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92、武宗

　　雕刻着剑与幽兰的银白色剑刃从腐朽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没有拔剑，漠然看着神色灰败男人，道：“你都要死了，就把你的内力留给我，如何？”
　　叶施盟混沌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看向她。
　　她轻轻笑了一下，这个笑有丝丝缕缕的令人心悸的邪气：“你不是一直觉得愧疚于她，为陷害了她心爱的的人自责吗？那就做出补偿，补偿给她的孩子……我要你的内力。”
　　“你……你也想？”
　　“我对天下第一没有兴趣，但需要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你会爆体而亡……”
　　“不会的。”她说。
　　她已修习九天破元心法多年，景应先的内力也已经完全化为己用了，说起来，她一开始想获取内力的目标就是叶施盟，景应先是意外碰上的。
　　叶施盟垂下头去，情绪不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伤口处的血越来越多，红的触目惊心。
　　她道：“没时间了。”
　　“好……”

　　自开春打到年尾，历经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场大战以廖悬战胜叶颂、古江晴杀死叶施盟为终点，终于落下了帷幕。
　　风影弟子从洺川跨越上千里一路攻到了任翛宫总坛，一路所见皆是叶氏暴/政乱武的痕迹，直到围剿了任翛宫总部，才发现叶颂竟一直没有放弃以生血铸器的方法，其后山的山谷里同样堆积着成千上万具尸体……他一直都想得到一把如同湮古帝刃一样的绝世神兵。
　　古江晴冷眼看着弟子们把叶施盟的尸体抬了下去，此前她已经去了一趟玉霖仙泽带回了母亲的骨灰，而今站在这厮杀过后万分寂静的任翛宫主殿之下，竟感觉到了一丝释然。
　　数年谋划，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
　　叶嗔嗔对她的折磨、叶颂对她的侮辱、叶施盟逼她跳跟母亲一样的舞、还有古氏大火的那些记忆好像终于都淡了一些，果然只有手刃仇人才能让自己真正放下，不顾因果一味的只谈仁和义只会令自己更加痛苦。
　　从一开始她便决定好了，她才不要让自己继续痛苦，此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已。
　　“阿影！”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古江晴回过头去，她记得只有妃若扬会这样唤她。
　　他穿着黑色的劲装，从那大殿屋顶上一跃而下，宛如一只灵巧的燕子，轻轻几步便跳到了古江晴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急问：“叶施盟没有伤到你吧？”
　　古江晴道：“没有，他没有斗志，死的很快。”
　　“那就好！”妃若扬放心下来，跟她道，“跑掉的那几个人我抓回来了，廖悬正看着他们，重羽小心的不行，说他们都是任翛宫身居高位的人物，一定看好了不能丢之类的，依我看就是一堆歪瓜裂枣罢了。”
　　古江晴道：“辛苦你了。”
　　妃若扬眨了下眼睛：“那我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古江晴转身顺着台阶往下走去：“你想要什么奖励？”
　　妃若扬跳到她另一边，拉起她的左手看了看，前几日召唤过一回湮古帝刃，手臂便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几圈伤口，他担心今日她又动了武那伤口会裂开，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裂开的痕迹，才道：“你说吧。”
　　古江晴：“黄金珠宝，美人神器，或者权位名利，你想要哪一种？”
　　妃若扬笑着道：“明知故问。”
　　古江晴一本正经道：“我还真的不知道。”
　　妃若扬挠了挠她的手心，故意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古阁主你这位绝色的美人啊。”
　　古江晴用余光扫了一下附近忙着清理战场的弟子，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神色仍旧十分正经：“注意举止。”
　　“阿影～”妃若扬拽住了她的袖子，一副要撒娇的模样。
　　从去年在灵州时古江晴依了他一回，他便越来越得寸进尺，时不时便要对古江晴有一些亲昵的举动，按古江晴的性格，如果不接受他便会干脆利落的拒绝，妃若扬明白，她只要有一次不拒绝便代表她的心对他打开了，那么只需要他更加努力的表现，总有一天可以抱得美人归。
　　而且他也懂得见好就收，知道古江晴碍于战事匆忙和阁主的身份不便谈及情/爱，便不会过分的拿这些事扰乱她，贴心的仿佛一朵解语花，只偶尔才同她撒娇逗乐，这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古江晴吃软不吃硬，最撑不住有人对她撒娇。
　　果然，一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古江晴便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他：“你想看舞吗？”
　　“啊？”这倒出乎了妃若扬的预料，等他反应过来，心中却是一阵狂喜又一阵忧虑了，喜自然是因为可以看古江晴跳舞，忧则是因为他曾经共情过她的那些记忆。
　　古江晴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不必介怀，我本来就会跳舞。”并非是因有人逼迫才学的舞。
　　这下妃若扬就只剩狂喜了，他眼里亮起了小星星，兴奋道：“我要看！我要看！你快跳给我看！”
　　“不过……”古江晴道，“很多年没跳了，有些生疏，而且现下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恐怕……”
　　妃若扬立马道：“我等着！”
　　古江晴浅浅的笑了一下，这个笑不同于以往，让妃若扬咂摸出了点比较特别的意思……他觉得古江晴这是害羞了！
　　不过他现在学聪明了，没有当场拆穿她，又跳到了另一边，道：“虽然知道你要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也不能日日都忙啊，重羽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吗？你应该让他们多操点心。”
　　古江晴继续往下走，道：“重羽昨天刚跟我抱怨过，他现在忙的连找媳妇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找媳妇？不就是逛青楼吗？”妃若扬嫌弃道，“我看自从那白姑娘明确拒绝他之后，他又开始自暴自弃了。”
　　“说到白音，你觉得她能担掌刑使的位子吗？”
　　妃若扬一顿：“参考我的意见？”
　　“嗯。”
　　妃若扬：“一丝不苟，明礼守矩，且只认道理不认亲缘，应当可以。”
　　古江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到你们……咱们风影阁的家务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妃若扬道：“你为何喜欢把廖悬推到台前？比如今天，我以为你会亲手杀了叶颂，为何却把人头送给了他？”
　　古江晴道：“攻伐任翛宫不是风影阁一家之事，多少人都在盯着这场战争，如果最后两大‘魔头’都死在了我手里，你觉得人们会怎么想。”
　　妃若扬：“自然会觉得你很强。”
　　古江晴却摇头：“尘埃落定之后，回过神来他们会觉得湮古帝刃太可怕了，我不想风头太盛。”
　　“就跟那年的群英会一样吗？要展现出强大，但又不能强大到令人畏惧，”妃若扬明白过来了，但他还是有疑问，“就算最后的魔头并非你一人之力所杀，但这一年来很多人都见识过帝刃的威力了，那些没什么胆识的人还是会觉得恐惧啊？”
　　“所以用具焱剑来转移视线，之所以事事都让廖悬出面，是因为我绝对信得过他的品行，风影阁也需要一个绝对正面的形象。”而湮古帝刃的威力会令人畏惧，她不想这些小宗门提起风影阁时都是畏惧之感，只让人畏惧是没有用的。
　　妃若扬道：“你不怕人们只记得廖悬而不记得古江晴吗？”
　　古江晴笑了一下：“不会。”
　　廖悬是风影掌剑使，而风影是她的佩剑，只要风影之名为天下人所知，就不会有人不记得她。
　　两人一路走到了大门外，便见青图各家各派的弟子都聚了过来，她们一看到古江晴，便纷纷俯首行礼：“古阁主！”
　　古江晴拱手道：“各位不必多礼。”
　　她道：“眼下仍旧不能放松，叶颂手下还有一批十恶不赦之徒逃了出去，为防后患，还请各位与我门下弟子一同再行追捕。”
　　众人皆道：“听古阁主的。”

　　任翛宫宫主及其手下弟子多行不义，成为众矢之的，青图各宗门世家以风影阁为首联手共讨之，直至任翛宫覆灭，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可一个宗国里不能没有武宗，任翛宫灭了，必须要有一个宗门来替代他，这时候风影阁便众望所归，成为各宗门世家一致推举的对象。
　　风影阁在任翛宫之后成为青图国的武宗本就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作为武宗的条件——位于百家宗门之上的实力，至少十个小宗门的拥护，可令本国大多数子民倾倒的威望……风影阁在这将近一年的征战过程中都已经有了。
　　尽管才创立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但因为它的阁主是古江晴，它背后是千年世家铸器古氏，本会让人质疑的资历问题也不成问题了。
　　青王害怕青图再次陷入动乱之中，急需封立一个武宗出来稳定局面，他广察民意，很快便传旨昭告天下：封立洺川风影阁为青图国武宗，只等古江晴回到洺川，安排好诸事，便可携众臣属到青图王城接受青王授予的武宗之名。
　　这个王室授权给宗门的仪式其他宗国都是几百年没有见过了，因为其他国家武宗的地位历来稳固，只有青图国短短二十年内武宗竟然变了两次，不少人取笑说怪不得青图如今是中州大陆最弱的国家，就是因为内乱太多、连武宗都可以轻易更换，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煞有其事的说风影阁武宗的名号也保持不了几天，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比较客观的，认为风影阁日后虽时运艰难，却也未必不能给青图国带来新气象。
　　“咱们这个青王也是绝了，别的宗国的王都在跟武宗宗主斗智斗勇、争权争利，只有他恨不能赶快把权力交付出去，他就那么怕事吗？这么担心邻国会趁乱出兵？”重羽忍不住吐槽，这一年里那软弱无能的青王多次来信询问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一直担心相邻的有袭、云衡或者苍临会趁乱攻打过来。
　　“他是个糊涂的聪明人。”古江晴道。
　　重羽不明白了：“小师叔，你这话听着好奇怪。”
　　古江晴：“他心里清楚风影阁成为青图武宗是大势所趋，也明白我上位之后必有一番改动，会想早些把握大权，为防与我争斗，便主动把权力献上来了。”
　　妃若扬在旁边总结道：“怂的清新脱俗。”
　　古江晴：“他历来如此。”
　　重羽撇嘴道：“估计十几年前也是这样。”
　　古江晴没有接话，妃若扬看她神色有异，便狠狠的锤了重羽一下：“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
　　十几年前古氏遭劫之后任翛宫才上位得以成为武宗的，重羽想到了这一点，很快就后悔了，但他不能忍妃若扬打他，当即捡了一块石头朝他扔了过去，妃若扬迅速的躲开了，跳到古江晴身边，得意的向他做了个鬼脸。
　　“小师叔，你看他！”
　　妃若扬抱着手臂，嘲讽道：“你是小孩子吗就会告状！”
　　重羽气极，作势还要再扔，便见古江晴看了过来，他立马丢开了石头，非常老实的站好了。
　　古江晴道：“你们虽然一个辈分小一些，一个年龄小一些，但也都是成年的大人了，如同孩童一般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一段话戳了两个人的心，重羽一向不满妃若扬总是讥讽他辈分小，妃若扬也很在意自己这肉身的年龄比古江晴小一岁，两人瞬间蔫了。
　　只听古江晴又道：“即便要打闹玩耍，也闹的有意思一些，只会扔石子算什么本事？”
　　重羽：“……”
　　妃若扬道：“扔石子的是他！我比他成熟多了！”
　　重羽向他翻了个白眼，到古江晴跟前又恭敬道：“小师叔，善后之事便交给我和廖悬，你先一步回洺川吧。”
　　古江晴点了点头：“也好，青王疑心邻国会动兵，他如此急切的传达旨意，也是在催促我尽快回洺川去，如此边境才能让他放心。”
　　重羽：“小师叔说的是，日前掌音使也传信过来，说古江寒跟携隐使已经平安回到了逐游城，想必他们也找到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嗯。”
　　古江晴自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想尽快回洺川也是想把母亲的骨灰带回去，他们姐弟俩可以好好的安葬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