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72、伤重

　　她浑身上下除了脸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白衣已经被染成了血衣，又沾上了山傀腐肉、杂草尘土，邋遢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半点兰心剑意的清雅卓世了。
　　妃若扬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血痕少一些，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不过衣服总比古江晴的整洁一些，他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从她腰间找到一个药瓶，确认是碧血寒草，便打算先粗略的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不然等到回去了再敷药血说不定就流干了。
　　“你不要怪我，我不是要占你便宜。”
　　他小声的说了一句，伸手解她的腰带，要包扎自然从伤口最重的腹部来。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他的手竟然有些抖，解了半点解不开，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用，捡起风影剑，心想直接割断算了。
　　剑刚举起来，便听到古江晴轻轻的咳了一下，声音极小，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
　　妃若扬惊喜万分：“阿影！”
　　古江晴睁开眼睛，似乎不大适应光线，表情有点愣，过了一会儿才道：“趁人之危吗？”
　　妃若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剑，估计是让她误会了，可他却脸红起来，想的是另一件事，不太有底气的反驳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给你上药。”
　　古江晴道：“多谢你了。”
　　“谢什么谢？对我不用说谢。”妃若扬放下了剑，觉得还是用手解吧，可面对昏迷的她跟面对清醒的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了。
　　古江晴倒是毫不扭捏，自己伸手轻轻一扯，腰带便解开了，她翻开衣襟，摸到孟玉辰刺那一剑留下的伤口，对妃若扬道：“麻烦你了。”
　　妃若扬脸红的快要滴血了，眼睛不敢随便看，对着伤口倒出碧血寒草粉末，细细的包扎起来。
　　古江晴并没有多想，她也没有力气想那么多了，头脑这会儿才有一点清醒，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孟玉辰呢？”
　　“谁？你说那些人的主谋吗？竟然是孟玉辰？血祭渊流封印之后就不见他了。”
　　古江晴皱眉：“关键的信息没有问出来，还让他有了警惕，现在让他逃掉，来日必成大患。”
　　妃若扬没有吭声，默默的撕了自己的内衫，小心的缠在她的腰腹上。
　　她又问：“渊流如何封印的？”
　　妃若扬：“问问你自己，内力压制了大半，风影剑和帝刃都没了灵气，你还要死扛着直面血祭渊流，是不要命了吧？”
　　古江晴：“这样状态下的我封印不了渊流，是你帮我的？”
　　“嗯，”妃若扬小心翼翼的系好那包扎的布条，又小心翼翼的帮她把衣服整好，道，“右手。”
　　古江晴把右手伸给他，妃若扬把她的衣袖往上推了推，一条七八寸长的口子狰狞的露了出来，血肉翻出来大半，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他倒上药粉，古江晴轻轻“嘶”了一声。
　　“疼吗？”妃若扬立即紧张的问，这条伤口看起来比腹部的还要严重。
　　“还好。”
　　妃若扬道：“如果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说出来有什么用？”
　　妃若扬低着头，看起来是在专心处理伤口：“至少有人知道你疼。”
　　古江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着没说话。
　　妃若扬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明知有危险就跑远一些，不要盲目的跳进去。”
　　“这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如果不过来，又怎么知道世上还有能压制……”她难得迟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你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内力被压制、兵器也没有了作用？”
　　妃若扬：“……血祭渊流来的时候，你挟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孟玉辰，他说的，你不记得了？”
　　古江晴怀疑的看着他，她又按了按太阳穴，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妃若扬处理完了她的右手，又蹲到另一边，开始检查她的左臂，任劳任怨的十分勤快。
　　古江晴抻了下右臂，轻轻按向腹部……她记得，她好像是失控了。
　　力量前所未有的失控，意识也混沌不堪，那最后是怎么控制住的？现在没有任何异常，那些内力好像已经全部变成了她的，胸口再没有憋闷之感，甚至还有几分舒畅，内伤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是不是失控，差点走火入魔了？我做了什么？”某些记忆在渐渐回笼。
　　妃若扬的动作顿了一下，道：“没做什么。”
　　“你……还帮了我什么？”
　　妃若扬没有回答。
　　古江晴这才意识到他今天很反常，想了想，她先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妃若扬仍旧不说话，处理完她左手的伤，又去拉她的裤管。
　　古江晴按住了他的手：“妃若扬，你希望我对你坦诚，我自然也希望你在一些事上坦诚一些，比如今天，我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妃若扬推开她的手，动作很轻，继续帮她看腿上的伤口，低声道：“你差点走火入魔，我用小时候学的一套功法帮你克制，探查到你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内力，那内力有些不对劲，但你又一贯有很多秘密，未必想让人知道，所以我才不说那么多。”
　　不对，绝对不止如此。
　　古江晴道：“那是景应先死前传给我的内力，条件是帮他报仇，所以在日月城我布局揭开了孟玉辰的真面目，没想到他从万俟山庄的大牢里逃了出来，这回是找我报仇的。”
　　这件事她没有跟别人说过，妃若扬道：“那你下次更要小心孟玉辰了。”
　　古江晴努力坐直了一些，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问他：“除了内力，你还知道了什么？”
　　妃若扬侧身蹲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脸颊绷紧，嘴唇抿着，好似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良久，他道：“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古江晴紧追不放。
　　“你真的恨我。”
　　她慢慢坐了回去，一瞬间便明白了，眼底闪过千万种情绪，一向巧舌能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弄不清楚积压在心口的是恨是惧还是茫然。
　　在她茫然的时候，妃若扬一把抱住了她，握住她的腰/肢，紧紧的把她抱进了怀里。
　　古江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妃若扬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眼泪如雨而落，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裳。
　　他说：“你没有骗我，你是真的恨我。”
　　“妃若扬！”古江晴想把他推开，可这会儿重伤的她没有什么力气。
　　见她挣扎，妃若扬抱的更紧了：“对不起……”
　　古江晴放弃了挣扎，喃喃道：“你道什么歉？”
　　“我……”
　　“宗主！小若扬！”
　　妃若扬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一下子梗在了喉咙里，廖悬的大嗓门远远的传了过来，生生杀断了所有的气氛。
　　他还没来得及松开古江晴，便听到了脚尖踩在树干上的声音，廖悬以轻功飞快的跑了过来。
　　看到人影，然后吓的从半空落下，目瞪口呆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古江晴推开妃若扬，顺手整了下衣襟，从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廖悬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宗主和小若扬……这怎么可能呢？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你们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古江晴淡定道：“我受了伤，他帮我上药包扎。”
　　这种说辞一般人不会信，但廖悬不是一般人，他神经粗人也比较单纯，注意力很快就在她受伤这上面了，连忙跑过来，吓的不行：“怎么伤的那么厉害？昨天晚上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我追着一个人跑了几十里，意识到不对便回来了，却找不到你跟小若扬，带着人满城的找，到了这片林子外面死活进不来，急死我了快！”
　　古江晴道：“此处设有邪阵，大概是把你拦在外面了，早上邪阵破了你才能进来。”
　　廖悬：“原来是这样！”
　　古江晴撑着土丘想站起来，双手皆有大伤，根本使不上力，又摔了回去，廖悬连忙去扶她，却被妃若扬抢先了一步，他把古江晴拦腰抱了起来，道：“她的伤很重，先离开这里。”
　　古江晴：“……”
　　“哦，好。”廖悬愣愣的看着他俩，还是觉得不对劲。

　　回了风影分部，古江晴下令彻查百夜城，以免有遗漏的刺客党羽，通知携隐的人追捕孟玉辰，并给万俟珣和练歧傲分别写了一封信，质问万俟珣为何孟玉辰没有受刑而死，提醒练歧傲加强万俟山庄的戒备，此事她并未公诸于天下，是不想把孟玉辰逼的太紧，此人太过疯狂，完全没有底线，逼的紧了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刺杀失败，风影再暗中追捕于他，才会让他收敛一些。
　　她还要追着孟玉辰这条线索查清他背后的势力。
　　眼下最让她头疼的，是妃若扬。
　　因古江晴伤重，加固血祭渊流的任务便全由廖悬来做了，古江晴只能负责养伤，她浑身疼痛难安，连躺下或坐下都不得安稳，而且一夜未睡也没有半点困意，无事可做只好去想想她跟妃若扬了。
　　妃若扬的那句话始终在她心头萦绕，若说恨，她恨的人太多了，分到他的身上，恨意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深，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把他看作前世的帝刃之灵，甚至很多次都没有在意他帝刃之灵的身份了。
　　让她有些恐慌的，是他知道了那些事情，先不说他是如何得知的，他知道她的秘密这个事实便让她无法接受，过往那么多年中，只有江寒知道她的一切，而现在就像尘封在密室里的古物突然得见了天日，却承受不住阳光的照射，她也一样，那些痛苦一旦见了天日就会变得更加强烈，蔓延至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丝丝扣扣，深入骨髓。
　　好在她是古江晴，不会有比她更坚强的人了，她还是会把所有情绪都一一的打理好，只在合适的场景、需要的时候才会释放出来，她会给世人呈现一个名世家宗主应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