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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景月心思敏捷,样貌技艺全无一点缺憾可指,向来最得钟爱,如今她的病越来越重,一连换了几个太医竟都束手无措,魏好时便又招来道士施法祛病。可眼见着临近婚期,反倒愈见沉重,已是连床都无法起来。

      这一天有人传话来,说出昌郡王要来内院探病。

      相府的内眷,便是小厮杂役也极少出入,所有人便都知道是魏好时的授意,皆不敢怠慢。

      婆子丫鬟面北立起一张屏风,将房间自西向东隔开。屏风的南面和槅门之间,设好香炉、火盆等物,又有许多加了许多人伺候。本来十分宽广的屋舍,裙摆深浅窸窸,衣裳层迭沙沙拖曳,倒是显得局促了。

      天光大亮的时分,难得景月精神极好,王氏为她梳理头时,遣人拿出她平日最爱的织金缎衣裙。
      景月望住镜中的自己,缓缓开口说道:“脸色真难看,绣纹的衣裳反倒更显得灰败,怕是穿不成了,还是要那件浮纹的妆花云布吧。”

      日光明亮,印染的浮纹细浅而隐约,十分素净,换上后,真的就把景月的面色衬得好看许多。
      陈季北进门落座后,槅门大开,几乎所有人都能将他看得真真切切。

      只有景月,隔着设置的屏风,隐隐模糊,只能瞧见他几乎挨到槅门边,面朝着南坐着。

      陈季北例行问过的病情,便不再开口。

      未来的夫妻,一个病中强打着精神,一个庄肃并不健谈,就一下子静下来。

      好半晌,还是景月开口道:“听闻郡王笛子吹得好。”

      问的似是漫不经心,眼却十分专注的看去。

      设置在两人之间的屏风,绘的就算是再好,景月也没有心思去看它。偏偏是北宋的绀地绛红鸣鸟图,用笔工致,傅色明酽,于是什么都无法看清。

      陈季北手紧了紧,才说:“可惜今天没带出来。”

      脸上带着笑,声音也似含着笑,唯有眼中不见丝毫。

      景月看不到,反而十分欣喜:“我倒是有一支。”

      王氏闻言踌躇了一下,还是取出景月惯常用的翡翠笛子,呈给陈季北。

      笛子的翠色浓而不淡,如雨后冬青,是难得的珍品。但触手圆润细腻,一望而知,是闺阁常用之物,陈季北就有些犹豫。他想了想还是搁到唇边,吹出一首“白雪”。

      景月不禁站起身向前踱了两步,面上飞起一道红晕。等到一曲吹罢,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惜,我没有紫萧相伴。”

      “紫萧横笛寂无声吗?” 陈季北想起这句出自《相思曲》,不由笑了起来:“不过是这么点儿病,也值得大惊小怪,快好起来吧!”

      未尝不是情深意浓的一句话,叫陈季北说来,倒像是冲了几色的茶,淡得如水一般。

      景月自小最善揣度人话中用意,此刻听来,思绪一下子恍恍惚惚,便呆住了。

      等到陈季北走了许久,王氏帮她卸妆时,景月才轻轻地问:“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

      王氏不解:“什么?”

      一愣神的功夫,景月已随手扯下发上的蝴蝶簪子。

      素衣须配华钗,这只蝴蝶的簪子,花丝的掐、填、攒、焊、堆、垒、织、编、点翠的工艺,无一落下。无芯金丝做成的须子,象弹簧一样,用金丝掐制成小卷纹为翅膀,压下的珍珠梅花密密堆垒,蝴蝶栖在花上,颤着翅仿佛随时飞去一样。

      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枝,如今却被大力掷下,细碎的珍珠滴滴嗒嗒地散在妆台上。

      “那天第一次见他,记得是深绿的袍子。”

      王氏一时吃惊,垂眼去细细看她,只瞧见景月似笑非笑的眼眸对向她一转,依稀有涟漪荡漾。唯有眼梢处,阳光未及的影中,仿佛晕着些微红,像是点错淡淡胭脂。

      景月记得,那样深重的颜色,衬着他的眼,浓到极处,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偏偏没有门阀里贵胄公子的散漫轻闲,反倒生出一种哀感顽艳来。

      王氏心中一叹,回道:“郡王今天穿的是身黑袍。”

      如今想起来,那黑色的袍服乍看过去,像极了当年从肯斯城运回的春芽木棺材,坚硬的黑色。
      王氏这样一转念,不由得微微寒颤一下,低头再不言语。

      这一夜,二更漆黑,北风大雪。

      景月浑浑噩噩地在床上惊醒,只听见屋檐上簌簌的落雪声,仿佛每一片都落在耳边。太安静了,安静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平日里惯用的瑞脑香因久病早就撤去了,呼吸里就满满是药的苦涩味道。

      那么广袤的天地,那么繁华鼎盛的相府,都说是掌上明珠的她却只有在寂静与苦涩中的等待死去。

      她忍不住竟笑出声来,沙哑的艰涩的声音,浑身都在发颤。

      笑个不止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她:“景月。”

      转头时,才发现床幔外灯火竟然通明。

      王氏已慌忙上前,打起半幅床幔,扶着她坐起身。

      景月才瞧见坐在桌前正拿着太医开出的方子,对着昏黄灯火细细审视的魏好时。

      她勉力开口唤道:“爷爷……”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是一身的虚汗,自己也不免灰心。

      魏好时把方子往案上一搁,并不上前,坐在那里神色端肃,望着景月半晌,目光深沉,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忍说尽。

      半晌後,才道:“景月,不想去敬尧就算了。早先我思量,虽说大陈官家之中的女儿,多是阿鸾这个年纪出嫁,但她还是小。可现在看来,也就只有让她替你了。”

      景月心中绷得紧紧的一根弦,终于禁不住砰然断裂,她身在一软,懈在靠枕上。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即便屋内定州的白炭烧的几乎不惜工本,她仍旧一直在发抖。

      紧紧攥住胸前的锦被,景月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爷爷,我没有!我想嫁,也愿意……”

      一语未尽,无力再续。一旁的王氏慌忙上前,见她艰难喘息,再也忍不住泪流不止。

      景月紧紧咬住唇,怔怔地说不出话。

      眼前的床幔是面红里紫的纱罗。

      官宦人家这样的颜色也极有将就,冬秋宜取青绿,春夏宜取桃与牡丹色。如今因为婚事,换了喜幔。纵丝为紫,横丝为红。未出阁的女儿家贸贸然用上鸳鸯戏水不免格外轻佻,所以不过是幡幡瓜叶的葫芦图样。相当高超的绣技,仿佛看见葫芦藤蔓绵延见,绿叶浓荫随风拂动。

      只是可惜,原本福禄合卺的吉祥寓意,如今却是一生的遗憾。

      “爷爷也说阿鸾年纪太小,我倒是看前阵子来贺喜的同龄姐妹里,姑妈的女儿心思细腻,为人又极大方磊落。”

      她这么说罢,魏好时便垂眼笑了,语调温和地说:“好好养着,别想那么多。”

      等到魏好时走后,景月重新躺在床上,衣衫尽数被汗水打透,整个人就像浸在水里没有着落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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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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