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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贸易 ...

  •   这几日正值立夏,日头炎热,整日都不见天上的鸟儿飞过几只,白洋湖的鲤鱼王传闻却越来越邪乎,经常有妇人迎着酷暑上山烧香拜佛,到处拉着僧人们讲小孩遇险的故事。

      虽然山下众人皆说有妖,但慧央是不信的。这几日又经常不见张北在寺里转悠,慧央想他许是趁人少又去山下游泳入迷。孩子果然还是天性使然,难以沉静下心神去学习佛法,想到这里,心里默念着六字真言转身回禅房了。

      慧央俗家姓张,名刘良,原是中都人士,乃家中独子,本来是在大兴府做生意的小康人家。廿十年前赵金大战,在以京城为据的长江以北东部地区大动干戈,使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战争中枉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口,人们流离失所,大多南下逃亡,也有少部分人举家西迁。张留良自打战争一开始就被官府抓去做了壮丁,然而还未开打,皇帝大有颁召投金,割地言和之意。张刘良所在部署一仗未打,满处流窜,他感到苗头不对,在行军途中趁机逃跑,一路回到家中准备带上妻儿逃难。

      没曾想回到家中,只剩下满目疮痍,妻子和孩子下落难寻。他忍痛在家一边收拾残局,边打听家人的下落,可没过几日,只听闻赵国国君被俘,不日金军便将入主都城的消息。张生一听这可慌了神,心想着即便自己在家里等,还没等来妻儿,便要被金军灭而诛之。现在自己既是逃兵,要做俘虏,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走罢!

      张留良先是挖出了一些战争前埋在家后院的之前物什。这些物件是他和妻子亲手所埋藏,里面物品看起来还都尚完好,想必妻儿离开定是十分匆忙,不然也不会将这一家几十年珍藏的宝物留在此处。

      张生将其中容易随身携带的物品包裹带于身上,便匆匆地就此别过。而谁曾想这一别,就永不再得踏故土之日。

      张生平时生活大手大脚惯了,一路变卖什物换得车马驿站费用,这国难逃得并不节俭,走走停停地流浪了两三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至衡州,身上早已经是捉襟见肘。正在窘迫之时,路遇刚化缘回来的镜心正在路边水铺休息。这年头真是何处不遇僧,他心里想着,若是僧人的话,总要接济穷人的,便问镜心要一口水喝。

      镜心看张生全然一副叫花子磨样,身上破衣褴褛,已经如此的狼狈,却并未冲着自己要钱,却只要吃水。一个倒卧还是个讲究人,讲话也是不徐不疾,举手投足间能看出并不是个专业的叫花子,便好奇地与之攀谈起来。方知到张留良乃是因战乱流离之人,又听闻其之前是买办,觉得是可用之才,便好心欲将其收留。张生既失家园,又无家人,自觉再也无所寄托,便随着镜心;一开始上山后还经常到市集打探,也没听到过南赵国要攻回北方的消息,一来二去也没了希冀,才欣然从乞丐转业成和尚了。

      张留良刚上山的前年,云台寺香客稀少,加之庙宇年久失修尚需要银子休憩,经常穷到几位和尚都没饭吃的地步,大有全员再次沦为丐帮的颓势。镜心住持作为一寺住持,但碍于和尚身份,也不能组织大家去打工,也只能四处化缘,到僧正司处游说,然而国力羸弱,勤宗又重道轻释,司处主事一听是和尚来求资,干脆来个闭门不见。

      见众僧人在官家吃了闭门羹,好心的衙役看了他们的窘迫相,介绍他们出去给大家贵族超度讲经维持用度,镜心道:“我等竟落魄至此,与巫师同道尔?”从内心不愿做此事而收受钱财,这走穴的事也便作罢了。

      回到寺院中,镜心决意闭关冥想,在禅房中常常是茶饭不思,一个人在殿内一顿叮叮咣咣的捣鼓。众僧人担心不已,有人猜测住持在上房钉上吊绳,准备一了百了;还有的说他在给佛像镀金,准备拿出去卖;最离谱的说他怕大伙是快被饿死了,在加紧赶工棺材。

      正在大家疑惑之时,镜心住持出关了。所有僧人守在房门一看,出来的住持的脸上整整黑了三个度,只道了一声阿弥托佛,你们进去看看吧,随即便扶额蹲在门边。慧央赶忙上去搀扶,镜心住持用微弱的声音说:“没关系,就是有点低血糖,不用管我。”

      大家进来一看全都傻了眼,桌子上竟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众人摩挲着器物,竟也一件都叫不出名字,直呼镜心住持是鲁班在世。原来这些日子,他为了维持生计,闭关捣鼓出很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众僧人们便全被遣出去拿宝贝换吃的,找经费。

      谁曾想,几天之后,出去的僧人们皆面有难色的陆续回到寺里,典座慧玥肩扛了满满一麻袋,进门便说道:“山下的老百姓不识货,我们也讲不出所以然,贫僧是东西一件都随没出去,不过倒是带回来好几袋馒头,也没白跑一趟。”说罢把馒头往供桌上一放。

      一众僧人边吃馒头便随声附和,皆说住持的东西和住持的人一样实在是高深莫测,别说是老百姓,自己都难以捉摸。慧央和尚听闻,抹了抹嘴道:“要我说,各位师兄还是把器物都交给我吧,让我去临安城一试。”

      镜心点头应允,慧央只身奔赴皇都,揣着一包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日夜兼程到了临安周围的当铺。这一路,愈走愈是繁华,再加上有上师加持,没曾想还真的换来了了不少钱。其中有好用又轻便的打火石,混合馥郁花香味的精油,擦一下就能把洗净油污的油脂膏,极为甘甜的细糖粒……当铺的伙计即便叫来老成又见多识广的掌柜来,也是大惊失色,直呼见所未见。再加上慧央的经商头脑,很多物件都换了高价。

      其中有一对琉璃杯,不仅色彩艳丽,杯身的上下有绿黄二色渐变烧制,造型奇特,上有廓形圆口,下有可手持的透明杯托。要说这难得一见的烧制技艺再加上奇特的造型,在南赵应该算得上独一份。慧央恐怕卖贱了,平日紧紧揣在怀中,想着遇见识货的掌柜再拿出,便耽误了好些时日,去了好几家当铺也没有出手。

      一日,慧央准备到当铺再碰碰运气,恰巧被一个路过当铺的王爷手下看到。只见那人挤眉弄目,本是来催收当铺的租子,无意间瞥见慧央的一对宝物什,便油腔滑调地凑了上来,指着慧央手中的琉璃杯问道:

      “和尚,这是什么东西,小爷我没见过,拿来瞧瞧。”

      慧央正在与掌柜攀谈,见此人口气颇大,上下打量一番,虽然身材瘦削矮小,却穿着肥大的衣服,腰间的衣带似乎只有两尺,简直是个人形葫芦。

      “六爷,您怎么来了?我这本来准备登门去拜您,这个月的……”

      “你个老头儿少来登老子的门!脏了我们爷的门槛。老子今天心情好,自己来了。”还未等当铺掌柜的说完,王爷的手下便抢喝道。“问你呢,你手里那是什么,赶紧让老子掌掌眼。”

      慧央听闻,不徐不急,将宝物用布包好,顺势揣入怀中。

      “特娘的哪来的秃驴,没听见老子说话吗?还特娘的当个宝贝揣着,老子什么没见过?”小六子指着慧央嚷道。

      “阿弥陀佛,”慧央双手合十道,“贫僧乃是从云台寺而来,此宝物本是我寺镇店之宝物。我在沿途各店,见过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家当铺的老当家,皆说此物他们无法出价。乃至于临安府的松鹤居的王掌柜,说哪怕是当今皇上,恐怕都不识此物,不敢贸然收下,想必这位施主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小六子听到这来了神,来临安这些年,好东西全落在大兴府了,自己在这南蛮之地还没见过什么稀罕的玩意儿。要是自己领这和尚回去交差,王爷肯定要重赏自己。赶忙换了副面孔,嬉皮笑脸的凑到了慧央面前:“啊,这位师父,您所言是真?可否能跟小的去王爷府上一趟?我们王爷爱惜天下宝物,定是你要寻找的识货的主儿。”

      慧央早就看出此人带了一队人马,全部佩剑与光天化日之下的城中,必然是有所势力之人,这次或许是能完成镜心住持所托,便点头应允,便随小六子做客府上。慧央途中特地到木材店买了楠木匣子,又去锦绣坊买了黄色绸缎把琉璃杯包起,跟随着下人来到了府上。

      慧央去的正是京城里有名的贤王,乃是前朝皇帝宋文宗的同胞弟弟锦王爷家。远远地看见府门口的烫金大牌匾,慧央的心中难免苦涩:要不是这位王爷举兵南下,拥勤宗自立南赵,使得文宗兵力大减,孤立无援,北赵或许就能与金兵再抵抗些时日,自己便能与家人汇合,不会因战乱逃荒而离散,自己也不用一路逃荒至衡州,做了和尚。

      想到这里他有些出神,没留心就已经入了三进,走到了会客厅,抬头见锦王端坐于堂中。

      王爷身着暗红色便袍,面容眉目端正,面色白而红润,坐姿健硕挺拔,整个人神采奕奕却又不失沉稳持重。慧央向前上了几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寒暄过后,再将琉璃杯小心奉上。那随从便接过匣子,将其奉予主子。

      王爷面无表情地打开楠木匣,波澜不惊地打开包裹,忽然脸色一变,痰嗽一声,压低声音徐徐问道:

      “出家人,这般物件是哪里寻得的?”

      慧央答曰:“这乃是我云台寺的镇寺之宝,”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王爷,继续道:“若不是寺里实在拮据,住持定不会遣小僧来将其变卖。为的是能换来我寺的维持,继续弘扬佛法总比收藏宝物来的重要许多。”

      王爷听闻后笑答道:“师父莫要紧张,我本人十分尊崇佛教。赵国向来尊儒释道三教合一,近年来在对各寺院道观也在扶持重建,停发多年的度牒也重新开始颁布,想来应是革新向荣之景。没想到还有尚有穷困之寺院,破败之庙堂,你今天如此说来,便是我朝中的失职了。”

      慧央苦笑着回答:“王爷不敢当,小僧们只是为弘扬佛法而奔波,学学习佛法不讲吃穿,只求有一屋可容身,再苦也能自得其乐。”

      王爷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琉璃杯,便将其交给手下:“如此说来,你等乃是度苍生,修来世之僧人。高僧尚为生计所难,王爷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随即下令命手下随慧央一起返回扬州,资助慧央重振云台。

      身边一众从仆皆连连称赞王爷贵人善举,慧央双手合十致礼,跟随随从上路。

      话说王爷的手下带着赏赐一路随慧央而行,慧央担心寺中无米难为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回到了寺中。这可叫随从小六子苦不堪言,心想自己替是替京城的贵主子办事,这乡巴佬和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给兄弟们打点不说,还不让好好休息。到了云台山,几个大箱子便直接抬进了云台寺,惊得山脚下的众村民们纷纷跑过来参观,围站在寺院门外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小六子拍了拍衣袖,把慧央一把拉过来说:“慧央师父,王爷他德高望重,从来不亏待咱们老百姓。您这次可要帮我们王爷记大功德一件,得空就帮我们王爷诵诵经,保他老人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啊。”

      “那是自然,不仅是王爷,南赵朝苍生,吾等众僧皆为其日日祈求永无战乱,天下平安。”

      小六子环顾四周,想到这地方小官真是仗势欺人,这庙快破成草堂马厩了,这帮小喽啰也不给拨银子,恐是怕这年头沾了和尚和上边不好交代,还要劳烦我去僧正司照拂一趟。不过这破庙居然有如此地神器,怕是有什么神仙显灵,老子我呀,还是送佛送到西吧。

      小六子讪笑道:“那自然是了。不过,那对琉璃杯,小的就多有得罪,夺人之美了。这些金银定能将庙宇修缮一番,真不枉和尚你京城跑一趟,我小六子又衡州走一遭。我呢还要去衙门口那走一趟,以后那边要是再为难你,你直接提他六爷爷就成。走了走了。”

      小六子没做歇息,带着手下赶匆忙逃离了穷山沟。回头再说寺内上下,只见众僧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七手八脚地赶忙将随喜抬回后院。镜心住持则在屋内捻着佛珠未曾出门迎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是知道这一切;来报的小和尚也被他撵走了,独自在东禅房修行。

      慧央忙着收拾完,得了空闲,才听闻镜心住持一直没有出禅房。多少年的相处,慧央早已经摸透了镜心住持的习性,叮嘱所有人都不要再去打搅他,远远地向镜心禅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才满身疲惫地回屋休息去了。

      打这之后,众僧不仅将庙宇修缮一新,又添置了许多物品,还余了不少银子。云台寺上下焕然一新,众僧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早午晚课。山下都在传说云台有神迹显现,乃是皇上做了梦,来取佛祖亲使过的琉璃杯。

      镜心住持前些日子闭关,就是佛祖授意他亲自为这对琉璃杯开光来着。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的,云台寺渐渐成了十里八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香火也渐渐多了起来,逐渐成为周围村民们首选的祈福之地,来此出家剃度、挂单的僧友们也日渐多了起来。

      再说回“鲤鱼王”作乱的这些日子,慧央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这几日又时常不见张北踪影。但是他究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小东西,竟然还会时常偏心于他,想必是自己的修为还不够吧。慧央叹了一声,正要起身去寻张北,就看见张北一头闯进了禅房。

      “吓,你这顽劣的小孩,为师这几日不见你,功课又要落下,悉心为师要责罚于你!”慧央嗔责道。

      “师父,弟子知错了,这几日弟子在练习游水,又怕感风寒不得以学习功课,便向镜心住持借了打火石,正要还予他。喏,你看!”说罢伸出一双黑灰的手,握住石头给慧央看。

      慧央笑笑,心想明明是两件不搭嘎的事件,这小子却偏要扯到一起,又举着刨土的一双黑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去忙别的事情了。那我不要说破,还是遣他去镜心那里得罪吧!

      “嗯,练习游水是要事,你现在就拿去给镜心住持,不要耽搁。”

      “弟子这几日不去了,镜心住持曾说什么,叫什么……寓教于乐嘛,我这几日娱乐够了,这就去把火石还予他。”说罢便退出了房门,去找镜心住持了。

      人间之乐有时并不非要在俗世中体验,在禅房自有我乐,在寺院自有我趣。慧央望着墙上的六字真言,稳住了心神,拿起琉璃佛珠,打坐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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