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赵异闻录》夜影漆漆

4、琉璃

　　慧央手中的琉璃佛珠在中原难得一见，但其实说白了，也不过就是镜心住持做的琉璃杯剩余的下脚料，融铸成串珠的模样。但虽说镜心手艺精巧，奈何他不懂贸易之道，出门经常就是太子换狸猫，多少好东西都落了赔，振兴云台寺一事，慧央居功至伟，换回了整个寺院的生机。

　　镜心住持一想到也不用再绞尽脑汁搞发明创造了，就高兴地在金盆洗手之前用剩下的材料给慧央打造了一串独一无二的琉璃佛珠，取名为水晶念珠。众人哪里识过这等物件，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只觉得珠串好看得在烛灯下映射得整个院墙都光灿夺目。

　　众僧人们纷纷盛赞这珠链能把佛光透射到四面八方，实属吉祥如意之物。而慧央是绝对配得起这串佛珠的，有感于南赵国尊道轻释的十几年来，终于有一日得以温暖饱腹，可以安心布教，众僧人将镜心住持和慧央监院尊为寺院之二老，信众也越发笃信与虔诚。

　　镜心把慧央从水铺接上山时，年纪已经是四十有余。他从未曾提起自己的身世，众人也未曾听说他之前的俗家名字，只有些上年纪的村民知晓他年轻时游历至此地便定居了下来，造福一方百姓，备受敬仰。镜心经常说一些很高深莫测的话语、金句频出，讲话极有哲理又新奇有趣，旁的人听了如获至宝，总要深刻地研习揣摩一番。他又偏偏心灵手巧，声名在外，因云台寺神迹之事声名远播，经常有远道而来的达官贵人上门拜访，却尽数被拒之门外。缘是因为镜心住持内心只笃定一件事，就是弘扬佛法，勤学经书，为苍生祈福。

　　能见镜心住持的时候，大多是逢了重要年节，必须由住持住持重要仪式讲经才能得见。其他的显贵使者来拜访，大都推脱给慧古来应付。慧古负责云台寺的佛寺客堂，职掌接待外来宾客的事务，凡是官员贵客、它寺来使，住持一概不见，皆由慧古设茶茗斋馔招待。

　　云台乃是十方寺，所有寺院管理僧人尽是镜心住持云游各方时，因拜服于他的佛学慕名而来的能人。住持作为一寺住持，佛学通透，极有威严，治理寺院能够任人唯贤，知人善用。

　　在后勤工作方面，启用慧央作为监院，保证云台寺的日常运转，众僧生活井井有条。当年镜心率先和五台山住持提出交换访学，从那里挖来了武艺高强的慧明和尚任寺院维那，执管僧众威仪，进退纲纪，还身兼寺内主管练功习武的教练。

　　慧古和尚本是邻村的乡亲，出家前乃是说书先生，后因家庭变故，整日忧郁成疾，在家中病躺哀叹。后乡亲们见他可怜，便把他抬到云台寺里挂单，挂着挂着居然精神好了许多。或许是放下了，之后便在云台山剃度出家成为僧人，此后云台寺对外联络和接待都靠知客执事一张善口，竟也帮镜心挡去了不少是非。

　　随着寺院的兴盛，云台寺渐渐有了名气，又不断来了许多能人到寺中长居；但镜心本不想与其他寺院来往过频，亦不想攀附权贵成为教界领袖。虽然寺院管理的出色，他始终恪守出本分，寺内也从未有僭越出格之事情发生。如此一来，镜心只做到礼贤下士，便可放心地去做他的要紧事了。

　　春夏时节，住持经常不在寺中，他四处游历、广结善缘。自勤宗登基以来，平日里来庙里烧香拜佛的人越来越少，但逢年过节香火又会比之前好许多。

　　想必人一生中第一次求神，大都是人生低潮之时，平日里来解心宽的善男信女少了，倒叫镜心住持内心感到宽宥，出行的频率也加快了。到了秋冬，镜心住持很少出门，多是在湖边指导僧人们练习游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北经常找住持独自学习。

　　张北小的时候并不喜欢游泳，他想不通为什么别的寺的出家人都喜清净，自己却要早晚操练，偷懒就要被罚掉馒头饿肚子；下午经常还没睡醒就被慧明和尚薅起来，不是练功就是被扔到湖里游泳。

　　张北身为种子队员，每日不仅被押解着按到冰冷的湖水里一顿扑腾，镜心住持还亲自帮他解锁许多高难度的姿势。什么蛙泳仰泳自由泳，潜水狗刨大摆臂，只要是镜心会的都一股脑的传授给了张北。张北一开始也叫苦不迭，不明白镜心住持为什么逮着他这一只羊猛薅。

　　镜心一开始也并没有只培养张北的打算，在不断海选和观察中，他惊喜的发现了张北的无穷潜力：张北长手长腿，身高足有六尺，一双大脚经常找不到合适的鞋子穿，穿坏了还要师父下山给他亲自定制一双。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营养过剩的缘故，张北作为唯一云台寺里的娃娃僧，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虽然未尝试过荤腥，但镜心特意嘱咐要给张北多吃大豆少吃馒头，孩子逐渐长的又高又壮实。其他的僧人大多经历过饥荒，受过灾殃，本身都是营养不良的底子，再加上寺院饮食清淡，蛋白质时常不足，全是一副精瘦样，到水里难以浮起，更别提游得好、游得快了。

　　村子里的孩子们倒是有很多游泳的好苗子，想必是因为在水边长大的缘故，从小便有大人带着他们下书扑腾；但是慧央想想也不能强行抓小娃娃过来剃度，出家这事还是要讲佛缘。思来想去，还是要重点培养张北，其他年轻僧人也一起陪练，就当强健身体，灾瘟来临时也好抵挡。

　　因为传授游泳技艺，张北和镜心住持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感情也比和其他年轻僧人亲近许多。

　　所谓隔代亲，约莫都是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同志，离退休之后无处发挥余热之时，把此生无法实现之美好愿望都投象在孙一辈的身上。又像儿女这大号练废了要开孙辈小号，恨不得把所有装备坐骑全给他邮寄过去，期待他早日走出新手村，更不要跑错地图，走上既耗时间又不太能长经验的弯路。

　　虽然张北一开始有着天生孩童对被支配的抗拒情绪，但慢慢接触下来，发现镜心住持并不只是仅有威严，私底下反而更像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子，而镜心在教导这娃娃时，也敞开了和对旁人不一样心扉。

　　张北年纪还小，尚还不能理解镜心住持言语之中的深长意味。面对未知的前路，人在年轻时总是觉得觉得人定胜天，中年始惊生死有命，老了才终于参悟了不过如此。这些至宝一样的警言，哪怕你写了，拓了，甚至刻了石碑，立于显眼处，过往的人也只会慨叹工匠的鬼斧；而那些想说的话，连同当时的心境，镌刻在万世流传的丰碑里，却从没人读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