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精本精[短篇]》星星白兔

5、丹心照明月

　　第一章：

　　丹丹生活在天外天。

　　天外天没有四季，没有日月，没有万物。那里只有白皑的虚空、一座冷清清的无名府邸、无数不会发声的死物、一面巨大的千机镜以及祝淮希。

　　丹丹是只妖怪，祝淮西说的。

　　那一面千机镜，祝淮西给的。

　　丹丹想，若是没有这千机镜，她怕是要成为什么都不懂的哑巴瞎子傻子。

　　盖因祝淮西很少说话，且整日都是淡淡然的模样。而在天外天，除了祝淮西和丹丹，再找不出第三只人形生物了，假如祝淮西什么也不教导，那么丹丹大概会与傻子无异了。

　　而事实上，在丹丹出现的前近百年，她确实是像傻子一般度过的。不会说话，不会哭笑，每日只知道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府里乱逛，咿咿呀呀。

　　直到百年后，出远门回来的祝淮西给了她一面千机镜，她看着镜子里人间的景致，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四季，什么是日月，什么是生灵，什么是文字，什么是语言……

　　知道这些后，每每想到自己那被狗吃了的前一百年，她都觉得牙疼不已，恨不得学人间最粗鄙的人一样骂娘。

　　哦，她没有娘，但是祝淮西总不是和她一样凭空蹦出来的。所以她真的很想问一问祝淮西的娘，这么个奇葩儿子她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没有养过孩子就把她送给会养孩子的人不行吗！既然要养她却又漠视她是几个意思？

　　牙疼，真牙疼。

　　幸好她不需要吃饭，不然非得被饿死不可。

　　丹丹心里碎碎念着，然后看着祝淮西淡然出尘的面容默默叹了口气，看了看重新满了的刻漏，然后随意在墙上画了一条线。

　　算了，谁叫他长的好看呢？谁叫这天外天就只有他和她两个？按人间的说法，他们这就叫相依为命，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这么一想，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心情好多了，心里甜滋滋的。又看了一眼祝淮西那好看的脸颊，悠悠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真特么好看。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这些小心思，只怕会哭笑不得。凡间这么多精彩绝艳的女子她不学，偏生成了一只颜即正义的颜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丹丹肆无忌惮的眼神，祝淮西睫羽轻颤，一副要清醒来的模样。

　　丹丹先是一喜，随即却垮下了一张鲜研的小脸。

　　真是讨厌，他又要出门了吗？

　　事实上，每隔一段时日，祝淮希便要出门一趟，过个几十年才会回来。从一开始的隔几百年，到后来的隔几十年，愈发频繁。

　　起初还好些，他清明时居多，丹丹便会闹他，会叽叽喳喳同他说个不停。但到了后来，他建起了冰楼，出门频繁起来，而且每每回时，他都一脸倦容，然后把自己关进冰楼，出来后便是闭目打坐，直到下一次出门。

　　第二章：

　　其实，起初祝淮希要出门时，丹丹心里酸酸胀胀，难受得厉害，也曾哭着求着闹着，让祝淮希带着她出去，无一不是被拒。后来慢慢的她就死心了，不再想着出去的事了。

　　直到，凤曦带着昏迷的祝淮希出现在天外天。

　　凤曦驾着巨大的鸾架落在天外天唯一的府邸里。丹丹带着戒备与好奇走近这庞然大物，然后，就看见，一个身高一米八的高挑美人，抱着祝淮希走了下来……

　　抱着……

　　抱……

　　丹丹顿时表示她惊呆了！

　　那美人似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丹丹过去。

　　一时间被吓傻了的丹丹还有些懵逼，指了指自己，似乎在说“是叫我？”然后反应过来，这里除了她还有谁？

　　于是后知后觉地走了过去，仰起头看着美人。

　　“哥哥，有事？”

　　那美人听见她的话，顿了一顿，然后开口：“伸出双手。”

　　丹丹乖乖地伸手，然后，那美人便把祝淮希扔到了丹丹怀里，然后把解放了的右手放在丹丹柔软的发顶，一阵乱揉。

　　"还有，"颜色殊丽的美人展颜一笑，世界似乎也黯然失色，“叫姐姐。”

　　“哎？”丹丹大惊。一米八的姐姐？就算长的很美，也觉得好……好可怕！

　　安顿好昏迷的祝淮西，又知道他其实并无大碍后，丹丹这才有时间同美人好好说话。

　　而丹丹到底是一只颜狗，虽然美人不是传统的古典小姐姐，但仍旧是盛世美颜，于是忍不住花痴起来。

　　“姐姐，”丹丹撑着下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红衣似火、风情艳丽的美人，“你是谁啊？叫什么？哪里人？几岁了？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噼里啪啦一大堆问题砸下来，面上难掩兴奋惊奇，毕竟，她在世上千年，第一次亲眼看见第一个除了祝淮希以外的人形生物。

　　美人看着她，顿时失笑，然后仅仅回答了前两个问题：“我乃凤族族长，凤曦。”

　　凤曦离开之前，留下了一个锦囊：“丹丹，待祝淮希醒后，你把这个给他。”

　　“我可以看吗？”丹丹捏了捏锦囊，只觉得里面似乎是一颗浑圆的珠子。

　　"你若想看便看吧。"凤曦似乎很喜欢揉丹丹的头发，又忍不住伸出了手，“我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然后，凤曦就离开了。

　　丹丹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有一颗青色的珠子，以及一张字条。

　　待祝淮希醒后，丹丹将事情一一道来，只除了她拆了锦囊一事未说。

　　祝淮希醒后，在府邸的一处隐蔽之地立起了一座冰楼，布下阵法，让丹丹不要到那里去。

　　而这，也成了祝淮希出门频率改变的转折点。

　　丹丹看着祝淮希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视野里，蜷着身子坐在台阶上。

　　祝淮希，你知不知道，实际上，丹丹，很怕很怕寂寞呀。

　　忽然，她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便惊喜地跳了起来，抱住了旁边的人，高兴地喊到：“姐姐！”

　　所幸，每当祝淮希出门，凤曦都会出现在天外天，偷偷将丹丹带出去玩。

　　第三章：

　　“姐姐，”丹丹懒洋洋地挂在凤曦脖子上，掰着指头算着，“已经吃过了蟠桃园的桃子，喝过瑶池宴的酒，看过玄女娘娘的舞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儿呀？”

　　“凡间恰好在办春社，要不要去凑个趣？”凤曦问道。

　　“不要。”她笑嘻嘻地从凤曦身上跳了下来，“若是又撞见淮希历情劫，我岂不是闹心。”

　　那是一次花朝节前后，凤曦带着她下凡，在天外天时，她看着千机镜里，便爱极了这世间万千灯火，火树银花的模样，如今更是迷了眼，想着要在此间住上几日。却不料，第二日，她便在踏青时撞见了一个神似祝淮希的男子，与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一同出游。

　　那男子神色缱绻，是她从未看过的模样。

　　一瞬间，仿佛有寸寸寒冰，从指尖结到心底，丹丹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人牵着女子，将花枝别入她的发间，轻轻柔柔地问着“瑶儿，你可喜欢？”，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好像是一瞬间，又像是一万年。

　　“原来……”她察觉买风筝的凤曦回来了，正担忧地看着她，于是勉强一笑，“淮希是下凡度情劫来了，是吗？”

　　凤曦的眉头微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旋即点头：“是，是来度情劫的。”

　　“不过，这些个凡俗女子，连丹丹都比不上，怎么可能迷得住祝淮希这尊大神！”凤曦笑着将花环戴在丹丹的头上，笑道，“你说，是还不是？”

　　此后，丹丹再也没有说过要去过凡间玩了。她说：“这凡间虽然繁华热闹，但这繁华热闹却不属于我，反倒让我觉得寂寞呢。”

　　丹丹想起旧事，忽然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她扯住凤曦的衣角，央道：“姐姐，我想回天外天了。”

　　回到天外天，歇了一夜，丹丹忽然来了兴致，她说：“我想扎个秋千。”

　　随后，她拆了门板，翻出库房里快要落灰的龙筋，和凤曦一同捣鼓出了一架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晃着小腿，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凤曦上前想要替她摇秋千，却被她止住了。

　　“不要，我要等淮希回来，让他给我摇。”

　　凤曦一滞，忽然觉得气闷得厉害。

　　“你是不是在千机镜里看到了祝淮希？不然怎么会突然想要札秋千？”

　　丹丹恍惚间又看见了千机镜里，男子为女子推着秋千的镜像，良久，她才闷闷地回道：“嗯。”

　　“你毕竟叫我一声姐姐，”凤曦亦是沉默良久，道，“我到底想告诫你一声：祝淮希并非良人”

　　丹丹用脚蹬了几下，秋千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我知道啊，姐姐，我知道啊……”

　　丹丹狠狠荡起了秋千，迎风流泪，吸着鼻子道，“只是，姐姐，在遇见你之前的无尽岁月里，我的世界里只有祝淮希，除了他，我还可以爱上哪个？”

　　她无处安放的情丝，除了放在他的身上，还可以放在哪里？

　　“如果姐姐不是姐姐该多好。”仿佛呓语一般，这话消散在风里。

　　“姐姐，以后，看破，不说破，好不好？”她一下子跃下秋千，然后转身看向凤曦，衣袂如蝶，“你就让我做一个懒洋洋的小傻子，好不好？”

　　第四章：

　　偏生，凤曦觉得看不惯丹丹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你还没有战过，没有挣过，就放弃了，这算什么事？”凤曦伸着红艳艳的指甲戳了戳丹丹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怯了，又如何？”丹丹瘪瘪嘴，垂下头，“我陪在他的身边上千年，也不曾见过他露出那种神色！”

　　但最后，还是架不住凤曦一直的念叨，应下了去试上一试。

　　第一世，丹丹与祝淮希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谊，却抵不过祝淮希看见那个名叫晏瑶的女子的第一眼，当两只飞箭同时射向丹丹与晏瑶时，祝淮希毫不犹豫地向晏瑶扑去，丹丹死遁。

　　第二世，丹丹是祝淮希的救命恩人，在祝淮希失忆的日子里，丹丹与他度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然而，当晏瑶找来，仍旧什么也不记得的祝淮希却执意要同她一起离开。丹丹跟了上去，贼人突然出现，逼的丹丹与晏瑶同时挂在悬崖上，祝淮希率先将手伸向晏瑶，丹丹死遁。

　　第三世，丹丹是祝淮希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晏瑶不过是个陌生的农家女，祝淮希甚至从未见过她，然而那时她们同时落水，祝淮希却游向了晏瑶，丹丹死遁。

　　第四世，同时被抓，祝淮希二选一，选择了晏瑶，丹丹死遁。

　　第五世，同时被蛇咬，晏瑶先一步被祝淮希被至医馆，丹丹死遁。

　　第七世……

　　第八世……

　　也不记得是那一世了，丹丹彻底崩落，她哭道：“姐姐，我不想试了，我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为什么，我永远比不过她。”丹丹双目通红，伏在凤曦怀里大哭一场。

　　凤曦抚了抚丹丹的脊背，没有说话。

　　事后，凤曦给了丹丹一柄剑，笑道：“哭有什么用？若是再有人惹你伤心，你就弄死他。”

　　丹丹怔怔地觑着凤曦的脸色，觉得凤曦似乎在说笑话，又觉得不是。最终，她还是拿起了剑。

　　凤曦教她剑诀，教她猎杀。剑影血光之间，丹丹觉得快意，却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然又说不清到底如何。

　　论起剑道上的天赋，丹丹其实资质不错，然奈何凤曦总是说她笨，比不上她弟弟。

　　丹丹便缠着凤曦说她弟弟的事。

　　凤曦与弟弟凤越，一母同胞，但凤曦破壳比凤越早了上千年，可以说是看着凤越长大的。凤越在剑之一道，可谓天纵英才，在少年时，便有能与成年凤凰一战的力量……

　　凤曦讲了凤越的许多逸事，将丹丹逗得哈哈大笑。

　　“只可惜……”最后，凤曦悠悠叹了一口气，眼里隐隐有些泪光，“我宁愿他不要这么好的天赋。”

　　“怎么了？”丹丹绕着发梢的手一顿，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他死了，在倾天之战时，被人打入寂灭之海。”此后，无转世，不轮回，便连三魂六魄也全然湮灭。

　　这件事，是凤曦心里永远的痛。

　　丹丹握住凤曦的手，嗫喏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事，”凤曦摆摆手，似混不在意地一笑，然后又一次用力地揉了揉丹丹的发顶，笑着，“他若不死，怕是与你极配。”

　　第五章：

　　后来，丹丹再次回到天外天，又过了自欺欺人的几十年。

　　然后，又如同过去的一次又一次那样，蜷着身子坐在石阶上，看着祝淮希化作流光消失在她的眼底。

　　只是这次，凤曦再也没有出现。

　　丹丹在石阶上枯坐了三天，然后起身回到府内。偶尔泡在书楼里看书，偶尔在千机镜外看看凡尘，偶尔练一练剑，偶尔荡一荡秋千。

　　她索性不再用刻漏记时，就这么不知岁月地过了许久。

　　直到祝淮希重伤归来，倒在了冰楼旁边。他蜷着身子，怀中捧着一个陶罐，狼狈不堪。

　　丹丹将他捡了回去，放在床上，然后用力拿出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陶罐，打开看了看，然后随手放在一旁。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了祝淮希苍白的脸，从发际到额头，从英气的眉到紧闭的眼，然后划过高挺的鼻梁，再到淡粉色的薄唇，一点点，细细的描绘。

　　然后俯身咬住了那片粉色。

　　丹丹的手滑到了祝淮希的修长的颈部，她望着祝淮希那细长的紧闭的眼角，眸底是愈发深沉的黑，像是浸满了绝望的黑宝石。

　　几个月后，祝淮希醒来，丹丹已经不知所踪。他并未在意，而是捧着陶罐进入了冰楼，这个他从来不让丹丹靠近的地方。

　　而此时的丹丹，正跟着凤曦去往了另一个处在六界之外的地方，只因为丹丹对凤曦说：“姐姐，我突然不想做一个懒洋洋的小傻子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于是凤曦带着丹丹去了往生井，从往生井上往下望，可观六界过往。

　　往生井所处之地，如同旷野，无垠细草，繁星满空，时有微风袭来，却寂静无声，让人觉得寂寞。

　　丹丹伏在井口，下巴贴着冰冷的青石，垂眼看着井水。

　　忽然，井水从中心开始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显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是晏瑶。

　　六千年前，晏瑶是魔族的长公主，祝淮希是上神，神魔之间展开了波及六界的倾天之战。

　　祝淮希被魔族暗算，重伤逃离，然后被在凤族卧底的晏瑶所救……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看，通读凡间画本的丹丹也可以猜得出一二。泪珠一颗一颗落入井底，打碎了水中花。

　　“不哭，不哭……”凤曦拥着抽噎的丹丹，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

　　“和我走吧，不要再回天外天了，”凤曦将下巴搭在丹丹的肩膀上，声音低沉，“陶罐里的息壤，几经轮回用定神珠收集好了三魂六魄，祝淮希已经准备好了要复活晏瑶，你回去不过是徒增烦恼。”

　　良久，不见丹丹回答，凤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丹丹竟然已经睡了过去，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又看见她脸上斑斑泪痕，不由眼神一暗。

　　正要抱着丹丹起身离开，却听见井里发出声音。

　　“你可是凤族子弟，可否帮我带句话？”这声音轻灵曼妙，似风吹竹林，似雨落荷塘，似珠玉相击。

　　凤曦周身如遭雷击，竟是当场便愣在了原地。

　　第六章：

　　凤族所在的神界，是个与苍白的天外天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又大朵大朵灿烂绽放的凤凰花，有高大入云的梧桐树，有苍翠欲滴的竹林，清冽甘甜的泉水，有数不清的生灵，这里既有精致细腻，亦有粗犷大气，是个名副其实的仙境。

　　丹丹似乎沉迷在了这美景里，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凤曦却不知为何有些魂不守舍，行为举止也变得有些异样。以往丹丹会扑倒凤曦的身上，凤曦也会很自然地接住她，然而最近，丹丹扑倒凤曦身上后，却觉得凤曦身体变得很是僵硬，或是会把她推开。

　　“喂……”丹丹有些不满道，“姐姐突然嫌弃我了吗？”

　　“我怎么会嫌弃你？”凤曦立马回答，没有丝毫停顿，但僵直的身子没有丝毫软下来的迹象。

　　丹丹撇了撇嘴，从凤曦身上跳了下来，似乎不在意般伸了个懒腰，想要离开，却因凤曦的动作而停下脚步。

　　凤曦将手放在丹丹头上，然后用力揉了揉，然后将丹丹抱在怀里，嘟囔了一句话。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对你。”

　　这几句话，丹丹一直想不通是个什么意思，便直接将它抛在了脑后，不去理会。

　　在凤族领地颓废了近一年，如同丹丹预料的那样，祝淮希找了过来。

　　她笑了，即使她知道他找过来的目的不纯，仍旧下意识地笑了。但是她没有去见他，而是将一切退给了凤曦去处理，凤曦会替她挡着祝淮希的。

　　不过，她有几个问题让凤曦代她传达：“还记得凡间的事吗？在你毫不犹豫地抛下我后，有没有一瞬间感到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你选谁？”

　　千机镜再次出现在丹丹的眼前，不过这一次，镜面不再是凡间的景象，而是以祝淮希为第一视角的回忆。

　　亲眼目睹丹丹的死亡之后，祝淮希的痛苦煎熬必然没有作假，然而……

　　丹丹捂唇，笑似乎很明媚，但若仔细看她，便会发现她唇角，和眼角一般下弯着。

　　就算每次祝淮希后悔到将余生活成了行尸走肉。可那又如何？下一世，下下一世，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率先挡在了晏瑶身前。

　　所以说啊，伤害这种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

　　至于祝淮希的选择，他邀丹丹单独出来聊。

　　丹丹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赴约。

　　她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却看见祝淮希与凤曦相对而坐，似乎在交谈什么。

　　“你真是可悲啊……”祝淮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丹丹听着有些不真切，“本是……”

　　忽然，不知道她是听到了什么，忽然双目睁圆。

　　最终，祝淮希与凤曦不欢而散，只见凤曦扬手撤掉了结界，气冲冲地离开。

　　丹丹就这么藏在树后，看着祝淮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喉结微动。

　　丹丹从隐身处走了出来，枯枝落叶在她的脚下发出清脆的惨叫。

　　“我这才知道，原来看起来风光霁月的祝淮希，也会像女子一般耍心机。”

　　祝淮希的神情依旧淡然，似乎不以丹丹的讥诮而动容，而是转头看向她：“你是否要与我一同回天外天？”

　　第七章：

　　飘零的红叶，万里的火烧云卷走暮色寒鸦，有只小凤凰在天空翩翩起舞……

　　“我想和淮希回天外天。”

　　丹丹的眼里印着窗外的风景，这般同凤曦说道。

　　凤曦的笑容还不及展开，顿时变了脸色。

　　“祝淮希同你说了什么？”

　　丹丹收回目光，看向凤曦，漫不经心地用手勾着发梢玩儿，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回答：“没有啊，他只不过是邀我一起回天外天罢了。”

　　“丹丹，你可知道，若要复活晏瑶，必须要以息壤捏就身躯，定神珠收集的三魂六魄以及……九转还魂丹。”凤曦刻意加重了最后五个字的音，希望丹丹可以明白其中的意思。

　　丹丹点点头，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笑着。

　　“嗯，这些我都知道啊，不然岂不是愧对我花在书楼里那么长时间？”

　　“丹丹……”

　　见凤曦还要再劝，丹丹连忙捂住了凤曦的嘴，笑得一如既往般俏皮，却又因此，显得更加诡异起来，好像是受了大刺激的模样。

　　“说好了的，看破不说破。”

　　凤曦简直气急了，看丹丹一副无动于衷的固执模样，忍不住头疼起来，终于拍了桌子：“你就不恨他吗？他一说，你就跟着走！”

　　这个问题，却又好像成了一个奇怪的开关，丹丹抬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凤曦看不分明。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呵呵……”丹丹诡异地笑了几声。

　　“当然恨，我恨不得杀了他，他辜负了我多少世的心意，”丹丹的面目渐渐狰狞起来，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魇着了一般，“如果杀了他，我是不是不用再为他痛苦了？”

　　“丹丹！”凤曦吓着了般，担忧地看着丹丹，忍不住伸出手，却被丹丹狠狠拍开。

　　丹丹忽然抬头，脸上狰狞的神情还未收拾干净，就这么看着凤曦。

　　凤曦忽然觉得脑袋一片空茫。

　　“凤曦，”丹丹顿了顿，突然笑了出声，“你不就是希望我这么想么。”

　　尤记得那时，丹丹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有一颗青色的珠子，以及一张字条：圣君夕日挥泪斩晏瑶，便算替凤曦报了家弟的生死仇，假如圣君要定神珠，凤曦自双手奉上，只是不知，圣君要此物为何。

　　彼时，丹丹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些别扭不安起来：挥泪？是何意？

　　她在千机镜中见过太多凡人的眼泪，却从未想过，冷冷清清的祝淮希，会哭。而且，晏瑶，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其实从那时，晏瑶这个名字，就变成了一根刺，深深扎在了她的心底。

　　而凤曦，她做的事，就是把这根刺越扎越深，直到穿透丹丹的心，鲜血淋漓，让她痛不欲生，几欲发狂。

　　“你希望我恨祝淮希，恨晏瑶，希望我恨不得他们去死……”丹丹笑着，恨到最后，要么要杀了意图复活晏瑶的祝淮希，要么直接让晏瑶无法复活，再次魂飞魄散。

　　“你想，借我的手报仇，不是吗？”

　　凤曦浑身一怔，竟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明明她说的都是事实，可他究竟是何时变了心思，诚心诚意希望她不再离开。

　　“所以说，让我回去，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丹丹笑着，别过头去，眼泪便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当时，祝淮希故意让她偷听到他们的讲话，她不会知道，从头到尾，凤曦都在骗她。这个事实，比祝淮希不爱她，还让丹丹绝望。

　　“明日，我便离开。”

　　第八章：

　　凤曦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

　　天上飞舞的小凤凰忽然落在地上，化作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然后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她是邻家阿芙，以往总会跑来闹丹丹要糖吃。

　　“姐姐要走了吗？”她趴在丹丹身上，含着饴糖，却奇异的口齿清晰，“阿芙好舍不得姐姐啊。”

　　“你这丫头，怕是舍不得姐姐的糖吧。”丹丹戳了戳她鼓囊囊的腮帮子，不由莞尔。

　　小孩子大概是世间最可爱的吧，即便心情不好，但一看到这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便会让她觉得轻松许多。

　　“咦——”阿芙忽然指了指镜子叫道，“姐姐？”

　　原来，镜子里放到了两枚箭矢同时射向丹丹和晏瑶的场景。丹丹心中一动，画面便定格在那里，然后她指着画面问阿芙：“阿芙……如果让你救，你救哪一个？”

　　阿芙砸吧砸吧嘴，歪着头想了想，问：“小姐姐，如果救了人我会受伤吗？”

　　“当然，不管你选那个都会受伤。”丹丹回道。

　　“那我决定了，”阿芙拍了拍手，点点头，“两个我都不选了。”

　　童言童语，听着竟然有些伤人，丹丹假意拍了拍阿芙：“好呀，亏得姐姐平时对你这么好，你连姐姐也不救。”

　　阿芙抬头看向丹丹，瘪瘪嘴：“可是如果阿芙受伤了，阿芙的爹娘哥哥就会伤心呀。”

　　听见这句话时，一股悲意忽然涌上心头，丹丹忽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她贫瘠苍白的前半生，整整上千年时光，永远辗转在祝淮希和凤越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之间，竟然找不出一个真真的交心人。

　　如果她受伤了，有没有人会为她悲伤？

　　“只是，”她捂住脸，指缝间隐约可见盈盈水光，默默低喃了一句，“我想回去，还想再赌一次。”

　　“最后一次。”

　　第九章：

　　离开色彩缤纷的神界，回到白皑的天外天。丹丹出现在府邸外，停住了脚步，看着祝淮希，伸出手说：“若要我心甘情愿交出自己，你便要做我夫君一个月。”

　　祝淮希神情淡然地垂首，又忽然绽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笑弯弯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她。

　　丹丹原以为她会激动到不能自己，却不想竟觉得心中毫无波澜。

　　在祝淮希将手伸过来的那一刹那，丹丹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走吧。”

　　原来的梦寐以求，都变成了现在的意兴阑珊。

　　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温柔，都是为了她人，为了自己的命，丹丹便觉得恶心得厉害。

　　一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

　　丹丹第一次踏足冰楼，晏瑶的冰棺就横在楼中央。

　　“其实，你一直是拿我当个死物吧。”丹丹懒懒地靠在墙壁上，一副并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也不将生死放在眼里的模样，“你以为我是九转还魂丹，不过是让你爱人复活的工具。”

　　祝淮希的眼神依旧平和无波，他看着她，就像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花瓶。

　　“呵……”丹丹轻笑一声，怂了怂肩，“我以一副活生生的姿态，会哭，会笑，会痛，在你的身边待了上千年，你就真的没有一丁点触动？哎……你何不一开始便杀了我！”

　　丹丹的眼神似乎也染上了冰楼的寒意，显得锐利逼人，祝淮希垂下眼帘，错开了这眼神。

　　“现在杀你也不迟。”

　　“真可惜啊……”丹丹恶劣地微笑，“一切都迟了，祝淮希，你知道吗？其实我不过是那装着九转还魂丹的青玉瓶罢，而那九转还魂丹，我早喂给狗吃了。”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祝淮希的耳旁炸响，上千年的准备，只因为他一时心软而功亏一篑。

　　“你敢骗我。”神思还未回转，他的手便掐上了丹丹的脖颈，隐隐有玉碎之声传来，“九转还魂丹到底在哪？”

　　丹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狂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讽刺。九转还魂丹，她自然没有喂狗，当时祝淮希重伤归来，她便把九转还魂丹渡给他了，不然，以祝淮希重伤的程度，他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清醒过来。

　　不过，丹丹承认，她是故意的。在看到那罐息壤的一瞬间，她便明白了祝淮希的意图，在往生井看到的景象，不过是让她确认想法罢了。

　　眼前渐渐发黑，丹丹想，她大概是要死了。不过奇怪的是，她丝毫不感觉痛苦，明明觉得自己爱的是祝淮希，明明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祝淮希，可偏偏，她想起的确实凤曦那张明艳的脸。

　　也许，丹丹不爱祝淮希好多年，那一次次的心痛失望，麻木又漫长，早就消磨了她所有的爱意，余下的，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她陪了他上千年，却抵不过晏瑶看向他的第一眼，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

　　“丹丹！”

　　第十章：

　　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凤族领土里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娇客。

　　“姐姐？”夕日懵懂无知的阿芙也成了大姑娘，她惊讶地看着从邻家走出来的女子，叫道。

　　“嗯？”女子歪歪头，惊喜地笑了，抓住阿芙的衣摆，看着她，眼神如初生的婴儿般纯粹，“你认识我？”

　　“哎？”阿芙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站在女子身后的男子，张张嘴，“凤越哥哥，发生了什么啊？”

　　没错，凤越——哥哥。

　　凤曦其实不是凤曦，而是凤越。

　　凤越本与凤曦一母同胞，但凤曦比他早千年破壳，后值战事，父母俱亡，凤曦担起族事，本就心力交瘁，然他破壳后，却尽最大努力对他好，从未为了族事忽略过他，已如他半个母亲。

　　他却不慎被晏瑶的魅术所惑，最终竟然害死了姐姐，一时接受不能，入了魔障，竟然以为死去的是他自己，而自己，则做为姐姐凤曦活在这世上。

　　实际上，凤越，他已经以凤曦自处了上千年。而一直有传闻，寂灭之海与往生井有些联系，但凤越是从来不信的。

　　直到那次，往生井里忽然出现了真凤曦的声音。

　　“可否替我给家弟凤越带一句话，就说，凤曦从未怪过他。”

　　那一刻，他好像徒然从蒙昧中清醒过来，一时间泪流满面。

　　之后种种，也无需细说。

　　等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克服了心里的难关，他赶到天外天后，心爱的姑娘却再也没了声息。

　　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了祝淮希那不畏万难，也想要复活晏瑶的感情。

　　小心眼的凤越抓住了丹丹拉着阿芙的手，然后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走，边走还边说。

　　“不，这小丫头认错人了。”

　　“喂——”阿芙顿时不满地鼓起来腮帮子，看着两人般配的背影，然后向凤越秘术传音道，“你再不解释，小心我把你是女装大佬这件事告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