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91、罪孽

　　中州历八百六十一年冬，藏巧欧氏宗主欧策的五十岁大寿那一天，欧氏宗府起了一场大火，火起的突然，又烧的凶猛，纵使很多人发现火情之后参与了救火，却也无济于事，那火根本灭不了，大火足足烧了半个多月才停，烧到最后欧氏宗府都化成了一片灰烬。
　　藏巧欧氏损失惨重，除了巨额财产，就连家传秘籍藏巧阵图也被烧毁，更是有很多族人丧命，还不光如此，前来为欧策贺寿的也有二十余人死在了火焰中，他们都是各宗门的宗主或使臣。
　　此等死伤惨重的祸事令人震惊沉痛，在文史明氏于江山明册上记录之前，中州各宗国就已经都知道了，各方宗门纷纷向幸存下来的欧氏族人送去慰问信函和救援物资，希望能给这一立宗数百年的名世家帮助，但那些东西对藏巧欧氏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人们心里明白，此劫过后，欧氏势力必大为衰减，恐怕很快就不在江山明册名家榜之上，毕竟藏巧阵图都毁了，族中的青年才俊也殒命大半……说起来，这火并不能跟十几年前的古氏大火相比，但欧氏却没有了古氏那种再起的可能，毕竟古氏后人历劫之后还有铸器谱和湮古帝刃，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古江晴。
　　一片沉痛悲伤之中，有人最先去揣摩了火起的源头，猜测这究竟是一场天灾还是人祸，这时便有那天幸存下来的人指出事发当天灵州首城附近的防御玄阵被毁，欧氏大批人马皆出城斩杀山傀封印渊流，回来之后就发现起了大火，因此这很可能是一场人为的祸事，那么究竟是谁毁了藏巧欧氏的防御玄阵呢？
　　众所周知，欧氏以玄阵机巧立宗，没有人能轻易毁了欧氏的玄阵，除非这个人有强大的神兵或欧氏的藏巧阵图，这时候人们也想起来早在灵州观雪盛会之前存于洺川的那半卷藏巧阵图就被盗了。
　　如此看来，的确是早有预谋，可谁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这时欧氏幸存下来的长子欧上贤向世人公开了一个真相，他组织手下救火救人的时候在起火的地方发现了任翛宫高阶弟子的尸体，那未被完全烧毁的尸体上有任翛宫的特殊图纹，旁人仿造不来，另有人在欧氏会林台附近发现了欧策和叶嗔嗔的尸体，两人身上皆有对方武器所留下的伤痕，似是相互缠斗最后把对方杀死了，一名观雪盛会当日跟着欧策出城的弟子说，宗主本要出城封印渊流，却突然怀疑城中有异便回了城，没想到他死在了叶嗔嗔手里。
　　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必是那任翛宫叶嗔嗔借贺寿之名行歹毒之事，故意破坏欧氏的防御玄阵再放火屠杀欧氏族人，被欧宗主发现，便欲杀了欧宗主，结果自己也丧了命。
　　至于任翛宫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就更容易明白了，十几年前古氏大劫后，任翛宫一跃成为青图国的武宗，却没有其他国家的武宗那种力压本国百家宗门之上的实力，因此这么多年来任翛宫一直在打压青图国其他的宗门世家，好稳固地位，如今终于轮到藏巧欧氏了。
　　存于古氏的那半卷藏巧阵图肯定就是任翛宫人所盗，联想到此前任翛宫对古氏和古江晴的各种针对，不难猜想任翛宫行凶之后便想把罪名嫁祸到洺川古氏身上。
　　真是好歹毒的手段啊。
　　其实中恒州历来就有“弱肉强食”的惯例，大宗门吞并小宗门的例子比比皆是，屠人满门的也不是没有，但惯例并不代表规则，藏巧欧氏也不是普通的宗门，他是中州第二名世家，何况在欧氏宗府惨死的还有其他宗门的重要之人。
　　一时之间，各种责难都指向了任翛宫。
　　身为武宗，任翛宫自然还是有威信在的，叶颂出面说一切都是诬陷，他妹妹惨死在灵州他也会向凶手讨回公道，少部分人相信了他，一些宗门虽然仍旧愤恨却也不敢再向他责难，可若要压住所有的声讨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之前就说了，任翛宫没有位压百家宗门的绝对实力，他不像凤启国的凤凰天都，叶颂也不是能权压王室的朝玄茗之。
　　青图国的一些宗门不敢质疑，云衡国的元师座却不怕，他们派去给欧策贺寿的使臣就死在了大火里，连尸体都找不到，元师座座主翟真便要叶颂给他一个说法，有他带头，其余人又有了底气，纷纷加入了声讨的阵营。
　　叶颂此刻最恨的不是在暗中推波助澜的古江晴，而是出尔反尔把矛头指向任翛宫的欧上贤，明明是欧氏和任翛宫的合谋，现在欧氏却成了受害的一方，欧上贤显然已经被古江晴收买，他们竟联手把灵州的祸事推给任翛宫……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公开真相，甚至不能透露任翛宫与欧氏合作的任何一点事实，因为他知道古江晴在等着抓住他的把柄。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翛宫纵横青图国十几年，有的是势力和手段，他会让古江晴和欧上贤付出代价。

　　又一场连下三天的大雪之后，古江晴向世人公布了一个噩耗——其手下附属家族梁氏一门满门被杀。
　　此前古江晴为帮扶劫难后的欧氏，便在灵州停留了一个多月，一个月后回到洺川却发现自己的臣属被屠/杀了。
　　对于这个在古家人回洺川之前统治洺川的梁氏众人印象深刻，除了其族人为非作歹十几年的恶名，便是两年前揭露出来的其家主梁安犯下的以万千生人之血铸器的惊天罪孽了，当时古江晴处置了梁安及其合谋者，并未牵连其九族，梁氏剩下那些无辜的族人都平安无事的生活在洺川，他们又因何突然被杀？
　　风影阁掌印使针对此事展开了调查，最后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原来当年梁安以生人之血铸器的主意是与任翛宫宫主共同谋划出来的，更确切的说，梁安是受了叶颂的指示。
　　风影掌印使重羽在梁家密室里发现了梁安与叶颂往来的密信，信中便揭露了这些残忍可怖的事实。
　　有这些密信为证，便不难怀疑杀害梁家人的是任翛宫人了。
　　以生血铸器是一桩罪孽，当年那在洺川寒冶山里堆积成山的尸体引发血祭渊流异动又是一桩罪孽，而今为了掩盖曾经的罪行而残杀梁氏无辜之人，叶颂竟又造了一桩罪孽……此事闻者皆愤慨至极，恨不能立刻把叶颂就地正法。
　　哪知事情还不算完，青王的爱女青岩，也即是曾参加过古氏宗府赏兰宴的那位公主哭诉到了青王的面前，她痛诉叶颂的儿子曾多次强/辱于她，她却因惧怕任翛宫的威势而不敢言，的确，以前就算她把事情给青王说了青王也毫无办法，只能不痛不痒的警告叶氏几句，并不能为青岩公主讨回公道。
　　堂堂王族公主，只能任人欺凌。
　　青岩公主那次参加赏兰宴也并非只是因为喜爱兰花，她有向古江晴求助的意思，毕竟整个青图国能与任翛宫对抗的只有手握湮古帝刃的古氏宗主，古江晴听了她的哭诉，当时便承诺要帮助她。
　　她的遭遇相比于欧氏大火和梁家灭门似乎并不算凄惨，但可以影响青王的态度，一国之王，你说他没有权威他的确很多时候都说不上话，你说他是一种象征他又的确可以引导青图千万民众的意念，以往这种时候青王都会躲起来装作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害怕受到波及，总是等别人都打完了他再看形势选择可倚重的宗门，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躲了。
　　群情激愤，青图国人的怒火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都冲向了任翛宫。
　　“我等侠义之士自当锄奸扶弱、匡扶正道！如叶颂这等罪大恶极之流皆当斩其头颅，令其向所有受难之人谢罪！”
　　廖悬这段时间气坏了，若不是重羽等人按住他让他为大局考虑，他早就扛着具焱剑找叶颂拼命去了。
　　“阁主，我什么时候能出手？”他问古江晴。
　　古江晴道：“铲除邪佞残暴之徒，风影阁义不容辞，廖兄，你来打头阵。”
　　“好！”廖悬猛拍了一下桌子。
　　他的愤慨就是中州大陆万千游侠的愤慨，如他一般的正义之士早就按耐不住为民除害的心了，有几个义愤的游侠比他还要冲动直接冲到了任翛宫所在的宗城，却不敌任翛宫高手众多，惨死在了城门下。
　　正义游侠之死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之后不止是青图国人，全天下人都加入了声讨任翛宫的队伍。
　　风影阁也就在这个时候举起了义旗，向任翛宫下了正式的战书。
　　出师的名义是为洺川无辜惨死的梁氏臣属报仇，也为被残忍杀害在寒冶山的万千洺川子民讨回公义。
　　这是明面上的正当的理由，但事实上匡扶正义并不需要那么多原因，对于穷凶极恶的宗门，所有人都有义务有责任去铲除他，只是单个的力量太有限了，反抗一国之武宗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青岩公主能够看清的东西自然也有其他人明白，其他宗国不便插手青图之事，那样搞不好会变成两个国家的战争，而青图国内部能够与武宗任翛宫对抗的只有手握绝世神兵湮古帝刃的古江晴和她身后的风影阁，因此许多游侠都在这时入了风影阁门下，希望团结一切力量，共同诛伐任翛宫。
　　风影阁也不单单是风影阁，他背后还有千年世家铸器古氏，有了古江晴这个中州第一名世家的宗主站出来，那些在欧氏死了族人却不敢得罪任翛宫的小宗门便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投向了洺川的阵营，而云衡元师座也派出了数名风云榜上的高手前来协助古江晴。
　　风影阁与任翛宫之战于中州历八百六十二年春拉开了序幕。
　　大战伊始，任翛宫的阵营里便有人投降了，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投降，实力在风云榜上位的言逸携着湛然剑来到了古江晴面前，他把这把由她父亲亲手所铸的名剑交还给了古江晴，并对她说：“我配不上这把剑，也配不上你父亲好友这个身份。”
　　古江晴心里知道，任翛宫里若说有谁没有参与推动过古氏的那场大乱，那就一定是言逸，可他身在任翛宫，终究是敌对的阵营，况且……
　　她道：“言叔叔，事到如今，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言逸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他虽然没有参与过谋害古氏，也没有残害过古家人，却也并非一点不知道叶颂的所作所为，知道了却又保持沉默，的确不配做父亲的朋友。
　　湛然剑是一把超然之剑，超然物外，不染尘俗，言逸一生都像这把剑，古江晴却生不出任何欣赏的感情，只觉得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言逸离开没多久，下属突然来报，说言逸没有回任翛宫，而是登上了小重楼山，在祭古塔下自杀了。
　　听到消息之后古江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对言逸的死发表任何感想，她把湛然剑仔细的收藏了起来，心想：母亲的骨灰也该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