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到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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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到头了
报道一天之内席卷了不大不小的湘城，新媒体博主争相就事件来龙去脉分析得头头是道。批判的批判、惋惜的惋惜、蹭热度的蹭热度，一时之间，江樛跟安蒲哺乳了众多以流量为生的新时代生命体，而他们反把俩人咬得鲜血淋漓。
有一段时间没来闹事的丁欢跟安洲顶不住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再次闹到江樛面前。就算沈卓和许棠奋力拦着他们也能抓住每一个空隙指着江樛的鼻子破口大骂，从她个人骂到她的家庭、她周边的人以及她经历的灾祸，甚至“鞭尸”死去的江司城。
江樛垂眼听着，不反驳没应答，一如几天前的江司城以一种绝对沉默的姿态面对气焰嚣张的丁欢跟安洲。保安上来了，合力把两人拖出医院，丁欢最后的几句话，每一句都在让她离开安蒲、滚出湘城。
让她去死。
重归清净的病房内只剩下沈卓跟许棠劫后余生的喘息以及对江樛连环的询问，江樛背对窗口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面对他们的关心轻快地笑了笑，抬起脸时几天没合过的双眼闪烁出他们看不懂的光，“是不是很像。”
“了了……”
“跟在美国那次，一模一样。”她短暂的笑陨了，眼睛重新垂下去。沈卓跟许棠没有一个人敢擅自靠近她，如同清醒的意识在沙漠遇见海市蜃楼，为了不迷失方向必然不可靠近。
丁欢和安洲刚被轰走没多久，其他的不速之客敲开江樛病房，沈卓警惕地把他们拦在门外盘问了许久，得知是安蒲学校的同学沈卓立马下了逐客令。傅斯淮跟白萱萱不死心，撑住门口跟沈卓对抗着，“请让我们跟江樛见一面！”
或许是江樛厌倦了躲避，抑或是他们争执不下的声音太吵，江樛让许棠带他俩进来，并把许棠和沈卓赶出去。沈卓跟许棠走后三人陷入奇怪的沉默中，江樛不看他们，意兴阑珊地翻着书，每一页只粗略扫过几个字。
“是你们要求见我的。见了面又不说话是不是不礼貌。”江樛头也不抬，拿起铅笔在纸面空白的位置画蝴蝶。
傅斯淮也很奇怪，来的路上他分明有千百句责怪的话要说，可当他看见病态得好像活不过明天的江樛的时候，一瞬间理解了安蒲的怒火与心死。白萱萱同情归同情，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势必要达成，她接着江樛的话平静地陈述着：“现在离高考还有118天。”
江樛手指捏起断掉的笔头举到眼前端详了会儿丢掉，放下铅笔揭过那一页，不画了。白萱萱气愤于她事不关己的模样，情绪逐渐失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安安118天之后就要面临决定她人生的高考！她现在本该专心准备最后冲刺，可事实呢，翘课！逃学！离家出走！失联！绑架！辱骂！哪一样事情是对她有好处的！”
白萱萱捏紧拳头，哽咽着把话说完：“你真的喜欢她吗？你是在害她，你是要把她毁掉！”
江樛盯着书页上的一句话反复看，愣是没看懂意思，随后她把书合上，对上白萱萱责怨的泪眼，波澜不惊地回答：“第一，高考是开始而非结束，重视不代表单一地把它妖魔化；第二，我从没让安蒲放弃高考。半个字都没有——”
“强词夺理！安安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你她才要经历这些破事！要不是你，她就不会因为喜欢女孩子而被人说闲话、摆臭脸！你为什么要来湘城！为什么要靠近她！你为什么要出生！”
“白萱萱！过分了！”傅斯淮把情绪失控的白萱萱拉到背后，“对不起，我们太担心安蒲了，有些话是气话，你别当真。”
江樛看着躲在傅斯淮背后一下接一下抹眼泪的白萱萱，突然意识到没有一件事她能处理好，“我认识你，你喜欢安蒲，喜欢了好久好久对不对。我也好喜欢她。如果我没有出现，她应该会跟你幸福地在一起对不对。每天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地当一对小朋友。不用操心对方有没有吃药、情绪稳不稳定、还爱不爱我，更不用被疯子抓走，成为别人的谈资。”
江樛的目光转向傅斯淮，“可我也好喜欢她啊，傅斯淮。我喜欢她，我该怎么办。”
“离开她。”傅斯淮不假思索地回答，江樛一丝惊讶都没有，不住地茫然点头，随后重新翻开画有蝴蝶的一面，擦干净那只未完成的蝴蝶，“你们回去吧。我累了。”
白萱萱是被傅斯淮硬拽出去的，她最后似乎还说了一句话，房间里面轰鸣太大，那简短的话语很难浮出来。
思考了一整天，晚饭的时候江樛请求沈卓帮忙给安蒲的班主任打个电话，电话里江樛先是道歉然后乞求唐盈盈明天把安蒲班上的同学都请出来，她有些话想要说。
“我不能保证所有的同学都能到。”
“没关系，有多少人算多少人。”
“你打算做什么？”
“……道歉吧。跟他们道个歉。”
那边没了下句，江樛率先跟唐盈盈道别，碗筷放下之后就再也没拿起来。许棠收走一点没动的丝瓜蛋汤，低头跟江樛说：“妈妈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妈妈会一直站在你这边。你不告诉我，我也理解你所做的一切，就算一些隐瞒会伤害到我。了了，你不要再考虑别人了，多想想你自己吧。”
江樛拉起许棠的手揉揉上面新生的茧，无法言语的情愫，“嗯，我听妈妈的。”
“你不能光说听我的，更不能只说给我听。”
江樛对上许棠忧心忡忡的眼睛，“好，我记心里了。”
沈卓把唐盈盈定好的时间跟地点转述完毕之后就被撵走了，江樛跟许棠催他回去睡觉，“沈卓哥你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忙上忙下的太辛苦了。而且明天还要麻烦你带我过去，所以快回去养足精神吧，之后还有好多事要麻烦你呢。”
沈卓说不过，三步一回头地走了。没多久他的电话打过来，又是一堆耳熟能详的叮嘱，江樛假装严肃地怼了两句，这才真正地消停下来。
自从江司城的事情发生后，江樛就不再让许棠独自一个人回去睡，说是自己害怕，其实是担心许棠一个人睹物伤情。许棠躺在床上搂着她，跟小时候一样。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偶尔笑出声，许棠亲亲江樛的额头，半开玩笑地问她：“我的女儿在想些什么呢，可以告诉妈妈吗？”
江樛心知肚明许棠的小心思，第一次把真实想法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妈，我们离开这吧。离开这里去云南，那谁也不认识我。”
“好啊。了了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江樛支起上半身，略微有些讶异，“真的？可是爸爸在这……”
许棠重新把江樛揽回怀中，笑她：“我的傻女儿难道一直在担心这个吗？我的傻女儿一直在因为我而妥协吗？我的女儿还是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啊。”许棠怀里的重量突然变沉，江樛跟许棠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无声无息地落下眼泪，她趁着叹气的间隙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榨干一般干瘪又坑坑洼洼，“妈，我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许棠没说什么，用力把往下坠的江樛兜住，让她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怀抱中放肆哭泣，但江樛不过流泪，其余一丝声响都没有。她的女儿，先是不会笑，现在连哭也不会了。
第二天一早沈卓到医院接江樛，她已经穿戴整齐等候在楼底。江樛不让许棠跟着去，许棠也不争，替她紧了紧衣服叮嘱一句：“早去早回。”江樛拥抱她，“好，妈今天给我做排骨汤吧，馋了。”
出门前江樛特地看了看天气，湘城今天多云转小雨，云层削弱了天空的神圣感，容易产生一种伸手即可翻云覆雨的自大感。她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几个月前的耀眼的阳光时不时从大脑中映射到相同的街道上，好几个瞬间江樛都以为自己是在给安蒲送午餐的路上。
玻璃窗出现零散的雨线，路上行人陆陆续续撑开伞，或者跑动起来。江樛随意地感叹一句：“下雨了。”沈卓立马回应，调高车内温度，舒缓的纯音乐充斥整个空间。
她慢慢放松下来，直到在校门遇见唐盈盈。唐盈盈像个雕塑一样站在校门口，见到他们从车上下来，远远地鞠躬示意，从校门到教室的这段路江樛从前常常梦见自己与安蒲肩并肩走过无数次，可如今她满心满心想要跑，远离这所学校。
楼梯上到一半，唐盈盈突然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江樛，就在江樛做好被劈头盖脸一顿嘲讽的准备的时候，唐盈盈伸手把她牵到平台，郑重其事地跟她鞠躬道歉，“我替我的学生跟你道歉。今后不论他们做了任何事情试图弥补，你都不要原谅他们。不要因为任何事情，委屈你自己去原谅他们。”
江樛紧绷的某根弦无声断裂，什么东西正从破破烂烂的身体流出去，上楼的脚步莫名多了一些底气。
推开门的那一刻，江樛觉得她密不透风的世界也有一扇门被猛地推开，门外的狂风暴雨拥挤进来，一地潮湿与狼狈。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下来，唐盈盈简短的几句维持好纪律，退到讲台的边角。江樛站到唐盈盈刚刚站立的位置，忍受着下面各式各样的目光，她已经不愿去辨别好坏了，好或坏是给他们自己的答案。
她深呼吸一口气，淡淡地开口：“大家好。我是江樛，安蒲传闻中的女朋友。”
下面没有一个人陌生江樛的脸，却仍旧掀起一阵匪夷所思的惊呼，仿佛他们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第一个见过江樛的脸。江樛耐心等他们自讨没趣地平息下来，接着把准备好的话说完：“今天我拜托唐老师把大家约出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澄清一下。很抱歉为了一点私事浪费大家的时间，请大家耐心听一听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几年之后会彻底忘记的话。
“想必在座的基本上都对我略知一二。网络上流传的信息真真假假，在此我就不一一校正了，如何评断我是你们的事情，我不过你们言论的对象。但是有一个人，我希望你们能跟她道歉，对她怀有最纯粹的愧疚心，这个人就是我的绯闻女友——安蒲。
“你们跟她生活学习那么久，一定比我要了解她。她的行事、为人、性格、爱憎你们应该比我更能把握。这些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知悉，也不会因为短暂的波澜而前后颠倒，因此安蒲还是你们遗憾感叹的‘从前的安蒲’，而不是你们‘恍然大悟’的安蒲。
“我知道，安蒲跟你们都是善良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得知我的存在之后对安蒲那么痛心疾首。可是善良的人啊，你也需要一颗坚定的心和自信的底气，否则，任何东西在你的世界中都不能拥有具体而稳定的形态。你们要相信安蒲和你们一样是个好孩子，不好的仅仅是我而已。
“因为不好的我事情爆发了，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各种各样的非议已经牵连到安蒲，影响到她的前途与未来，因而我站在这里，跟你们澄清，我和安蒲什么关系都没有。硬要说一定有什么，我是她传闻中肮脏的、不择手段的女朋友，仅此而已。我们仅仅——仅仅存在于流言的虚假夸大之中。
“我能做的不多，无法让全校的人都接受和转变，但至少我希望跟安蒲朝夕相处的你们，不要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费尽心思、机关算计去企图扰乱一个正常女孩子的xing取向，是我恬不知耻地跟她告白，还用自己生命威胁她和我在一起，安蒲不过跟你们一样善良，对我动了恻隐之心，仅此而已。安蒲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求求你们，不要因为我让她受到无端的伤害。”
江樛扶住讲台站稳，控制住声音，“我是我，她是她。”
前言暂完，江樛扫一圈底下静默的众人，这个略高于他们的地方让她窒息，他们空无一物的目光让她胸口灼痛。江樛弯曲膝盖，在一片乍起的唏嘘之中颤颤巍巍地跪落，唐盈盈诧异地挪动脚步靠向认罪一般的江樛，沈卓拉住她，低垂眼睛摇了摇头，之后他低着潮湿的眼睛转身走出教室，高挺的背影迎风颤抖。
江樛用深重喘息压抑落泪的欲望，低着头用尽全力把后背挺直，一改刚刚示弱的语调，虚弱的声音中充斥不屈：“在心智不稳的年纪，旁人随意撩拨几句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是你们自己的错；在参不透爱为何物的年纪，一点示好或示弱都能搅乱你们对于怜悯和爱意的判断，是你们的错；在人生开端，因为一些不肯定的依赖和几句廉价的甜言蜜语就甘愿沦为断送往后余生的困兽，是你们的错。
“你们漏洞百出，偏偏依然被人歌颂和向往着，所以你们没有错。错的是我。利用了你们的破绽抚慰自己恶劣的欲望，全都是我的错。所以，请你们不要骂错人，安蒲和你们一样纯粹、美好、善良。请让她，顺利完成高考。
“全都是，我的错。”
沉默没有一丝破开的迹象，众人无声接受江樛最后的一鞠躬然后目送这个把自己尊严践踏得狼狈不堪的人离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内里伸展出来，与拦不尽的冷风紧密交织。白萱萱站在后门，盯着江樛下跪的那块水泥地，一丝一毫拨乱反正的胜利感都搜索不到，她的澄清与自我诋毁宛如一块耻辱的伤疤，借认错的幌子，一个接一个烙穿他们日后的影子。
车驶离校门，稀稀落落的雨势骤然猛烈。江樛看着后视镜中那棵于风雨中俨然不动的老榕树，心脏一抽一抽地泛疼，她用沾满雨水的手抚拍胸口，一时难以喘上气，沈卓听到她痛苦的呜咽，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到路边，利落地摸出药跟水喂江樛吃下。
眼泪同药一起下落，可心脏还是疼，牵动四肢百骸一起颤栗。外面的雨水仿佛能穿破车门与车窗全全落在她身上，冻得她眼皮沉重。沈卓调高空调温度，解开江樛的安全带将她揽入怀抱给她传递热量，但她太冷了，铺天盖地的暖意触碰到她的皮肤还是禁不住顷刻升华。
江樛断断续续地喊着困，沈卓的话再不敢有哪怕一秒的停顿，就算毫无章法与逻辑，他还是坚持不懈地说，就算是独角戏，他还在说，他求她别睡，求她回应他，求她健康与幸福。
江樛只能听到雨声，哗啦啦一片，像是一场雨下在自己耳朵里。她朦朦胧胧看到操场中央枯黄草地的草缓慢复苏，柔软青绿、茂密坚韧。
“沈卓哥……我和她……没关系了……这次……真的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