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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灵族之黑色美梦 ...

  •   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死,是消亡,亦是新生,一切结束,意味着另一个开始。
      夜深了,寂静的街道响起了突兀的马蹄声,一盏茶后,婢子勾着腰扶着醉醺醺的少爷回房,马夫把马牵回了马厩,几声虫鸣,几句呢喃,灯光一点点黯淡。
      一个黑影掠过天幕,快得让人以为那是一阵风,黑色的风。这风轻轻落在唯一亮着光的窗口,然后,蓦然化作一股黑烟,顺着窗隙飘进屋内。一声轻笑落地,引得屋内那个眉目俊朗的男人转过身,他看向那个系着黑披风倚在墙上女子,眸光微动。
      “荧荧……”不过是一个晃神,那个在心底萦绕了十七年的名字便脱口而出,像是一声叹息。
      女子唇角带笑,一只黑底银纹的半脸面具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和一双红得妖冶的唇瓣。
      “不,你不是她,你是谁!”回过神的男子倏地拔出腰间的流荧剑,以火灵缠绕其上,一条火龙顿时游走在细长的剑身上。
      “别这么大火气吗~火主大人~”女子唇边的笑意不减,不退反进,伸手按住剑上的火龙,“奴不过是个来送礼物的信使罢了,您不是一直想见荧荧吗,吾主便命奴将她送来了。”
      “荧荧已逝。”男子的眼里蓦然闪过一丝痛色,抽回剑,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却摇首,接过话头:“肉身虽死,残魂不灭,火主大人难道不想见上一面?”她说着,左手一翻,一只乌木雕的小儿出现在她的手心,紧接着她扬手一抛,小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男人的手里。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如若火主大人有意合作,奴自然还会来寻您。”她说着,身体再次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魔族妖人。”男子神色不由晦暗下去,薄唇吐出几个低沉的字眼。然后低头,看了眼木雕。木雕是少女的模样,娇憨可爱,是十七岁的荧荧。
      他在手中燃起了火焰,正要将木雕放入火中,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那缩小版的荧荧正笑得天真烂漫,望着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最后,他熄灭了手心的火焰,将木雕放在了桌上,然后随手拎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下。

      二: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月亮偏西,群星安眠,连风都静住了。陷入睡梦中的男子,感觉自己坠入了茫茫白雾,一只柔软的小手牵住他,在他的掌心写下:跟我来。
      按捺住内心的激荡,踏着柔软又结实的云朵,被小手牵引着走出迷雾,一片光亮之中,少女转身,甜甜地笑着,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叫他:周炙哥哥……
      “荧荧!”周炙紧紧搂住面前的少女,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他将脸埋在少女的青丝里,哑着嗓子,似埋怨般,“十几年了,你这小坏蛋终于肯为我托梦了。”
      其实,在荧荧死后的十几年里,周炙不是没有梦见过她,但梦里她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在钟塔顶楼,风鼓起她的裙摆和黑发,晶莹的泪珠从她消瘦的下巴滴落。
      他冲上钟塔,便看见她跪坐在地上,捉住自己的脖子,一脸扭曲狰狞。
      伴着银铃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周炙震惊的目光中,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生涩又破碎,像是破掉的风箱。
      “我恨……”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周炙,偏头笑着,纵身跃下,火红的裙裾被烈烈的谷风吹开,最终,在他的眸光深处,绽放成一朵绝艳的生命之花。
      “我恨——”尖利的嚎叫冲破云霄,直击他脑海的最深处,久久不散。
      还有荧荧最后看向他的那眼神,爱恨纠结,化作梦魇,困扰一生。
      他冲下钟塔,眼中是铺天盖地的血色。他搂着她,哼着从前常常为她唱的歌,以为她只是睡着了,直到火焰开始从她雪白的肌肤里钻出,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化成一颗命石。
      这是噩梦,所以不是荧荧托的,因为荧荧答应过他,如若她死了,便只会托好梦给他。梦一梦他们的初遇,梦一梦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光,再梦一梦他如天神般出现在她的面前,替她遮挡那风风雨雨。

      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荧荧柔顺地回抱他,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才轻轻地推了推他。周炙恍然,稍稍松手,却仍旧紧紧拥着荧荧柔软的腰肢不放,面上带着几分梦幻、满足和喜悦,夹杂着惶恐和紧张,像是个失而复得,又怕再次痛失所爱的少年,即使此时的他早已不再年轻。
      荧荧冲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天真而娇憨,双颊的小酒窝好似酿着蜜,一缕飘忽不定的青丝轻轻扫过他的胸膛。她一挥手,一阵风吹开云层,面前便显露一条蓝色透明的桥,她向下一指,云层之下的一切便徐徐在周炙眼前展开,那是过往。
      俯身便看见往昔,移步换景,一帧帧一幕幕,那些无可奈何渐渐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在周炙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这是是谁的葬礼?又是谁在祭拜?往生花的香味浓烈而馥郁,祭司们的吟唱仿佛就在耳边,又好像远在天边。
      十四五岁的周炙百无聊赖地站在神情肃穆的人群中,一会儿想着族学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儿,一会儿又想沐休时邀伙伴一同前往荆棘之森猎几只魔物打打牙祭。彼时他是族学里最耀眼的男孩之一,被祭师们选中来参加大长老的逝礼,以添加些用于炫耀的资本。
      人群围住的高台上,安放着一架火晶凿就的棺材,死去的大长老就躺在里面,几缕火苗正从他满是皱纹的手上冒出。周炙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那里飞过,落在了石柱后面,在那,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搂着一束往生花,一副快哭了却要硬生生忍住的可怜模样。
      真是……怪可爱的呀!审美有些歪的周炙这样想着。
      小姑娘似有所感地转头,便被周炙那炙热的眼神吓地往后一退。周炙便连忙奉上了自己最最灿烂的笑容,丝毫不记得自己是来参加逝礼的。于是很快,一个注意到不对劲的小祭祀看见了他,又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大惊失色地叫出声来:“快来人,赶紧把她带出去!”
      谁?那个小姑娘?周炙正摸不着头脑呢,便看见两个大汉向脸色煞白的小姑娘走去,一个推搡,小姑娘便摔在地上,她手上的往生花也散落一地,眼见得她眼泪便要掉下来了。
      当机立断,周炙在无聊的逝礼和可爱的小姑娘之间选择了小姑娘。于是他跑出人群,牵起小姑娘就朝门外跑去。
      与无聊的祭礼一同被他扔在身后的还有一句“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小爷我看不起你们!”
      在一颗系着秋千的大树旁,他渐渐停住奔跑的脚步,然后回头,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抹着眼泪不说话,还转过头去,想躲开那只在她脸上的陆安的手。
      周炙感受到小姑娘的抗拒,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道今天的自己没有昨天的帅?不对呀,今天早上婶婶家的小妹妹还闹着要他抱抱哎。
      正当周炙想着该怎么从小姑娘口中套话,就见小姑娘从绕过秋千,一步一抽噎地向来路走去,像是要原路返回。
      周炙连忙跟了上去,嚷嚷着挡在她的身前:“喂喂,你这小姑娘不会想回去吧,你刚刚可是被人赶出来了耶。”
      这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但仍旧一言不吭,只是绕过了周炙,继续向来路走去。见状,周炙忽然瞪大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讶道:“你不会是荧荧吧!”
      荧荧,大长老的孙女,出生便口不能言,是所谓的“不完整之人”,被诅咒的不详的存在,据说会给人带来厄运。而按照族礼,不完整之人不能参加逝礼。所以,荧荧是偷偷跑来的,她想见她爷爷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周炙看着荧荧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一疼,他忽然开口:
      “喂——荧荧……”
      荧荧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两步。
      “我带你去摘往生花……”
      荧荧仍旧往前走去,三步四步。
      “然后再带你去看爷爷……”
      荧荧顿时停住了脚步。
      周炙走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然后冲她一笑:“好不好?”
      荧荧呆了几刻,然后点头,乖乖地任周炙牵着手,去往那长满往生花的山坡。
      献花仪式上,周炙披着长长的披风出现,他松手,往生花便轻飘飘地落在火焰上,瞬间被魂火吞噬,然后化作一缕香烟。
      周炙胸口的位置,披风被人掀开一个小角,荧荧偷偷向外看去,伸出纤细的小手,轻轻放下一朵往生花。
      为了安慰荧荧,周炙带她去了钟塔,钟塔是族中最高的建筑,向下俯视,好似把芸芸众生踩在脚下,令人豪情顿生。
      周炙长啸一声,风拂过,银铃叮叮当当响起,清脆悦耳,他扭头看她,灿烂一笑。
      “喂,荧荧,等我很厉害很厉害了,我就可以成为族长,到时候我就把这条所谓“不完整之人不得进入祠堂”的狗屁规矩改了,你说好不好?”
      荧荧看着周炙,愣在风里,一缕发丝浮动在她的脸庞边,她忽然牵了牵唇角,狠狠点了点头。
      然后她抬起头,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周炙。
      荧荧无疑是漂亮的,却不是火灵族普遍喜爱的那种具有侵略性的英气之美,她反倒像个水灵族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琼鼻,水润粉红的樱桃小嘴,娇憨可爱。
      周炙被这热切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竟然微微红了脸。他把早已蠢蠢欲动手放在荧荧细软的发上,使劲揉了揉,然后笑得阳光灿烂:“哥哥是族学六级天字班的周炙,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你周炙哥哥哟,以后哥罩着你,知道吗?”
      荧荧愣愣地望了望他,然后低下头,一缕长发在周炙眼前飘呀飘,他忍不住伸手将其拂开。荧荧抬头,咬着唇,眼眶微红,然后,忽然一笑,弯弯的眉眼,胜雪的肌肤上浮起一抹薄红,两只漂亮的小梨窝里好似酿了蜜。
      周炙忍不住捂脸,一句小声的呢喃从口中溢出:“嘶,好甜,笑这么甜干嘛,笨蛋。”
      夜幕渐渐降临,那两人的身影化作两个愈小愈模糊的黑点。云端之上,荧荧轻轻吻上了身旁之人带泪的脸颊。
      嗯——又苦又咸。

      四: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族长大人。”侍者向刚刚走出房门的周炙欠了欠身,一脸恭敬道,“仆已备好马车,但公子仍醉宿未醒,是否要叫醒?”
      “不必。”周炙手握着那乌木小雕,眼里闪过几丝复杂,然后摇摇头。
      侍者惊讶地微微抬头,心中诧异道:往年先夫人忌日,大人便是绑也要将公子绑过去,怎么今年……
      马车渐渐驶离,被马车抛在后面的族长府西苑,周熠打着哈欠,再随侍的大呼小叫声中坐了起来。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随侍的叫嚷声,一个爆栗下去,不耐烦道:“不去就不去呗,也许是老头忽然想通了呗。”
      “可是今天是您娘的祭日呀!您怎么能不去呀?”随侍抱着头回嘴。
      “当爷乐意去?那女人……”周熠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小声嘟囔,“除了给我一条命以外,剩下的都是痛苦。”
      穿好衣裳,他起身,勾住随侍的肩膀,笑嘻嘻道:“走,爷带你去乐呵乐呵。”
      “爷,您就别再惹大人生气了,”随侍皱着眉,苦着脸劝道,“不然您去练武好不好,听说荆棘之森里的魔雾又扩张了一寸,如果到时候魔族重出,您可怎么办呀?”
      “天塌下来有老头顶着,干我屁事。”周熠异常不耐烦地推开随侍,一甩袖子,走了。
      等周炙回到府上,已是月上柳梢头,他随口训了几句理狭路相逢的周熠,便把脸色难看的周熠抛在身后,直径往书房去了。
      就着稍显昏暗的烛火,周炙将一本本关于魔族的古籍从书籍上抽出,一目十行看完,又转身去抽另一本。
      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那短短的几行字上:勾魂木,可令人梦见过去。时王后薨,虞王为情受困,肖映寻勾魂木献之于王,遂平步青云。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莫测,似悲似喜。
      老实说,遗忘是件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即使他再如何回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褪色却是无法避免,他甚至开始忘记她最爱的那条裙子是什么颜色。可可昨夜一梦,过去忽然历历在目,诱得他几乎恨不得不再醒来。
      他们的初遇,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爱情。

      五: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长老死后,无父无母的荧荧便被薛族长收养,然后被送到族医刘炎那里学习医术。
      刘炎的医馆就在离周炙家不远的地方,而荧荧散学较晚,周炙便在每次散学后去寻荧荧玩,然后送她回族长家。
      每到分别时,荧荧总是依依不舍地扯了扯周炙的衣角,向他讨要一个暖暖的拥抱。
      而每逢沐休,周炙总会大呼小叫地将荧荧拉出来玩,春意盎然的河谷旁,开满荷花的池塘边,涌动着金色麦浪的田野中,落满白雪的山原上,周炙总可以找到最美丽的风景,邀请荧荧一同去赏玩。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荧荧看向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写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在离开他的怀抱时,荧荧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然后红着脸颊想要逃走,却被周炙拉回怀里,他俯身亲吻她的唇。
      挑明的恋情化作火焰,燃烧了两个恋人。他们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门背后阴影中的少女,跺了跺脚,小声呸道:“不要脸的狐狸精。”
      几天后,薛焰拦住荧荧,同她说:“你以为周炙真喜欢你?太天真了,他不过是可怜你,为你的与众不同感到一时的痴迷。”
      见荧荧后退一步,薛焰微微倾身,以一种压迫性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挑起嘴角:“切,要不要打个赌?看他最后会不会放弃你?”
      周炙与荧荧的恋情被大白于天下,他们迎来的不是祝福,而是无数不敢置信的目光。
      “小炙啊,作为天字班第一人的你,本来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如果你执意选择阿焰作为恋人,那别说是族长,就连最小的族官你也做不成!”
      “我儿,我以为你只是把她当妹妹,才允许你同她相处,不吝啬这点滴的慈悲,但如果她影响了你的前途,那我绝不允许!”
      “哥哥,我真为你感到不值!她不过是依附你生长的菟丝花,柔弱又无用,除了拖累你,让你堕落灭亡,还有什么用?”
      “周炙,你个蠢货!知不知道你本来是最有可能成为族长的,现在全毁了!”
      过去的一切仿佛都化作幢幢鬼影,一切指责的话语,变成了裹挟着无穷恶意的风,昼夜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呼啸。
      然而,这一切的痛苦,都比不上荧荧扑进他的怀里,泪盈于睫。她死死揪着他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别哭,我心疼。”他小心翼翼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皱着眉亲吻她,“如果在这里会令你难过,那我带你走吧,有我这身本领,到哪里不能活?我养你一辈子!”
      他们决定逃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但这计划被魔族重出的消息给毁了。
      彼时,灭世之战已经过去千年,亲历战争的人早已死去,魔族也渐渐成为了供人笑谈的传说,直到那一天,荆棘之森里忽然出现了猩红眼睛的怪物。被咬得血淋淋的族人从荆棘之森中冲了出来,带回来了这个令人惊恐的消息。
      周炙作为当之无愧的族学第一人,自然被请求深入荆棘之森探查情况,是接受任命,还是趁机离开?

      六: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流转的画面戛然而止,周炙睁眼,自回忆中挣扎出来,便撞入一双流光美目中。
      女子的脸与他的脸挨得近极了,她伸手覆在他的脸上,轻轻地笑着,微勾的唇角,无比艳丽而魔魅。
      她像是蛊惑人心的魔女,诱人跌入深渊,在他耳边轻轻地问:“火主大人,您想要再次选择一次?还是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一次?”
      周炙猛地推开她,抽出流荧剑,冷冷道:“不过是勾魂木的小把戏,今晚来了,就别想再离开!”
      女子后退几步,掩唇而笑,“不是小把戏呀,只要我再施加一些魔力,您就可以回到过去,重新选择哦。”
      “魔族,吾仇人也。”
      当年,若不是你们重新出现,我与荧荧又怎会沦落至此!
      这样想着,周炙的眼锐利,剑意愈发狰狞。
      “呵,凭什么信你呢?”说着,他便提剑,直指女子心脏。
      “火主大人只怕是寻错仇人了吧。”女子微笑着,像是嘲讽一般,“怎么,您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周炙瞳孔蓦然一缩,几乎眨眼间他便冲到女子面前,拎起她的领口,逼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被拎了起来,脚尖艰难地顶着地面,颈间被衣襟压迫着,很难受,她却仍旧笑着,手中一柄短刃出现,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周炙腕上劈去。
      周炙下意识缩手,才勉强避开闪着寒光的刀锋。同时,他心下一惊,如果她下手再狠辣点,速度再快点,只怕他的手便不保了。
      她弯腰咳嗽几声,兜帽滑落,覆在她的头上。然后她直起身,展开了那只没有握着短刃的手。
      细长的线看起来很老旧了,从络子的缝隙里依稀可见里面包裹的是颗火红的命石。是荧荧的命石,这颗本该埋在地下的命石,其实一直都被周炙带在身上。
      “我给你看,你要的真相。”女子说着,扬手将命石向上一抛,命石里爆发出暗红的光芒,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在空中投出画影。
      命石是一个人生前的记忆结晶,凝聚了那人所有的爱恨情仇。
      画面迅速流转,出生,学步,相遇,相知,相爱,抉择……
      当年周炙最终选择了前往荆棘之森,留下荧荧一个人在族里。起初的一个月,荧荧深居简出,与其他人倒是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薛烟领着几个形容猥琐的汉子闯进荧荧的房里,将她逼至墙角,一脚碾在她的手指上。十指连心,荧荧痛得冷汗直冒,脸色惨白,无力地张着嘴,像是脱水的鱼,她却连呼痛都做不到。
      “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呵,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罢了,”薛焰瞪着眼睛看着她,嘴角扭曲,“受到诅咒,身体不全,如此不详之人竟然还敢勾引周炙,真是——太恶心了!”
      凌虐之后,薛焰将那几个汉子和荧荧锁在在一个屋里……
      “禽兽!”
      周炙瞋目裂眦,一剑挥向虚影,但令他绝望的是,除了泛起的一纹纹波浪,那令他发狂的画面却不曾改变分毫。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寂静。
      薛焰将荧荧丢到了风尘巷。姹紫嫣红的风尘巷,对荧荧来说却是灰黑色的深渊。
      “恨么?”不知什么时候,女子走到周炙的身边,伸手似触摸着虚影。她扬着头,那双黝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泛着冷冷的笑意,她就这样注视着周炙。
      周炙没有回答。
      画面上,又过了一个月。荧荧被族医刘炎,也就是她的师傅救了出来。然后,她被诊断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是周炙的孩子,是周炙离开荧荧,要去荆棘之森的那天夜里,他们偷尝了禁果。
      是这个孩子救了一心求死的荧荧的命。就这样,她又熬了六个月,孩子八个月的时候早产了,因为荧荧听说,周炙回来了。
      周炙满身伤口地昏倒在路旁,被人救了回了。只可惜天意弄人,他忘了荧荧,只记得自己有一个爱人。薛焰趁虚而入,谎称她是他的新娘。
      不知道真相的荧荧在听说周炙与薛焰成亲的那一刻,万念俱灰。她把生下的孩子托付给刘炎,一个人,穿着母亲的旧嫁衣,上到钟塔的顶层。
      走在迎亲路上的周炙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感觉惴惴不安,直到看看钟塔顶上那片飘扬的红。他的内心忽然升起了无限的惊恐,这惊恐让他抛下了迎亲的队伍,抛下了等候的新娘,抛下了一切,纵马狂奔至钟塔,内心的急切又让他冲上顶层。
      他看着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坐在地上,捉住自己的脖子,一脸扭曲狰狞。
      伴着银铃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周炙震惊的目光中,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生涩又破碎,像是破掉的风箱。
      “我恨……”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周炙,偏头笑着,纵身跃下,火红的裙裾被烈烈的谷风吹开,最终,在他的眸光深处,绽放成一朵绝艳的生命之花。
      “我恨——”
      那一瞬间,周炙忽然记起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他冲下钟楼,眼中是铺天盖地的血色。他搂着她,哼着从前常常为她唱的歌,以为她只是睡着了,直到火焰开始从她雪白的肌肤里钻出,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化成一颗命石。

      七: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哎呀呀呀,原来您的仇人竟然是同族呢。”女子把指腹轻轻搭在唇上,以一种诡异而夸张的语气说道,“你的小恋人可真是无辜啊,她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不过是不幸身有残缺罢了,本来也情非她愿,却被世人厌恶,还真可怜呀。”
      “而且,据奴所知,当年不知情的你,在众人的哭求下,饶过了薛焰这个婊子呢。”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在瞒你,骗你,把你当猴子一样耍,当木偶一样操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天赋高,却爱上了他们认为你不该爱的人,他们大概觉得你很蠢吧。”
      “想不想,从新回到过去,再选择一次,抛下你愚蠢而残忍的同族,带着你的恋人离开。”
      周炙闭着眼睛现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良久,良久,死一般寂静。女子再次开口:“当初你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但是现在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后,觉得自己当时很蠢了是吗?”
      她低着头,双目藏在帽檐之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压抑轻嘲。
      “不,不是。”周炙沙哑着声音开口,“我只是后悔,为什么当年没有带她离开。”
      从小到大,周炙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不爱遵循规矩,也很少问为什么,对事物的看法也总与别人不一样,就好像他对这世界有另有一番看法与准则。
      而在这个,是个人都或显性或隐形讨厌不详之人的大环境下,他却从来只觉得他们可怜,没有厌恶,也没有不屑。他甚至在暗地里偷偷叫他们,残疾人,这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词语。
      而这,大概就是他可以与荧荧玩到一起的原因。
      当然,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曾疑惑不解,却从来没有想过改变。但这种与众不同诱发的寂寞与无力感却一直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
      这种别样的寂寞,虽然在白天不会出现,却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入梦,就好像,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那段准备带着荧荧逃离的时间,他也曾经犹豫迷茫,他当心自己抵抗不了一个时代的洪流,害怕整个族群的流言蜚语。
      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所以,在选择带荧荧离开还是前往荆棘之森时,他选择了后者,然后悔恨终身。
      “我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周炙松开紧握的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看向女子,“让我回到过去吧。”

      八:梦难成,恨难平。
      周炙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床头上,那只乌木小雕中溢出一缕缕黑烟,然后钻进了周炙的皮肤里。而一颗火红色的命石,正慢慢从周炙胸口处浮现。
      女子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颗荧荧的命石,直到周炙的命石完全凝实。然后,她将两颗命石放在一起,想了想,又将它们分开。
      然后,她化作一阵风离开,花了一天的时间,分别将两颗命石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荧荧的命石被分割成许多份,祠堂,大树,钟塔,河谷,池塘,田野,山原……在那些曾经令荧荧快乐过的地方。
      而周炙的命石,则被抛在河里,遵从命运的安排,去往不知名的远方,与这个存在过荧荧的地方,渐行渐远。
      这样,如果有来生,他们两个下辈子就不会再相遇了吧。
      女子正望着河面出神,一只手从她的背后伸出来,轻轻揭下她的面具。
      河面倒映着一张和荧荧一模一样的面孔。这面孔之后,则是周炙那熟悉的容颜,只是他脸上的表情,陌生得可怕。
      “吾主。”河面上的女子了睨了眼旁边的人,淡淡开口。
      “荧荧的魅力还真是大呢,即使死了十几年,依然叫人家念念不忘。”魔王将手地搭在荧荧的一只肩上,同时俯身将下巴搁在荧荧的另一只肩上,在她的耳边轻轻吐息,“荧荧,你说,最后他有没有认出你?”
      “这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他已经死了。”荧荧面无表情,说道。
      晚风带着些许的凉意,与荧荧双鬓的碎发追逐嬉戏,她抬眸望向那座点缀在万里流云中的钟楼,橘色的夕阳照耀着,琉璃瓦粼粼闪耀。
      那时,她领着周炙去往死亡的幻梦,路上是无边的黑暗,黑暗的尽头,是光明。
      就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周炙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开口道:“荧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如你所愿。”
      你为什么会认出我?荧荧惊讶,但还来不及问,便看见他抬步进去了光明中,斑斓的光彩散去,男子已经变回了少年的模样,两个人也就此隔了两个世界。
      他微微偏头,就好像想最后看她一眼,他笑得阳光灿烂,宛如少年时。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瞬间,你看着我,眼里有刻骨铭心的恨,和虚影中,荧荧眼里的恨,如出一辙。
      站在黑暗中的荧荧看着那个步入光明里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笑得娇憨可爱又天真的少女。然后,在花树下,少年俊朗的脸上带着年少时特有的骄傲与矜持,一双如星空灿烂的眸子熠熠生辉,他展开双臂,拥她入怀。
      那一瞬间,荧荧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想要落泪,毕竟,在十几年前,她死亡入魔的那一刻,便抛弃了七情中除了恨之外所有的情感。
      而且,这于他们两个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起码,可以欺骗自己,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正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五灵族之黑色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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