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重逢时》酿雪

28、第 28 章

　　第28章

　　“谁？”
　　房间里的女人警惕地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在桌子面前弯着的腰猛地直了起来。
　　当她看到进来的是个小孩的时候，表情瞬间缓和了点。

　　“小朋友，你怎么来这里了。”女人面不改色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杯，佯装喝水的样子，“你们休息室好难找啊，渴死我了。”
　　幸好她事先做了准备。

　　“姐姐，这不是休息室。”姜子音指了指门牌，“这是我们祝院长的办公室哦。”
　　说完，她关上了门。

　　女人打了个哈哈：“是吗，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走错地方了，我现在就走，万一碰到你们院长就误会大了。”

　　“没关系，反正祝院长已经离开了哦。”姜子音笑了起来。

　　女人竖起了耳朵：“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见姜子音摇头，她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原来是这样啊。”

　　“姐姐，你是姓周吗？”姜子音盯着她的双眼，”周岑。“

　　周岑猛地一惊。

　　“你现在是一位报社的记者，三年前毕业于全国新闻专业最厉害的C大，你原本可以留在首都，现在却因为男朋友的工作回到了家乡，是吗？”姜子音把眼前的人与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对应上来。

　　周岑沉下了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小女孩虽然长得稚嫩可爱，但说起话来却异常成熟，不应该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才对，尤其是这样一个小孩。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现在的周岑还不知道。
　　在未来，姜子音成年的那几天，全国都在讨论一件事。
　　那便是由一个孩子意外身亡为线索，牵扯出的一桩教练贪污与性侵案，那位身居高位的教练拥有从正在训练的孩子们之中选拔国家级运动员的权利，却也试图借着这一权力逼迫孩子的母亲们献上自己来换取孩子的光明前途。
　　所有人都被这件事身后的真相所震惊，只有姜子音注意到了那个眼熟的名字。

　　周岑。
　　这个报道是她写的，去年的黑工厂事件也是她揭发的，几年前的网红校园霸凌案也是她第一个进行报道的。
　　出于好奇，姜子音去看了她的传记。

　　周岑是个非常诚实的人，她在自传中忠实地记录了自己刚毕业时犯下的一切错，不管是为了男友回到家乡却因为无法怀孕被抛弃的个人琐事，还是不想离开而错过了升职的机会。
　　这些错误让她的记者之路走得异常艰难，但也正是因为此，她才有机会写出了那些报道。
　　姜子音的记性，足以让她记住一切。

　　截止目前，她还是这个小地方的一名小记者。
　　没有名望，没有资历，甚至没有多少报道的经验。

　　接下来，姜子音胆战心惊地拍了拍胸口，露出一个心有余悸般的可爱表情：“太好了，看来我没背错，”

　　“嗯？”周岑茫然了，“什么叫做背？”

　　“前几天有个姐姐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姜子音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忸怩，“然后跟我说，让我今天来这里找人，然后把这段话说给你听。”

　　周岑猛然一惊。
　　难道女孩口里的那个“姐姐”就是那个突然给她发消息的人吗？

　　她是在五天前的下班时间接到那条短信的。
　　短信只有寥寥一百多个字，却揭露了孤儿院里孩子们身处的残酷境遇。

　　等她试图往回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拉黑了自己，她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那个莫名其妙的举报人。

　　说实话，身为一个刚入职没两年的新人，她平常接触的都是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纠纷，根本没有参与这种事的机会，甚至连她向周围的前辈请教，别人也都摆摆手，劝她撒手不管。
　　也是，毕竟报社日常只要旱涝保收就好了，她又何必参与这些。

　　然而看到结局末尾的那句，“拜托了，请你救救她们。”
　　周岑还是来了。

　　只不过虽然来了，看上去一切都还挺正常的，所有孩子们都算得上和睦，并没有如其中所说有霸凌的事情发生。
　　短信里让她重点筛查祝院长的办公室，可她人的确是来了，但愣是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找不到，除了这位院长的突然消失之外。

　　不对，还有一个人挺可疑的。
　　周岑看了一眼正在眨巴眨巴好奇瞧着她的姜子音，蹲了下来。
　　“然后呢，那个姐姐还让你干什么了。”

　　姜子音摇摇头：“没有别的了，就让我告诉你这些。”
　　“那我就先走咯。”

　　看着女孩走出门，周岑有点头疼。

　　又看了一圈，她实在没找到什么东西，只能也走出门，漫无目的地观察着周围。

　　人们都说孩子们是天真无邪没有恶念的。
　　但观察来，似乎也未必。

　　有的孩子天生攻击力强，别的孩子就只能战战兢兢地，连玩游戏都不敢赢，有的孩子看上去文静乖巧，时不时却阴郁地蹦出两句让人听了胆寒的脏话。

　　孩子们看上去毫无芥蒂，但实则阶级分明，那些健全的孩子像是统治阶级，其他虚弱安静的、身体有缺陷的孩子就为他们马首是瞻，甚至有的人还被孤立在外。
　　比如说，现在志愿者们给了几个男孩子发了糖果，让他们分给大家，有的人兜里揣了一把，然而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和她身边的那位，却始终没拿到任何一个。

　　周岑心念一动，也许这就是线索？
　　她往刚才那个小女孩身旁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周岑蹲在她们旁边，跟二人保持同一姿势，“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我叫姜子音。”姜子音笑了起来，“他们说我上了电视，就是大明星，他们不敢跟我一起玩。”

　　“啊？”周岑没忍住搜了一下姜子音的名字，算是明白了什么情况。她没接着往下问，看向另一个女孩，“那你呢。”

　　“不不不为什么。”
　　那个女孩结结巴巴地一张口，周岑就明白了。

　　不远处，祝富强看到两个人正在跟志愿者说话，面目阴沉地冲着她们做了一个噤声和割脖子的姿势。
　　“……”程娇没说话，只突然站了起来，“我去上个个个个厕所。”

　　在她站起来的那个瞬间，周岑猛地看见了她裤脚扬起时露出的一大块青紫。
　　她瞬间也跟着走了过去：“我陪你去。”

　　走了几步，四周无人，她拽住了程娇，蹲下来掀起她的裤脚。
　　“身上还有哪里痛？”

　　“没……没……”程娇还想说话，周岑已经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衣袖。
　　肚子、肩膀、锁骨、小腿、大腿……凡是能看到的地方，总少不了红肿与青紫。
　　难怪这个天气还在穿长袖长裤！

　　“没关系，已经好好、好几天没、没被打了。”
　　“比之前好好、好多了。”程娇低着头：“不怎么痛了。”

　　那就是说，以前的被打频率也许更高。
　　周岑沉默了很久，半晌才说：“下次再有人打你，记得去找警察叔叔。”

　　“……”
　　程娇看着她，一时却没答话。
　　是哦，自己为什么没选择没找警察叔叔来着。
　　为什么来着……程娇突然有点想不起来。

　　周岑看着她的表情，连忙补充：“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

　　“报警了，然后呢。”
　　另一个声音响起。

　　然后坏人就被抓起来啊，周岑想要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姜子音却打断了她。
　　“他们被抓起来，我们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然后对方回来，一切再来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我们再也不敢。”

　　“不是吗？”
　　“毕竟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姜子音看着周岑：“他们都知道她的学校在哪里，他们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而她也是。”

　　“我不是说报警是错误的。”姜子音心情沉重，“而是说对于一个没有钱没有依靠的孤儿来说，这样的一句看似公允又万能的劝告并没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周岑愣住了，她虽然在学习上吃了不少苦，但从小到大都还算生活在优渥与幸福的环境中，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还有这样的人生活在如此的境遇中，让她的默认的常识都因此落败。

　　“抱歉。”
　　周岑喃喃地说道，“我没想到这里。”

　　“啊？为什么要道歉呀姐姐。”姜子音摸着头，一脸茫然。
　　“哎呀呀，这也是那天那个姐姐让我告诉你的呢。”姜子音眨了眨眼，语气又恢复到了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是什么意思啊。”

　　“……”周岑看着变脸一样的姜子音，突然也有点不知道她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做不能解决的话，她又该做什么呢。

　　“好难啊。”周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抱着头没忍住小声抱怨起来，“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去找别人的话，这件事也许会更容易被解决吧。”

　　“因为你的品质永远不会因你的境遇而折损光辉。”
　　周岑被这话吓了一跳，就连说出这话的程娇也是。

　　她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流利的话来，可能是因为这句话这几天一直在她脑子里晃悠，告诉自己做的没错吧。
　　虽然本来这话是姜子音说的吧……

　　周岑无奈了，她本来想解释这世界哪有那么完美。
　　善良的人也会在逆境中做出坏事，有能力的人也会因为周围人的目光而放弃自己的坚守，不美好的事那么多，但美好的事就有那几件。
　　但看着小孩子的眼睛，她说不出那些话来。

　　周岑摸了摸她的头。
　　“嗯，所以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