼睛因为酸涩总是带着些朦胧的水汽，乌黑的瞳仁不安地转动，往日百般不与人计较的温和在黄又青眼里都染上了几分无辜和可怜兮兮。

　　他妈的。
　　黄又青心里骂了一句。
　　就跟他在中心公园门口跟黄又橙撒泼打滚鼻涕眼泪都没能松口来让人买下来的那只兔子一样。

　　“你吃饭了吗？”

　　黄又青不正面回答，嬉皮笑脸探过身去，直接咬了裴言的勺子。

　　这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家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卖乖的机会。

　　对方果然颤抖起来。

　　裴言整个人都已经死机了。

　　他像个机器人般机械地用勺子再舀起一口粥，忽然想到这是自己用过的，立刻缩回手，没想到黄又青大大咧咧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就喝了一口。

　　裴言觉得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浑身上下都被一股炽热感性烧没了。

　　黄又青咂咂嘴，“我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淡。”

　　裴言哑着嗓子小声说，“挺好喝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裴言喝了一口粥，嘴唇抿得紧紧的，悄悄用余光看着身边这张带着些婴儿肥又格外干净的脸转过去一些，迎着光毫不在意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慵懒又俊俏。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慢半拍似的汹涌而至。

　　他克制住波涛汹涌的情绪，垂下眼皮，没注意到黄又青不留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黄又青云淡风轻地把剩菜都打包好，准备去分类垃圾桶那里。

　　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这样灼热，看得他平白腰里从尾椎窜出一股酥麻。
　　其实黄又青很害羞，只是害羞得不大明显，而且他有虚张声势的坏习惯。

　　***
　　最后两节课的考试让大家废了不少脑细胞，把试卷一交，几乎所有人立刻站起来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腰肢。

　　“饿死我了，吃饭吃饭！”

　　裴言揉了揉僵硬的后颈，同桌现在才能真正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大概是因为生病，现在透着一种忧郁的厚重灰白色，浓厚的青春期的男孩子的朝气里带着一份成熟，微笑起来很温柔温顺，漂亮的嘴唇抿成一线。

　　“晚上吃什么？”

　　“随便。”

　　前桌敲敲黄又青的桌面，“走吧。”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同桌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张大着嘴就转过去，“为什么不吃饭啊？不能吃炸鸡吗？我们也可以换个——”

　　裴言低头整理笔袋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不饿。”

　　“你不饿？怎么可能不饿嘛！我考试的时候饿得都快把试卷吃了！不饿也不行啊！晚课铁定撑不住！”

　　“......算了吧，我还在感冒呢，会传染给你。”
　　裴言无力地握拳，拳头松了又紧，声音中染上了明显的冷意。

　　“哎，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嘛——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哦。”

　　“就是，你这都一连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我不去了。”
　　裴言猛蹙眉起身，留下面前的人一脸诧异，毫不犹豫地往后门走，没忍住咳了几声。

　　下午搬书还是受了风。

　　他组织同学把那么一大堆没用的课本搬到楼上的时候，黄又青又是在一群人的簇拥中下楼，像是一阵熙熙攘攘狂躁的风。

　　因为中午一起吃了饭，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他忍不住心头瞬间雀跃，却在犹豫间轻而易举与黄又青擦肩而过，而后者在和伙伴们打打闹闹，理所应当地掠过他。

　　暗自伤感搬着书来回之间，黄又青又和一个女生抱着物理作业说笑着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犹豫之下裴言躲在大厅柱子后面默默看着他们。还靠得这样近，鬼迷心窍。

　　黄又青高高瘦瘦的身影，还有女生。
　　秋日的风这样清爽，这样呼啸而过，让他听到阴影后的故事。

　　女生小声地说，黄又青我可以要你电话吗。
　　或许早在心底里排练过许多遍也无济于事。原本底气十足的话在他过分礼貌到陌生的询问后裴言听到了微微的颤抖。

　　黄又青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嬉皮笑脸间开玩笑般把话重复了一遍。教室的灯光穿过高处的玻璃窗，在被无数空气浮离粒子削减后以暗淡的形态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在黄又青高高瘦瘦阴影下那个女孩子这样脆弱。裴言突然感到心疼与压抑。

　　黄又青的声音带着心不在焉的冷淡，为什么要我的号码呀。

　　女生没有回答。
　　裴言看不清，她齐肩的头发被风吹起又久久遮住了她的侧脸。

　　迟疑了一下，黄又青立刻体贴地露出了很完美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好像天生就带着爱情。

　　你等我一下吧，我回教室写给你。

　　女生低头，沉默半晌说，好啊，我等你。

　　十九楼的风这样冰凉，像冷硬的东西不断磕碰裴言的额头。让裴言心生恐惧的是他掩饰不了自己的幸灾乐祸，一点同病相怜的幸灾乐祸。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自私又恶俗。

　　裴言悲哀地想，黄又青是被所有人惯坏了的孩子。中央空调式地漫天播撒他的关爱，又居高临下的客气与所有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中午就是他的一场肆无忌惮的把戏吧。

　　风冷冷地吹着，最上面书的几页不耐烦地翻卷着。几对情侣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秀恩爱了。男孩子们抱着巨大的书箱，女孩子幸福溢于言表。有的默默不语，笑得羞涩。

　　他格外不屑于那些腻腻歪歪，大概是因为生病，对自己的控制力下降了，他的表情冷淡到让周围人都感到不安。

　　一整个下午那些匆匆扫过的对话克制不住地在裴言脑海里循环而过。
　　厌倦，兴奋，嫉妒，酸恨，被温和善良外表掩盖的情绪再一次和他打马而过。更糟糕的是，潜意识里裴言已经无法自制地将自己代入了，冷静沉默之下，将看到的画面添油加醋无数次反刍，任由那散发着毒味的黑色汁水淌到胸口稀碎的角落里。

　　“他这么不舒服吗......”
　　同桌一下子被他唬住了，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还是抬起脸关切地问前桌。

　　“可能吧。”

　　“感觉很严重啊。”

　　“可能吧。”

　　“你怎么什么都是可能吧啊。”

　　“你还吃不吃饭啦！”

　　“吃吃吃，北校门新开的石锅拌饭听说特好吃哎——”

　　“快走，一会儿人就多了！”

　　裴言靠在后门口的墙上，听到教室里没有动静了，心中隐隐有些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失落。
　　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心灰意冷到可以无动于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