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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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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萧的手落下来的时候,黄九郎的身子轻颤了颤,可听到何子萧的问题,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阿忱凄婉欲泣的面庞来,心中一时似悲似慨,却淡了推开何子萧的念头。
他与阿忱从出生起便在一起,在漫长的数百年间,彼此相依,彼此支持,亲密默契得彼此只一个眼光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一度以为,在合适的时候结为夫妇似乎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没想到,从未教阿忱受过一丝委屈的娘亲那日却说了那样一番话,那番话看似平常,却彻底抹消了两人结为夫妇的可能……
他不是不失望,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毕竟,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娘亲的身体,婚配对于修成人身才一百年的他来说,并非迫在眉睫的事情。
阿忱的心思远较他为重,但她却十分懂事,从未与黄九郎提及此事,这一点,黄九郎心中十分感激。
而何子萧……黄九郎至今还能冷静的计算自己在何子萧面前的进退,但他也不想否认,何子萧也的确触动了他心中的一处柔软地方……
这样,算是一颗心里装了两个人吗?
自己今后的情路又将何去何从?
……
何子萧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于是轻轻推了推黄九郎:“怎么,害羞了吗?”
黄九郎轻声道:“没有……”
“是没有害羞,还是没有订亲?”
“……都没有……”
“那……你想没想过,将来要个什么样的夫人?”
“没有……”
何子萧有些啼笑皆非:“九郎,怎么我问你什么你都答没有啊?”
黄九郎无奈地笑道:“就是没有啊,何兄,倒是该我来问你,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人啊?”
何子萧想都不想地道:“如你一般就行了!”
黄九郎的脸一阵发烫:“何兄又在胡说了,九郎又不是女子,怎么做得你夫人!”
何子萧低声道:“谁说只有女子才做得我的夫人?我……九郎,我是真心的,你……你可愿意?”
黄九郎半晌才道:“何兄不要说笑了,夜了,睡罢。”
何子萧猛然抱住黄九郎,喃喃地唤道:“九郎!九郎!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苦?九郎,我是真心要待你好一辈子的,你、你就应了我吧!”
黄九郎挣了两下没挣开何子萧,愠声道:“何兄,放手!勿要再玩笑了!”
何子萧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抱紧了黄九郎:“不,我不放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开玩笑,我是真心的,我真的、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九郎!”
黄九郎怒道:“何兄,我原以为你是风流雅士,慕你才华,所以才与你结交,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强人所难之人,这岂非禽处而兽爱?请你放手!”
何子萧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黄九郎竟然会如此愤怒,讪讪地放了手,既尴尬又不甘:“九郎,只要真心相爱,都是男子又何妨?史上有断袖分桃之典,当今这世上家中蓄有娈童者亦数不胜数,难道他们都是禽兽之为吗?我说过,我是真心的,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黄九郎冷冷道:“何兄请不要再说了,九郎不想再听。”
听出黄九郎言语间的冰冷与坚决,何子萧咽下满腹的话,退回了自己枕上,只觉得痛彻心肺。
室内一片沉寂,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雨声渐悄,终至无声,窗外微微有了光亮。
夜已尽,晨星荧荧。
黄九郎坐起身来,看也不看何子萧,披上外衣,径自离开。
何子萧茫茫然地躺在床上,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几乎想痛哭流涕一番。
九郎,怎么会这样?
九郎,你怎么会这样狠心?
九郎,你是真的不肯和我在一起吗?
九郎,我已将你深铭于心,已是情根深种,又怎么能说断就断?说抛就抛?
九郎,我不信你真的那般无情,我不信你真的从未对我动心!
九郎,明明我靠近你的时候你的呼吸也会急促,明明我看着你的时候你的脸颊也会晕红,你怎么这样轻易就把一切都否定?
九郎,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九郎……九郎……九郎……
一连五日,何子萧书也不读,门出不出,日日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喃喃呼唤“九郎”,然后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地说上一大篇谁也听不懂的话,直到彻底醉倒,人事不知。
第六日上,何子萧没有喝酒,而且还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地出门,静静地坐到了苕溪畔的大石上。
老管家和伶儿远远地看着他。
老管家叹气道:“公子这又是何苦……”
伶儿无语。
老管家忧心忡忡地问道:“伶儿,你说那黄公子还会来吗?”
伶儿想了想:“可能会,可能不会。”
老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还用你说?”
伶儿委屈地道:“我又不是黄公子,我怎么知道!”
老管家也无语了。
黄昏时分,何子萧终于等来了黄九郎。
黄九郎依旧骑着那只粉鼻小驴,今日难得地未穿黄衫,而是穿了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衫子,衬着背后的青山绿水,仿佛画中的仙人,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清丽。
遥遥望见黄九郎那一刻,何子萧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既有苦苦期盼后终得相见的喜悦,又有忧心九郎再不肯与他结交的惶恐,还夹杂着当日听到九郎说的那些绝情话后的伤痛,可是,他又拒绝不了心底里压着的那份几乎是绝望的希望……
就在何子萧百味杂陈地注视下,黄九郎来到了他面前,下了驴,对他一揖到地:“何兄,九郎有礼。”
何子萧半晌才能成语:“九、九郎,我在这里候你多时了,书斋中已备下酒菜,你我叙叙闲话,可好?”
黄九郎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既如此,何兄请。”
何子萧只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口空空的深井,而黄九郎这句话则是一块大石,砰然落入井中,溅出扑天盖地的水花……
两人并肩走向浣心斋,一路上谁都未语,从未有过的沉默教两个人都有些难以适从,竟同时开了口。
“何兄,你……”
“九郎,你……”
同时愕然住口后,何子萧与黄九郎不禁相视一笑,这一笑化解了两人间的所有尴尬,随后两人再度沉默下去,但此时的沉默却是默契而微妙的。
老管家带了伶儿给黄九郎请过安,牵了驴出去安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一桌酒菜上来。
何子萧斟了一杯温过的酒送到黄九郎面前:“九郎,请满饮此杯,从前子萧种种不敬之处,还请九郎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倘若你觉得一杯酒不够,那我便在你面前跪上一跪也无妨。”说着,站起身来便撩衣欲跪。
黄九郎忙也站起身,伸手抓住何子萧:“何兄莫要如此,岂不折煞了小弟!九郎之前对何兄也多有冲撞,难道何兄还要九郎也跪上一跪吗?”
何子萧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皓腕若脂凝,纤指如玉白,心中一荡,微笑着抬眼望向黄九郎:“真的不气了,是吗?”
黄九郎面上的神情既无奈又好笑,点了点头:“嗯。”
何子萧这才作罢,拉着黄九郎的手,二人一同归座。原本二人是对坐,可何子萧拉着黄九郎不肯松手,于是两人变成了并肩而坐,黄九郎连连向外抽手,何子萧却只是不放,黄九郎面上浮起红晕,嗔道:“何兄,你还教不教我喝这杯酒啊!”何子萧这才放手。
黄九郎举杯,缓缓饮尽杯中酒,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待他放下杯,何子萧端起酒杯,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银壶再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
黄九郎挟了一块嫩笋斯文地咀嚼着,一抬眼,却发现何子萧什么也没吃,只是执着杯一径地喝酒,于是又挟了一块嫩笋送到他碗中:“空腹饮酒易醉人,何兄要小心。”
何子萧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九郎,今晚在书斋歇了吧,好吗?”
黄九郎微微一怔,迅速垂下眼帘,未语。
何子萧放下酒杯,柔声追问:“九郎?”
黄九郎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何子萧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风采,引经据典地与黄九郎谈笑起来。
用罢饭,伶儿送上香茶,黄九郎在书房中翻阅何子萧的藏书。何子萧忽然动了兴致想要作画,吩咐伶儿又送上两盏灯,将书房照得恍如白昼。
伶儿刚挽起袖子想要磨墨,黄九郎放下书,笑着对他道:“今晚我来给何兄磨墨,你忙了整晚,先去睡吧!”伶儿点点头径自去了。
何子萧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向黄九郎道:“九郎,我发现自打你来后,伶儿真的伶俐些了!”
黄九郎“哧”地一笑,白了他一眼未语。
月上树梢,浣心斋中一片宁静。
黄九郎将两手的袖口皆挽至小臂处,取过一方闲云野鹤砚,倒入清水,执着已被何子萧用去大半的一块松墨,一圈圈地研磨。
何子萧在书房正中摆放着的四耳叠云香鼎里放了一把上等百合香,倚在桌畔榻边,以手支颈,看黄九郎研墨。
黄九郎用手执着墨块在清水里缓缓划出一个圆,再划出一个圆,清水里的墨丝越来越浓,他的心也越来越迷茫。
本来在他的设想下,经过上次的不欢而散,他此次登门只要稍假辞色,何子萧就会感激涕零,但有所求,无不应之理,他就可乘机要何子萧代求先天丹……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何子萧的态度却是软中带硬,含笑相对的背后是极坚定的势在必得,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他高估了何子萧的君子之风,低估了何子萧对自己的执着。
该如何扭转这个局面?脑子里闪过千百个念头,黄九郎却只觉有心无力。
而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没有时间容他再想别的办法。
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何子萧的执念,还可以让自己顺利求得先天丹?
还是,他只能……顺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