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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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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深秋。
清晨的阳光映在路边几乎是一夜间从绿变黄的柳叶上,一阵风过,便有那禁不住秋霜的枯叶从枝上翩翩飘落。
朱红色的睛阳门在数名兵丁的口号声里,缓缓地打开。
一声马嘶后,一匹神骏的白马载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士,从刚刚打开的门外倏地挤进,然后沿着笔直整洁的官道一路飞驰,几眨眼后便没了踪影,把守门兵丁们的喝骂声抛在身后。
兜兜转转后,一人一马终于停了下来,对面,是一座被一队如狼似虎的兵丁们层层守卫着的宅院,算不得宽阔的门楣上写着“翰林府”三个大字。
翰林府的侧门开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陪着笑脸和门外的兵丁说着什么,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就是这府中的管家。只是,不管他如何说,甚至奉上金银,那兵丁一概摇头。正胶着中,门内又来了一个啼哭着的妇人,神情凄惶地和管家说了几句什么,管家立时慌了手脚,砰地关了侧门,退了回去。
骑士痛楚地阖了阖眼,心中知道,柳静言——去了。
不再耽搁,他念了一串咒语,身边的白马先失去了踪影,随后,他自己也隐去了身形。
从兵丁中间穿过,翻墙入院,循着哭声,他迅速来到了内宅。
内宅正房中一片混乱。管家正与另外两个男仆将挂在梁间的柳静言解下,而另一边,两名仆妇则跪在已经气绝的柳夫人身边痛哭。
两滴热泪从隐形人的眼中滴下,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心中无奈至极。
“静言兄,嫂夫人,野王无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二位至此,却不能相救……”
来人正是齐野王。
一片忙乱后,柳静言和柳夫人的尸体被并排放在床上,管家强忍泪水吩咐众人:“噩耗先别禀告老夫人,她尚在病中,只怕承受不起。你们两人去准备灵堂事宜,你们一人去为老爷和夫人准备寿衣,一人守在这里,我现在去购买棺椁,主仆一场,我们好歹要把老爷和夫人的身后事办妥。”
找他回来的那名仆妇问道:“门外那些士兵能放你出去吗?”
管家咬牙道:“人都死了,他们难道会好心留下守灵吗?”
这句话又激起一片哭声,管家擦了把眼泪,吼了句:“都干活去!”然后转身奔了出去。
齐野王望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跪下,向柳静言夫妇叩了三个头,立起身,捏诀运功,布下一个结界,以免被人发现打扰。
一切准备妥当后,齐野王取下腰间悬着的葫芦,拨开了塞子。
一道黄光自葫芦中散出,接着凝聚成一个人形,一袭淡黄的衣衫,一张憔悴的面庞,正是黄九郎。
黄九郎茫然四顾了一周,然后望见了床上的柳静言夫妇,一惊:“这、这便是柳翰林么?”
齐野王默默点头。
黄九郎望着柳静言和柳夫人,不禁满心凄怆。
山盟海誓时,情人们都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承诺得容易,真正做到的却很少,可是,如今,他的眼前便是一对。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要有情人能在一起,生死又何妨?
齐野王闷声提醒他道:“不要再耽搁了,时间有限。”
黄九郎一凛,忙收敛心神,盘膝坐下。
齐野王取出一粒丹药递给他:“吃了它。”
黄九郎接过,没有迟疑地送入口中。
齐野王移开眼光,沉声问:“你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吗?”
黄九郎微微一笑,未语。
齐野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被黄符纸包着的玉盒,将它托在掌心,又道:“我最后再说一遍,这移天大法乃是逆天之举,你功力又不足,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你施法后必受反噬,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黄九郎阖上眼,缓缓道:“我已说过,只要能救回子萧,我死亦无憾。”顿了顿,他又睁开眼,望向齐野王:“倘若我真因此而丧命,齐先生,我求你,不要告诉子萧。”
齐野王望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忽然生起自惭形秽之心,重重点了点头。
黄九郎重又合上双眸,开始念颂数日来在齐野王的锁灵葫芦中修习的咒语。
咒语很长,愈到后来黄九郎念得愈缓慢,愈艰难,他的额头上开始淌落豆大的汗珠,周身散发着耀眼的黄光。
齐野王望着他,神情复杂。
从他修习道法的那一天起,就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在他的世界里,妖便是妖,妖入人世,便是为害人间,人人得以诛之。
可是黄九郎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错了。
妖亦有情。
何子萧为了黄九郎宁肯舍弃性命,他不懂。黄九郎为了何子萧亦肯放弃修为,他仍是不懂。
情爱究竟是什么?值得人与妖为了它疯狂么?
“扑”,黄九郎喷出一口鲜血。
齐野王忙扑到他身前,又将两颗丹药塞进他口中,然后坐到他身后,以单掌为他输入一道真气,助他护住心脉。
所谓“移天大法”,说得简单些,便是借尸还魂。
与何子萧话别那日,齐野王推算出与何子萧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柳静言亦将于近日夭亡之时,心中一动。
就在下山前,他无意中在师门的古笈当中发现一本破旧不堪的册子,便是“移天大法”。读了册子后他才知道这“移天大法”竟是狐族千百年前失传的秘技,虽可起死回生,但却必须由狐族施展才有效,然而,施此法后,施法者必受天谴。轻则功力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他将移天大法之事告知黄九郎,大半仍是试探。他想知道何子萧在黄九郎心中究竟有多重,何子萧的命能换回什么。
黄九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伶儿就跌跌撞撞来报告何子萧的噩耗。
何子萧撒手人寰,齐野王失声痛哭,黄九郎却直直地坐在那一动不动。
眼看着何子萧的魂魄即将离体,黄九郎忽然转过头来,齐野王立时吓得倒退一步。
黄九郎白晰如玉的脸上,赫然是两道鲜红的泪痕!
无视于齐野王的异样神情,黄九郎低低地道:“我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我以为我承受得了,可是……我错了……齐先生,请你助我为子萧施‘移天大法’,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要去做……子萧的一生,不该就这么短暂。”
那样的黄九郎,凄绝的容颜,萧瑟的语气,久久地、久久地凝固在了齐野王心中……
在齐野王的帮助下,黄九郎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他不顾脏腑内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痛楚,用最后的力量念出了法诀里最后的几个字。
骤然间,他周身的黄光脱离开他的身体,扑到了柳静言的尸体上,仿佛一层烟雾般笼罩了柳静言。
仿佛全身所有的生机一瞬间被抽走,一阵无法抵挡的剧痛袭来,黄九郎眼前一黑,七窍流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齐野王顾不得扶他,急急念动真言,掌上被黄符包着的玉盒自动打开,里面飘出一缕七彩光芒,迅速被黄光吸引了过去,融入了黄光之中。
黄光是黄九郎数百年来辛苦修炼的功力,而七彩光芒则是何子萧的魂魄。
黄光渐渐凝缩,七彩光芒在黄光的压制下开始缓缓向柳静言体内渗入。
齐野王微微松了口气,又急忙来探看黄九郎,发觉他尚有一丝鼻息,不由得大喜,自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看也不看地尽数倒进了黄九郎口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
那丹药,是他师父用费尽心血搜罗来的数十种珍奇药材炼制而成的,十几个弟子中,只有齐野王有幸得到了一瓶,可加上之前那三粒,这瓶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已尽数被他喂给了黄九郎。
再抬头,七彩光芒已尽数进到了柳静言体内,齐野王舒了口气,再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枚,塞进柳静言的口中。
忽然,结界颤了颤。
齐野王缓缓回头,两个虚幻的人影出现在结界外,一黑一白,尖尖的帽子,手上各拿一条沉重的铁链。
齐野王脸色一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私自收拘魂魄助其返阳,地府使者岂能善罢甘休?
立起身,齐野王将人事不省的黄九郎再收进自己腰间的葫芦里,然后收了结界,向黑白二使拱手道:“二位请了。齐野王犯此大错,自当与二位前往地府接受惩罚,只是,还请二位容我送一位朋友回山,只需耽搁一时半刻,绝不教二位为难。”
黑白二使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齐野王再回头望了一眼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但胸口已开始略见起伏的柳静言,苦笑了笑,向黑白二使走去。
兄弟,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