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赵异闻录》夜影漆漆

5、信使

　　这一日，镜心住持去临安府访友已有半月余，原定于今日回寺主持明日的七月节。小张北早早便下了山，一个人到湖边练习潜水，从晌午便就泡在河里。为的是在住持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免得因为众师叔联名告状说自己近日以来懒惰乃至被罚，又要去小奚家讨馒头吃了。

　　没曾想等到了天色昏暗，乌鹊归巢，一双手脚在湖里都要泡肿了，上下翻腾的头昏脑涨，水底的石头都摸了个遍，却仍不见镜心住持回寺的身影。想必是有旁的事情耽搁他了吧，张北这才怅然若失的向山上走去。

　　刚到山脚下，身后有些许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几名村妇，见到张北正要往山上去，便快步伸手将他拦了下来，道了声小张北师父慢行，又将他拉去山崖一旁，神神秘秘地问道：“小和尚，住持他老人家回来了吗？”

　　“呃……没有啊，”张北心生怯意，想到自己平日里学佛并不精进，万一被抓去哪家诵经讲学可就麻烦了。他边用麻布擦头便说道，“我在这泡了一天都没看见住持的影子。几位施主有何事，不妨找其他师叔一问？”

　　“倒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其中一个妇人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看同伴向她使眼色，便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皇上要废皇后和太子，这么大的事情不知真假。住持常常去临安府，肯定认识些贵人，不知道听说了没有。”

　　“那可绝不能够，”张北摆摆手苦笑道，“住持他老人家到了临安，住的都是最差的店，跟他去过的师兄们回来都讲再也不去了。住持他可不认识什么贵族，要说有什么‘跪族’朋友，也得是跪着的跪啊。那些什么流言蜚语，他老人家经常教导我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什么的，总之你们莫要等他了，他不会知道的。”

　　“嘁，我早说了吧，镜心住持怎么会知道。”其中一个妇女轻蔑的笑道，“与其等这榆木脑袋和尚，还不如去问问去城里进货的那几家老板呢。”那几个妇女便鸟兽散去。

　　张北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路哼着佛乐回家了。镜心住持临走前教给大家诵唱心经，怪好听的，自己也想练好了唱给师父听。天色渐晚，山路越走越陡，本就在河里游了一天，脚步越发沉重。上山本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张北走着走着渐渐竟有些乏了，便想着在路旁树下小憩一会儿再继续赶路。

　　没曾想这一睡，再醒来顿觉饥肠辘辘，眼看着竟然已是三更天了，整个人一激灵，赶忙起身回寺。一入院门，张北就直奔后厨房，无意中瞥见住持屋内有着点点烛光，似是有人影晃动。
　　张北先是去厨房拿起两个馒头，边啃边往禅房去了。到了还没进禅房，就听得屋内是镜心住持正在小声言语：

　　“此去临安城，听闻皇宫内要有大事发生，我特意多留一日在金家，便是为了此事。兹事体大，我已经和在临安府的弟子交代好了，一旦生变，你便……”话还没讲完，镜心住持便停住了，随即叹了口气道，“张北，进来罢。”

　　张北顿感挫败，年少的自以为是让他又当了一回傻瓜，不仅屏气偷听被发现，还依然摸不透住持竟有如此八卦之心。支家村天高皇帝远，为何朝中的事还能与云台扯上关系？
　　张北耷拉着脑袋狐疑地进了门，看到镜心住持和慧央师父正端坐于塌上。他晃荡着脑袋带着鼻音跪下说道：

　　“住持在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你起来罢。”镜心住持双眼微睁，面无表情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你在树下休息，没有喊你起来。想必你为了等我回山在水里泡了一天，有点委屈是不是？”

　　“正……正是。”张北听到这里有点莫名感动，还是住持最懂我，此刻嘴里的馒头都忽然尝出了些甜味，想必慧玥师叔蒸馒头又加了白砂糖。

　　“佛祖在上，住持、师父，弟子真的练了一天游泳，半夜饿着肚子回来，去后厨是为了讨口吃的。眼看见您屋亮着，正准备来跟您汇报这几日锻炼的情况，谁曾想被误会了偷听。您说的那些事我可不关心，我就光想着把馒头吃了再进来，什么都没听到。话说回来，住持怎么知道是我在门外的啊？”张北如竹筒倒豆子般大吐苦水道。

　　慧央摆摆手说，“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后厨的，这庙里除了黄鼠狼子就是你了。你回去吧，明日早起我有要事要交给你去办。”

　　“既然他来了，不妨现在讲”，镜心住持依旧没抬眼皮，“不知何时那边就会有所动作，现在打算也好。”

　　张北一听到这来了神，兴奋地站了起来，“住持，什么事啊？徒儿一定照办。”

　　“孽徒，跪下。”慧央不悦道，“你不要整日冒失，这等重要的事情交与你，我可是再三的不放心。你要听好住持说的话，不容有失。”

　　“好您嘞。”张北又向前两步，跪在住持榻边。“住持您说。”

　　“张北，为师教你的潜泳，近日练的可好？”

　　“回住持，弟子这几日确实有所精进，现在能在水内潜半柱香了。我按住持的方法练了好几天才得了要领，可惜您昨天也没看见。”张北回答道。

　　“老天赐给你一番潜力，你得以有一技傍身，理应勤学苦练，不断突破极限。在自然的进化中，你若是能达到一个极高的水平，必然会为自己带来福报，也能为造福苍生尽一份力。”

　　镜心住持睁眼瞧了张北，继续说道：“游泳是极耗费体力的运动，你以后出去练习要多备些干粮；如果是出远门则要多拿些盘缠，这叫穷家富路。”

　　镜心轻扶桌边道：“我这里有两个包裹是给你的，一个你用来装你随身的物件，另一个里面有书信，要交予临安府内金铁匠家的女儿金凡女，乃是我的俗家弟子，你见了面要叫她师父。”

　　张北听闻向后挪了一下，“这次轮到我随住持去临安吗……师父，你是不是给我安排功课来着，我这不老方便去的吧。”

　　“胡言乱语！这是要紧的事情，容不得你这般推三阻四的。住持这次不随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上路。”慧央压了压火气，“你且等我的通知，交予你的东西要好生保管。兹事体大，你万万不得以玩笑对待。”

　　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包袱说，“你去休息吧，定要收好，不得有误。”再没有眼力的人，此时都该明白这两个包袱的重要性，更何况张北聪慧机敏，抢步上前小心接过了两个包袱，揣在怀里回到自己的禅房。

　　“住持，张北这孩子，顽劣不堪，全怪老僧我疏于管理，教徒无方，哎。”听着张北远去的脚步声，慧央说道。

　　“倒也不是，人孩提时生性本就是顽劣，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性格形成的关键阶段。一个孤儿没有父母，光靠咱们这些老和尚教导，他缺乏母爱又压抑了天性，也是可怜之人。渡化也讲究缘分和时机，这机缘尚未成熟，就由他去吧。好在他天生福相，厚道之人自然会得天助也，此去定是会有佛祖保佑，逢凶化吉。”

　　“您如此笃定他能救全寺？”

　　“定能。”镜心读懂了慧央欲问又止的唇语，“我的大限还未到，你不用担心。但这次可能会连累你们受难，令我实在是于心不忍，阿弥陀佛。”

　　慧央双掌合十道：“住持乃是我见过最至善之人。我常以为人处处为己乃是生来之天性，则为恶；却有人能摒弃所有的恶念，万事为他人先，则视为善。吾等惭愧，悟性不高，常作恶事行恶果，导致天下苍生的灾祸，实属业障轮回。而住持从来都是为黎民百姓着想，乃是我慧央此生最敬仰之人，能与您一起去面对这区区的小灾祸，定是佛祖对我慧央的试炼，我又有何所惧呢。”

　　“如果我能给你带来此等能量，也算不枉此生。只是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不知道还能否完成我内心所愿，保天下苍生平安。”镜心说罢，拿起念珠开始打坐，慧央在旁边也拿起了琉璃珠，二人静默不语。直到蜡尽天光，院内传来守夜小和尚急促的脚步声，镜心才始说了一句话：

　　“唵嘛呢叭咪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