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73、坚持

　　一整天的天气都不怎么样，宛若妃若扬的心情，他许久都没有这样复杂的心绪了。
　　午饭过后下了一场雨，古江晴端坐在榻上打坐，静不下心来，便听着雨声打发时间，听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古江晴知道是谁，有些无奈，她不出声，门外的人也没了动静，相对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还是做出了让步：“进来。”
　　妃若扬推门进来，他没有打伞，身上淋了点雨，发丝湿漉漉的，眼睛也进了水，同样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古江晴让他进来，他便进来，站在门厅里，再不往前挪一步了，拘谨的不像是他。
　　“你……”古江晴迟疑着开口，“找我有什么事？”
　　妃若扬：“早上没说完的事。”
　　“我认为没什么好说的了。”
　　妃若扬的固执劲儿上来了：“我本来不想挑明，是你非逼着我说出来的，既然说出来了那就坦白个痛快，我以镜虚奥义帮你平稳心境的时候无意间共情到了你的心魔，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他看着她，一下子想到了她的那些前尘往事，想起了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折磨，心也一同沉入了深渊……他很心疼她，便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嘴上却还是没有好话：“你若因此觉得不舒服便把我杀了好了。”
　　古江晴头疼道：“不要动不动就提生死之事。”
　　妃若扬：“你本来不就是想以恒武契约困住我、利用完了再把我除掉吗？”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又红了……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变成和过往完全不同的模样，原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古江晴就没见过这么会哭的男人，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烦躁之意，却也不是对他的烦躁，她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也就该知道后来我改变了想法，不打算除掉你了。”
　　“不除，”妃若扬苦笑了一声，慢慢向她走过去，“然后恒武契约解除之后你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是吧？”
　　古江晴突然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知道原因是什么。”
　　“可那不是我！”妃若扬逼近她面前，“你那些记忆里出现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我，我没有背叛过你，没有背叛过你们古氏，从恒武契约开始，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你却把那些怨恨移接到我身上，凭什么？古江晴，我问你凭什么？”
　　古江晴抬首看着他：“那你为什么道歉？”
　　“我……”
　　“你觉得我不该恨吗？你觉得我所有的经历都是活该吗？我活该那么惨，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好好的活着，却总是事与愿违，那时候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总是在为别人付出，却总是遭遇厄运，所有人都可以欺辱我，所有人都可以糟践我，到最后连死都没有好死……”她的声音并没有强烈的起伏，却让人感觉到她内心的悲愤，“这样的痛苦要如何才能够忘却？当我再遇到曾经欺辱和背叛过我的人，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换做是你，你可以吗？”
　　“我不可以，”妃若扬摇头，眼泪从眼角落下，“你也不可以，正因为知道不可以，我才觉得难过，那是我无法修正的过去，我甚至都没有参与过。”
　　古江晴转开目光：“关于你，我已经想通了，你不过是想追寻自由而已，那个时候就算没有帝刃出逃，江寒还是会失败，一切都是注定的因果，你也只是做了你的选择。”
　　她的想通却给妃若扬增添了绝望之感……看到她所有的磨难，他心痛欲绝，便也感同身受了她的恨意和决绝，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那一世帝刃直接伤害的人并不是我，”她道，“连江寒都不打算跟你计较了，我也不会再同你计较，不管你怎么认为那个帝刃的行为，你都已经知道了前因，你我再相对只会尴尬……你今日救了我，便算我们一笔勾销，你与古氏的恩怨便也都不谈了，我这便解除恒武契约，放你自由。”
　　她每说一句，妃若扬的绝望便多一分，等她抬起左手看向手腕处那古老的纹路时，妃若扬便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恨恨道：“我不要自由了！”
　　古江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委屈和难过，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妃若扬的确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于他，可也真的不想再面对他了。
　　他说：“你不要帝刃对世人的威慑力了吗？”
　　古江晴摇头：“我不会再利用你了。”
　　他怒道：“你不是说让我跟你一起报仇雪恨重振家业名扬天下吗？”
　　古江晴：“我会完成的。”
　　他咬牙切齿道：“你想的美！你说订约就订约，说解约就解约吗？没那么容易！除非我想走，否则谁也不能让我走！”
　　“这样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妃若扬把她推倒在榻上，语气很粗暴，力道却很小心，生怕伤到了她。
　　古江晴虽然重伤无力，却也不至于就这么任人摆布，在他俯身上来的时候掌心里便蓄了力，只是还没来得及打在他身上，便听他闷哼了一声，倒了下来，昏过去了，身体严丝合缝的砸在了古江晴身上，让她全身的伤口像被撕开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嘶……”
　　她突然感觉上辈子不是妃若扬欠了她，而是她欠了妃若扬的。
　　这小祖宗……
　　妃若扬的功法与寻常人不同，他体内是帝刃之力，古江晴探了探他的脉，只能确定他也受了伤，不能判断具体的情况，恐怕医师也难以分辨。
　　至于为何会受伤……应该是为了她。
　　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软了。
　　傍晚时分妃若扬才醒过来，睁眼便看到素净的床帐，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在古江晴的床上，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看见古江晴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他的动静便转来了目光：“怎么样？”
　　妃若扬推开床边的帐子，摇了摇头。
　　古江晴放下书，道：“受了风寒，还有内伤，大夫给你开了药，在厨房里熬着，至于内伤，我不清楚怎么治。”
　　妃若扬：“养几天就好了，只要帝刃本体没事我就没事。”
　　古江晴点了下头，道：“既然醒来了便回自己房里去吧，我也需要静养。”
　　妃若扬默默的下床，走到她身边时却又不肯动了，犹犹豫豫的，终是道：“那个……我没有弄伤你吧？”
　　“不碍事。”
　　不大有底气道：“总之，恒武契约不能解，你不能赶我走。”
　　古江晴：“……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便留下吧，那么多人都想得到的百兵之王，留着也不亏。”既然已经心软，那就多体谅他一些吧。
　　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还生我的气吗？”
　　古江晴还真有点吃软不吃硬，看他这副乖顺的样子，语气不由软化了许多：“都说了，我不同你计较了。”
　　却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你……什么时候会喜欢我？”
　　这问题古江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已经明里暗里的拒绝了好几次了，本以为他早已放弃，没想到……那么能坚持。
　　其实她很珍惜每一份对她的好感和善意，前世的廖悬给她买了馒头，这一世她便为廖悬考虑了许多，免他再遇困境，就连柔姬……一开始柔姬单纯的对她好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感激的。
　　遭受过太多恶意和凌辱的人，会比普通人更向往美好的人和美好纯粹的感情，然向往归向往，她却极难动情，认真算起来，两辈子她都不曾为谁所触动过，或许她本身就不适合任何风花雪月。
　　在她不知道应该再次直截了当的拒绝还是委婉推辞的时候，妃若扬先开了口：“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你可以先不回答，但一定要记得我的心意。”
　　他说：“帝刃之灵出世三百年，只为你一人魂牵梦萦。”

　　待百夜城的血祭渊流都勘察加固完毕，古江晴也稍微恢复了一些，但也只是稍有恢复，这些内伤加外伤没有三个月是痊愈不了的，回程时也不能骑马，比去的时候慢了许多。
　　百夜城里并未搜查到孟玉辰的踪迹，但宗主遇刺这样的大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在古江晴回到逐游城之前，臣属们就已在商议如何处理这件事了，古江晴手下有携隐暗中打探，但明面上的追捕之事却交给了成牧飞，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孟玉辰的天杀阵否定了古江晴之前的猜想，她原先以为这次刺杀必有藏巧欧氏的手笔，没想到却把欧氏排除了出去，但这未成型的天杀阵就有如此威力，已是不可小觑，成型之后想必就是前世天下大乱的推动工具之一，即她跟妃若扬提过的“所有血祭渊流融为一体，用来封印渊流的镇渊术失去作用，生来便为镇压渊流的名器沦为废铁，人都变成像山傀一样的行尸走肉”。
　　孟玉辰的背景太过神秘，他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威胁宗国与天下武者的也绝不止一个天杀阵。
　　这不是洺川或者青图一方之事，而是中州大陆的危机，也不是以风影之力就能解决的，日后这些事情定当披露于天下，但眼下证据不足、信息太少，说了也没有用，反会引人猜疑……她不会主动把自己置于那样被动的危险之境，一切都要等合适的时机。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天杀阵的存在，她便不能只是坐以待毙、等着此阵在孟玉辰手里成型了，回到逐游城之后，趁养伤之际，古江晴便细细的研究本家的铸器谱和藏巧欧氏的那半卷藏巧阵图，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也把此事通信告知了江寒，他或许会对天杀阵有些见解。
　　另外幸运的是，前往玉禅国探查那奇怪符号的江寒与凰诀传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