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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北风日复一日风吹得紧,因景月的婚事耽搁下来,府里婆子们就得了闲,遂一群聚在角房里的火炉旁边取暖,闲谈种种之间,有人嬉笑着说:“大小姐的病眼见着不成了,照理说是二小姐补上吧?”

      “瞧你这脑袋瓜就是不开窍,旁□□么些个正房嫡女,怎么也轮不上她啊!”

      又有婆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老爷已经要了薛府家的表小姐的八字,听东院里人说,还是大小姐在老爷面前夸表小姐的好呢!”

      青鸾不过是无意经过门前,凝神听得她们议论着,一时有点恍惚了起来。

      她想,相府里有些事从来没有秘密。然后,无声冷笑。

      过了傍晚又开始下起大雪,青鸾撑起一只油纸伞,提了盏纸糊灯笼,便往东园走去。

      萧萧大雪,犹如万道银针,将已经扫净的石路复又堆叠得白茫茫一片。青鸾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慢慢踏下石阶。手里的灯笼顶不住风,光影乱投,一折一折印在雪路上。而青鸾的心头,就仿佛一团火生生咽进胸口,快要烧成灰似地焦躁。

      今天是十二月初一日,钦赏腊八杂果粥米,送进暖洞的牡丹等夏花也熏开了。按往年例,每逢这个时候,晚饭必要上炸铁脚小雀加鸡子、酒糟蚶、糟蟹、炸银鱼、醋溜鲜鲫鱼、鲤鱼等鱼鲜。各府年岁相近的女眷来聚,向来门庭若市。

      但今年景月病中需静,就毫无节日气象,院中人影稀少,肃静无声。

      青鸾掀帘而入。

      灯光如昼,从梁柱缓缓攀爬而上,在雕刻熬龙的雀替间投进班驳的影子。屋内仍是堆珠砌宝的华丽光景,有些却又大不相同,所有喜色均撤去了,连门帘与床幔都改换了深绿色,满满弥散的是煎药留下的苦涩,像是开腐了的花。

      屋内只有几个头等丫鬟和王氏守着,恐是触景哀情,眉眼上掩不住的愁色。

      景月没有料到青鸾回来,强打着精神坐起身。

      青鸾便上前极谦恭地福身一礼,道:“看姐姐的精神似是好了许多,听说薛府里的表姐要代了姐姐成婚。看来有喜事冲一冲,还是很好的。”

      景月淡淡点了点头,就着王氏的手,缓缓下床。便是病入膏肓,她也不肯失了仪态,几名丫鬟忙为她罩上如意纹串边的比甲,随后谨慎地退了出去。景月被王氏扶着走到贵妃塌上坐下,忽地冷笑,慢吞吞说道:“怎么,瞧着我要死了,想来这里逞一下啊威风?”

      明明是韶龄正好,声音却已变得暗哑。

      青鸾借着灯火打量她片刻,也学着她冷冷一笑,说:“哪里用得着我,瞧这府里谁还来惦心你?跟红顶白不过是常事,姐姐好福气,到了今个儿才尝到滋味。”

      “自是比不得你,一尝就这么些年。”

      青鸾站在她面前,细瘦的影子被灯火拖长,直直垫到了景月脚下。那双绣花勾鞋好整以暇地踏在上面。

      景月交叠双臂望着她,浮丽的绫罗下隐着瘦削露骨的肩胛,她不若往日,始终坐不直略弯着背。病态里,玉腕葱指,白的清晰可见其上青色脉络。可即便是这样,对着青鸾她仍旧有着如猫戏鼠,掌握着囊中之物的笃定与不屑。

      青鸾自然也从未忘记。

      往日种种屈辱、样样刺入心脉,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拔出。

      但今晚,这样的景月,却不再是她的梦魇。

      “姐姐还是对祖父说一声,让我替姐姐嫁过去。”

      景月惊诧,随即失笑道:“只要我不死,就休想。”

      “怕姐姐不说,真的就是要死了。”青鸾也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几分无奈几分佩服地一笑:“
      都说姐姐这病来的突然,可在我看倒是十分蹊跷,不是吗?”

      景月的眼睛骤然睁大,失声问:“你什么意思?”

      “几个太医都瞧不出什么,姐姐不觉得奇怪?”

      “你做了什么?”

      青鸾抿了抿唇,笑道:“我什么也没做,可我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病的。”

      听了她这一讲,景月一时呆住,居然无法出声。

      倒是王氏忍不住,走上前挥手给了青鸾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黑了心的贱种,心眼里全是坏水!就知道是你对小姐下了毒!”

      青鸾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下。她脸偏向一侧,脸颊火辣辣的疼。手指摸过唇角,却觉得指尖湿润,原来是沾了几丝血迹。

      青鸾身量未足,甚至极为消瘦单薄。此刻忽然抬头,寒气凛凛的眼望向王氏,仿佛能让人一直刺到她心底里。

      王氏多年来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色,心里不由倒吸口冷气,待回过神来,青鸾的目光已轻轻转向景月。

      “我说过,我什么也没做。每次来姐姐这里,别说碰什么,就是连杯茶水都没有。就是送了什么,怕也早早扔出去了吧?即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沾不到你分毫。”

      细细听完,景月只觉得嗓子一痒,哑着声音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半晌也未止歇。

      这时帘外传来衣衫簇簌之声,只听得一个丫鬟低声回道:“小姐该服药了。”

      说罢掀了帘子进来,将药放在景月面前,又退了出去。

      景月定定看着那斗彩的盖碗,白地青花,间装五彩。可是颜色深厚堆垛,渲染不得其法,就像是春花秋叶色彩不合季节一般,便成了次品。

      她长叹一声,半晌不能言语,轻轻将盖子放到一旁,让人几欲呕吐的苦涩味道就飘了出来,只是这么闻着就知道放了许多的黄连。怕都以为她要不成了,只是这么敷衍着,无功无过罢了。

      “你就这么想要昌郡王妃这个名号,想的费尽心机,下毒也在所不惜?”声音却比刚才低婉了许多。

      “姐姐用不着这么套我的话,我说过,没有下毒就是没有。我只是想嫁给他,远远的离开这里,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到了适婚的年纪,放眼官宦世家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姐姐心里比我清楚。便是脾气秉性好些的,那些府邸里龌龊事,又……”

      青鸾说得平静。

      可景月分明看见她面上不属于孩童的忧伤。

      “姐姐,就像王嬷嬷说的,昌郡王有什么好,注定是个闲散宗室,怕是一辈子连东都也回不得。我厌恶那些勾心斗角,我愿意陪着他散居封地,这些,姐姐可能做得到?”

      一刹那,姐妹两人四目相对

      “原来如此,你以为他今生今世只能如此,你只想当个闲适的郡王妃?真是愚蠢至极,我告诉你阿鸾,我眼中的他恰恰相反,今日你以下毒逼我,将来你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因为你错看了他,也高估了你自己!”

      灯光如水,波影缭乱,急速在她们的身上流过,青鸾清楚看见景月的眼中仿佛有两把钢钉,打着颤就要疾射出来一样。

      但是,青鸾一开口,就似音色柔美的一刃刀,直直搅进景月的心底里。

      “都说姐姐对昌郡王一见倾心,在我看也不过如此。再怎么样,也抵不过自己的命去,不是吗?”

      然后,她柔顺的再次福身一礼,说道:“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成全。”

      青鸾刚刚转身出去,景月一抬手就将宣窑的斗彩盖碗摔倒地上,乌黑的药汁溅到了高丽锦绣的地毯,原本的鲜艳渐渐染上污浊。

      到了腊月初七,魏好时进宫请旨,将青鸾许配给陈季北为郡王妃。

      第二日初八,青鸾听到信儿时,正在做腊八粥。

      和普通人家相反,那是极繁复的做法。数日前就将槌破的红枣泡汤。浸的久了,汤水已不是正经的朱红,倒像是春日红,那种比梅花更浅一些的颜色,若渗入黑米,就接近藤花的颜色。

      难得青鸾极有耐心,一粒一粒将粳米、白米、核桃仁、菱米捡的干净,费了一个时辰将粥熬得软糯甜香。这样的吃食总要讲究繁多,必得先供奉佛圣之前,井灶之上后,才可分布馈送。

      装到食盒中,来到景月屋里时,正赶上太医在开方子。

      景月倚在床上望了一下青鸾,青鸾也望了一下景月,就放下食盒,走过去拉了砚台到身边来,仔仔细细研起墨。

      太医却毫无所觉,提着笔两眼沉沉,竭力不露出任何神色,但仍能看出,长髯在微微地颤动。

      上好的松江磨一点一点洇在水中,渐渐地就成了那种灰暗的桔梗色,犹如烟丝袅袅。

      青鸾不经意地哎呀一声:“大人,前些日子姐姐在院子里赏梅花,我瞧见她被一只极小的蜘蛛咬了一口。现在想来,那蜘蛛虽然同小拇指指甲一般大,身上却五彩斑斓的,莫不是姐姐的病也跟此有关吧?”

      见太医怀疑地审视着她,青鸾满脸惊慌地又说:“当时我只以为看差了,三九寒天的哪里来蜘蛛?”

      泪眼见着就溢在她的眼睫上,太医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便马上温和着声音道:“二小姐说差了,就是这个时节的毒物,耐住了寒反而最厉害。”

      而后,若有所思片刻,一反刚才的犹疑洋洋洒洒开出方子,转身交给身边伺候的人,叮嘱他们回御药房去把这些药材取来。

      等太医与青鸾都走后。

      景月坐在那里,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月余之前在院中亲手去摘一枝梅花,原以为只是被枝杈刺了一下手。

      不远处青鸾静静站在墙角的阴影下。

      果然如她所说,真没下毒。

      她只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只耐心等着,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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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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