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天气》熬夜大司马

33、33

　　妈的。

　　一定是因为生了病，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委屈的感觉突然从心底扑上来。
　　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被失落感碾压成齑粉。

　　天黑得越来越早，裴言毫不犹豫地把窗户开到最大，任由带着寒意的空气迅猛地侵占暧昧狭小的房间。
　　刺激下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又涌上来，裴言僵硬靠在墙上，盯着窗外被雨水无情冲击的树叶，寒意肆意地灌满了四肢百骸，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海上飘摇的船只，堵塞感缠绕得他呼吸困难。

　　药水已经滴完了，他冷漠地任由血液一点一点慢慢回流，手背上有些冰凉的刺痛，一下又一下。

　　看着猩红的液体如沉默的蛇向上满窜，以诡异的姿态在消毒水间漫散，他的混乱脆弱也无可遏制地流露出来。

　　外面天空是深邃的蓝色。裴言忽然想起黄又青喜欢穿深蓝色的针织毛衣，那天他一脸冷漠地站到台上，不怒自威，台下吵闹的人群都自觉安静下来了。上面翻出来的白色衬衫领子，深蓝色的牛仔裤。

　　我喜欢深蓝色，蓝色很显皮肤白。
　　裴言想起几年前自己在键盘上小心翼翼敲下的字。那是借着班级活动要到的□□号。
　　本以为黄又青是美术特长生，或许对颜色的话题保持略长的热情。

　　等了很久。
　　黄又青说，我要睡了。
　　这是从天而降的圣旨。

　　而裴言诚惶诚恐甚至不敢流露出自己略微的不满。

　　头像依旧明亮，在安静的深夜里亮得刺眼，却再没等来一句“晚安”。

　　当初细枝末节的事情就像手心的掌纹，过了很久还是脉络清晰无法消退。略微涌动的喜悦，瞬间被随之而来巨大的悲哀感吞噬，裴言努力克制自己自怜自哀的趋向。

　　可是在病毒的加持下，思维已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和黄又青靠得最近的一次。

　　那个新学期电视台成员大会最晚到的人一脸不耐烦地从后门跑进来，跳进人海里慌慌张张找座位，竟然伸出长腿跨过了桌子，利落地坐在了裴言旁。
　　人群渐渐安静，只有裴言却无法收住自己慌张的眼神，独自坐立不安。

　　黄又青环顾四周，扣上毛绒绒的帽子，竟然安然会周公去了。

　　这样毛绒绒的大脑袋离手这样近，看得裴言心里直痒痒。听得到像幼童一样酣畅轻微的呼吸声，是森林里小小的野兽。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突然很想很想，守护好一只毛绒绒的大熊。

　　过了很久，大熊醒来，仍旧酷酷地面无表情，带着刚睡醒重厚的气息。

　　“同学，麻烦借下开会笔记。”

　　整场都被旁边人牵动心神的裴言几乎瞬间就慌慌张张地就伸出了手。

　　后门口有人喊着，黄又青，别磨蹭了，哥们几个等你打球呢，快走啦。

　　于是大熊又一脚跨过了桌子，潇洒地只留下来个背影。

　　裴言心里满满的遗憾，又对还书的场景抱有幻想。然而一个上厕所的课间，书就安静地躺在讲台上等着他领回去。

　　有太多太多毫无意义的遇见，无聊到相识只是场景的附加赠品。这样的记忆被重新提起又是何其不堪回首，只有他一个人的忧伤强行压下心头。不公平。

　　裴言忍不住苦笑。

　　笑自己心存侥幸，指望一个刻薄寡思的惯犯会为他停留。

　　笑自己屡教不改，以为那个铁石心肠的罪魁祸首会回来。

　　他总是那个样子，玩世不恭，傲慢无礼，自鸣得意，把流氓习性当做兄弟情义，都好像从高空抛下，偏偏又在各种阻力的消磨下成了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正正好好落在裴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总是失望。

　　总是屡教不改。

　　他是他圈养的动物。

　　***
　　黄又青不紧不慢地裴言身后跟了一路。

　　其实也没有一路，只是看见熟悉的背影从急诊楼里钻了出来，就好像小精灵凭空出现忽然蹦到了眼前。不由自主就把棒棒糖棍子扔了，脚尖在地上不安地碾了碾，迟疑了三秒，加快了脚步，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了。

　　他一个人回家。

　　黄又青觉得不奇怪，他已经察觉到裴言往日温言软语掩盖下的强硬。

　　不应该老老实实回家吗？

　　他现在要去哪里？

　　裴言好像走神了。

　　黄又青跟着他穿过马路，然后从小区的后门一路直走出了前门，目不斜视地走过自己家那栋楼。本来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直到看到裴言像是忽然惊醒过来，停在了校门口不远处。

　　夜色变得有点浓，裴言轻轻挠着下巴目瞪口呆被堵在放学接送的车流里，前后张望着，微微侧过身，头发被冷风吹得凌乱，往日里俊俏含笑的熟悉眉眼就在车灯连路灯的闪烁中逐渐清晰，苍白又疲惫。

　　他好像在找谁。

　　他找的人会不会是——

　　脑子里警报忽闪！黄又青一下子把自己荒唐的想法扼住。

　　他定定地站在绿化带旁，手却忍不住在书包侧袋摸索，迟疑之下，还是放弃打电话或者简单发条短信打算。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裴言的那天好像是那个秋天里最冷的一天了，傍晚的夜色也像是化不开的巧克力。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裴言更加心灰意冷，有些自暴自弃。
　　潮湿阴冷的天气让他觉得很不安，很不舒服，他不自觉的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忽然从门口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眼神无辜又有点滑稽，同桌一脸惊奇地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

　　裴言愣了几秒，立刻挤出往日里宽厚的笑容，眼神却还是下意识往他身后瞧。身边走过一群嚷嚷吃夜宵的男生，却没有他想看到的脸。

　　“我——”

　　“我正好要去给你送作业耶。”同桌毫不在意地打断他，转身掏书包，“今天试卷可多了，每门课都好几张啊，今晚不知道要做到几点——”

　　“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不冷吗？”

　　“嗯。”

　　裴言不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脑子因为生病反应得很迟缓，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缓解气氛的话题。

　　“你身体还好吗？”

　　“你今天去倒个垃圾就没回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今天你不在，自习课班上乱得一塌糊涂，被系主任抓到了，全班被痛骂了半节课，这个烦人的老男人——”

　　同桌絮絮叨叨，裴言偶尔配合地回复。陆陆续续有认识的同学走出来，和他打招呼，知道情况的人还会一脸忧心地询问病情。身体内的焦躁却好像逐渐蒸发了，心头的忐忑不安变成了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的情绪，就像这从天上间或滑落的雨点，淅淅沥沥的，再流淌下一地。

　　他一脚又踏回了正常的生活。

　　只有碰上黄又青的时候他才会慌里慌张坠入无可救药纷乱又狂热的愚蠢。

　　两个人逆光而行，人影一下子模糊起来，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黄又青被隔在车流之外，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起来。

　　我不是把作业给陶舟了吗？

　　他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实不认识那个和裴言对话的家伙。

　　谁？哪个班的？两个人在说什么笑成这样？
　　黄又青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裴言回学校是为了找他吗？
　　难道他猜到了会有人给他送作业吗？

　　看样子，和他一样是个好学生吧。

　　下午黄墨阳和黄又橙的对话恍神间又在脑中浮现，愈发汹涌。黄又青耷拉着脑袋，用力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细小的石子儿，忽然心里有点不温不凉的失落。

　　“青哥！”
　　忽然两个人打断了他飘忽的思考。

　　是两个国际班的家伙混在其他班级放学的人流溜了出来。他们和几个校外的混混晃晃悠悠从餐厅迎面走来。国际班学生和他们正常班级的总归是不同的，大摇大摆一人一杯奶茶生怕年级主任不会打上门一样。

　　“哥你是早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脑壳上立刻被其他人敲了一记，“哎，青哥想怎么样怎么样，还用得着跟你汇报啊。”

　　黄又青没说话，后知后觉感到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潮红，有点隐秘的羞耻感又有点对自己冲动行为的惊讶。

　　“哥，你今天逃课一天去哪儿玩了？”

　　“哥，老师下午查你来着，说是跟林——”

　　另一个嬉皮笑脸的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戳了戳说话的家伙，示意他闭嘴，然后谄媚地把刚刚买的冰可乐递上去，“哥，请你喝。”

　　黄又青本来直视的目光游移开，垂下眼皮，好像突然对吸管感兴趣了，拿起来不紧不慢地戳了两下，他烦躁的时候说话都带着冰碴子。

　　“滚。”

　　他不悦地重重呼出一口气，握着杯子的纤长的手上青筋明显。

　　两个家伙从善如流，耍滑冲他敬了个礼，然后立刻往校门里跑，其他小混混瞅瞅他大块张扬的纹身，惹不起他，马上跑开了。

　　林午。

　　不知道林午现在怎么样了。

　　黄又青狭长深邃的双眸在潮湿的空气里迅速黯淡。
　　他呆呆地盯着对面路口信号灯的闪烁，拥堵的车道里急躁的喇叭声响个没完，不看信号灯过马路的人断断续续，挂着‘88’荧光灯牌的公交车艰难地从眼前行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