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萧翊

5、凤晴

　　说来凤晴，她爷爷说一个女娃随便取个名就行了，凤随她长姐，而晴是因为儿媳姓秦。我说女孩子用秦不好，硬是给改了晴才算完。
　　因为儿媳生凤阳亏了身，吃了很多苦才生下凤晴，便对她不甚喜欢。而她是一个女孩子，再次破灭了家里要男孩的愿望。而且她还有先天性疾病，需要动个手术，家里人看她愈发鼻不是鼻眼不是眼的。
　　凤晴小时候就受了很多不平侍遇。我看着她，总觉得看到了，刚刚嫁过来的自己，对她多了几分心疼，格外的关照。
　　邻省要通高速，需要人手，我和建青去了，把小凤晴还给了她父母。
　　小孩子嘛，还是要在爸爸妈妈身边更好。她那么小，跟着我和建青到处跑也不是个事儿。
　　没过几天，我接到了一个同村的人的电话。让我去接小凤晴，我懵了。小凤晴？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孩，怎么会自己跑到邻省来呢，这不可能的……吧？
　　我将信将疑地去了，等我真正看到凤晴的时候，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停止了循环。
　　小凤晴心思很敏感，看我不甚欢愉的样子，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扑向我的脚步。眼眶红红的肉眼可欠的失落。
　　心脏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渐渐蔓延至全身。
　　于凤晴而言，儿子儿媳无疑是陌生的。我们离开后没多久，小凤晴就开始怕生，开始哭，她以为我不要她了，但又不敢真闹，怕被这两个陌生人丢掉 ，然后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会没有。
　　起初儿媳还会哄哄她，毕竟不是在身边长大的 ，后来被哭烦了，也就不理了，凤晴就被送了过来。
　　那时，凤晴才两个周岁……
　　凤晴很省心，给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挑食，不顽劣，也没有什么水土不服。
　　又一载春秋，高速路打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那段时间的凤晴是我见过的，她最有生气的样子。
　　不论在外面的世界过得多好，也终究是要回家的，毕竟根还在那儿，想离也离不了的。
　　凤晴四岁时上的幼儿园在镇上，她每天都是自己坐校车去的。家里人都忙，没人有空去接送孩子。她也从不让人操心，也就没人会记得去操她的心。大概真的是懂事的孩子没糖吃吧。
　　凤晴六岁，儿子儿媳带她去外公家小住。那边有一大片的荷塘，荷塘边有一口井，儿媳洗衣服的时候小凤晴从井里跳了下去。
　　被救上来以后奄奄一息，在ICU里住了两天两夜。她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面对众人询问，她只说是想看看井里有没有荷花，脚一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在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她哭了，哭了很久很久，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水井边就很想很想跳下去，好像有什么在吸引她一样，告诉她，跳下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就跳下去了。
　　从此我再不让她靠近水井边，我跟她说，老人都说耳垂大的人都是有福气的，我们这样有福气的人，怎么能在还没有怎么认识世界的时候离开呢？再说你要是走了，嬢嬢怎么办？
　　她一脸认真，“我不走了，我陪着嬢嬢。”她没说，对未来的期待，比起陪我，我更想她为相信未来而活。我年过半百，要是我哪天走了，她难道要跟我去了吗？
　　凤晴九岁，上二年级了。她一直都不太合群，我为比头疼，想尽办法让她和别的小朋友搞好关系。直到她有一天回来和我说：“嬢嬢，我不要和小朋友搞好关系了，没有必要，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的。”
　　我说这样子是不对的，人生活在这世上，就是一张又一张的人际网。即便讨厌，也要学会接受，世界不可能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只能去适应这个世界，有些时候你没得选择。
　　她还那么小，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她只要负责开心就好了，没由来的，我总觉得她应该要明白。她没说什么，走掉了。
　　我越想越不对，凤晴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交际，却也从未抱怨过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我开始找她，想问问她怎么了。
　　可我怎么都找不到她。
　　我想起了她跳井的经历，发了疯的找，生怕她再做什么事，让我愧疚后悔一生。
　　我也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应该开开心心地长大。
　　凤晴她却在最应该任性的年龄学会了懂事，在最应天真烂漫的年纪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在最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乖的像条狗。
　　我越找越难受，越找越自责，我还怎么都找不到她，最后还是她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我深深意识到如果她想消失，就不会给任何机会。
　　心冷了的人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
　　她比我更决绝，更有勇气。
　　我抱着她，很紧很紧。这一刻好像我才是那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寻求安全感；她才是那个六十出头的老者，成熟而冷静。
　　“我答应过要陪着嬢嬢的，不会走的。”我想我应当庆幸，她是个说话算话的。
　　　她告诉我，有同学下了课在地上打滚玩。她说了一句“地上不脏的吗？”没人理她，她以为是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她同学也许误会了什么，换来一句“再脏也比你干净。”
　　一个本就性情寒凉的人，偶尔散发出热度，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寒的了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有那么大的恶意，只告诉她，不想来往就算了吧。
　　凤晴十三岁，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我和建青很少过问儿子赚了多少钱，又存了多少钱。倒没想到他能那么有出息。
　　他把凤晴带去了城里上初中。学业愈加繁忙，已经很少回家了，时不时地打几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还在，请放心……
　　她每次回来我都会想方设法给她塞些东西，有时是吃的用的，有时就干脆塞钱。
　　但就没怎么成功过，给她塞的东西时常会出现在我的口袋里或者包里。
　　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精明，真是……
　　凤晴十五岁，被查出重度狂躁抑郁症，那年她初三，决定先完成学业，考完中考。
　　疫情原因，不考体育。总分700，她640出头。我想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大家见她表现得如此正常，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对她的病也就没有多关心。
　　她正常读书，没有因此荒废学业。
　　她继续她的生活……
　　就希望她能好好的吧，一辈子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