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萧翊

6、建青

　　建青是一个非常能吃苦耐劳的人。九岁就没了父亲，作为家中的大哥，他必须承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小小年纪就辍了学，开始忙于生计。
　　建青家原本在村子里辈分高，威望也高。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的父亲一死多的是对他们落井下石的人。他才九岁便尝尽人情冷暖，看遍事态炎凉。
　　所以呀，他对吃苦这一件事看得稀松平常。在生产队时，明明都拿一样的报酬，就数他干的活最多，说他是生产队的驴，一点儿都不为过。
　　在建青家里，基本是他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就指着他吃饭，这也使他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并且极爱面子。
　　他只有母亲会在他遍体鳞伤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所以他对他的母亲格外的孝顺。试问，在黑暗中给了你温暖和光明的人，你会舍得让她不开心吗？
　　所以我初初嫁过来的那几年吃尽了苦头，还无处申诉。
　　因为人家压根就没觉得你这是苦的，无病呻吟而已，矫情。
　　建青年青的时候太拼了，身体劳损非常之严重。到了中年，他看着至少比同龄人老十岁。
　　关键他还不服，天天比那些年轻的还要来事。养鸡，养鸭，养牛，养鱼，种稻，种菜，种瓜。等成熟的时候，要么就是打电话让儿子他们来拿，然后就是自己出售。其实他也不过是想多给儿子留点东西。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能你所认为的低起点，是你父母拼尽一切才达到的他们眼中的罗马。所以每一个人其实都出生在罗马，再奔赴向他们各自眼中的罗马。
　　后来，建青出门的时候脑出血，幸好附近有人，及时救助。人是抢救回来了，但却中风了。对于他这么要强的人来说，或许这比直接死了还要来的更加折磨人。
　　日复一日的康复训练，练的是……他曾经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走路，用筷子甚至上厕所。他从一个健康的人，突然觉得生活不能自理。任谁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他的脾气变得更加阴睛不定，暴躁异常。时不时的摔东西，还喜欢对小辈们的事情指手画脚。有时即使他说的不对，大家也不敢跟他回嘴。生怕他再出什么个意外，得赔上一副棺材，得不偿失。
　　从前他还没有病的时候，他的大妹妹每年大年初一都会来，每逢过年过节也总是会向我们送些什么东西。真是非常的重视这个大哥。可是后来被他骂的哭着跑回了去。连端午的粽子都是托别人带过来的。
　　他的第二个妹妹，在跟他玩牌的时候，跟他不小心争论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来过了。
　　儿子在城区买房子之后，儿媳在城区找到了工作。两个孙女儿也在城区上学。儿子照例天南地北的跑，也没有再回来过。
　　临了了这些被他养大的孩子都不想再来看他，落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你说他得有多失败啊！
　　但他其实也很想让人陪着，但是性格使然，他无法拉下脸去跟小辈说，“你们来看看我吧，我想你了”之类的话。
　　可要是小辈们真的回来了，他又忍不住跟小辈们摆长者姿态，跟他们扯皮。
　　他跟儿子说现在大孙女已经成年了，要给她买辆车。儿子说：我跟你大孙女说好了，等她自己赚钱赚到那辆车的一半，就给她买。
　　建青又忍不住翻起了旧账，说当年你买车，你当时自己只有两千来块，剩下的不还都是我给你垫的。你看看人家隔壁都已经给自己女儿买车了，你为什么就不行？
　　殊不知人家隔壁姑娘根本就养不起这个车。买车是个简单的事儿，但是后续呢，保养费，修理费，油费，哪个不要钱？给大孙女买了，她真的养得起吗？当年儿子买车，他可是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孙女已经成年了，也不好意思经常跟儿子开口要钱啊。现在交通发达，她每天坐坐公交乘乘地铁其实也很方便。
　　这不是个例。他总喜欢把自己那老一套的搬出来，来指点年轻一代，按自己说的来。一旦他们反驳，他就不开心阴沉着脸开口骂人。时代在发展，他自己已经落后了，他却不肯承认。
　　有一次他的圈椅坏了，他摔了一跤。他拿着圈椅那根断掉的脚，支着想站起来，然后嚷嚷着说要打死我，连他的圈椅坏了都不提醒他一声。
　　但其实他根本站不起来，我又不能真的让他一直坐在地上，但是一靠近他又准得挨两下。
　　还有一次我蒸了玉米和馒头来当午饭。我端了一盘子馒头和一盘子玉米出来，都放在他手边。然后拿一个玉米啃。
　　他吃了两个馒头，一个玉米。他拉肚子了，他一会儿说是我做的东西不够干净，一会儿又说我不够注重他给他会吃坏肚子的东西，我就是想要他的命，说我是老妖婆，下了地狱也要带我一起。东西我也吃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他会痛风，冬天和下雨天都疼得死去活来。晚上得起几次，弄得我几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也挺想逃的。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明明现在吃穿住行都得靠我，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呢？像我这样子的保姆，得开多少一月，才可能会有人来干？
　　是我放不下，是我舍不得去死，要不然也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或许我当年就应该和建华一起一杯农药下肚，再不见天日。
　　建青啊，他苦了一辈子，也作了一辈子。临了了众叛亲离，我很想问你一句，你这么做后悔吗？
　　或许是不后悔的吧，毕竟成长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而性格又大都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他只是在苦想，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或许是后悔过的，毕竟年纪大了，谁不想要儿女绕膝，家庭美满。
　　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后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脾气是改不了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