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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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前夜
第二天，安蒲惊醒，第一件事就是跳下床冲出去找江樛。丁欢和安洲在门外的客厅附庸风雅地喝着茶，见到安蒲做作地放下茶杯，装腔作势：“哟，都日上三竿了才醒。还挺能睡。”
安蒲迷茫地在丁欢、安洲之间来回打量，两人身下的皮质沙发尤为刺眼，她赶紧环视一圈四周，陌生的陈设疯狂敲响心中警铃，“这是哪儿？你们给我换医院了?!”
“哼，我们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在这有人付钱干嘛要去别的地方花冤枉钱。”安洲洋洋得意，长期灰头土脸的面孔此刻焕发出寒灰更燃的精光。
丁欢嗤笑搞不清状况的安蒲，解释说：“我们让小狐狸精家给你换了间VIP病房，他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你还真别说，这VIP病房就是比昨天你住的那间好，昨天那间都什么味儿啊。”
“你让他们花钱了？”
“他们不该花钱吗！是谁害你被绑架差一点点小命都丢了！他们花这些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仅要帮你垫付医药费、住院费，你的精神损失费他们也不能少！”丁欢说得振振有词，“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给我心疼他们家的钱！”
丁欢不可理喻的程度远远超过安蒲可以忍耐的限度，气得头痛，暗暗捏紧拳头打算去找沈卓把病房换回来，丁欢警惕地叫住她：“你要去哪？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去找小狐狸精，咱们就都别活了。你喜欢女的这件事已经够让我丢脸了，怎么，还想拉着那个不干不净的小狐狸精让别人把我的脊梁骨戳穿吗！”
“妈，你能不能不要狐狸精狐狸精地叫！”
“嫌我嘴巴不干净！不干净的是你们！两个女的在一起还不够恶心人吗！”
“丁欢！”
安蒲第一次直呼丁欢的名字，丁欢一脸不可思议，为配上环境而故作的姿态再也拦不住她，她弹起来扯住安蒲的头发，“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死丫头是不是找死！为了一个狐狸精居然敢跟你妈反着来！你看我今晚不去把那狐狸精打死！”
好在医生及时赶到，丁欢即将碰到安蒲脸的拳头才收住。丁欢一松手，安蒲立马撒开腿跑出去，丁欢冲着安蒲的背影口头警告几句，转脸就对医生陪起笑脸，安洲也急忙在一旁帮着开脱。
安蒲下意识往江樛病房方向跑，最后一个转角跟护士撞了个满怀，混乱的脑子瞬间恢复理智，她连声跟护士道歉，靠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往下滑。丁欢的辱骂犹在耳畔，无论她跑多快仍旧挥之不去，她恨恨地咬紧牙关，泪水不争气地往外涌。
不要祝福了，没有祝福也能幸福。
江司城跟许棠回家收拾换洗衣物，一个只写了“江樛收”的信封掉在家门口。江司城捡起来左右看看，腾出一只手撕开信封取出一叠照片，照片完全展现在他眼前的同时，江司城手中的大包小包啪的一声砸到脚边，他冷汗直流，颤抖的手稍微一松劲，照片就要扑簌簌地落满地。上面全是凌乱的安蒲。
许棠一边跟刚散步回来的婆婆唠家常一边上楼，她喊了江司城一声，只见江司城身体一抖，手里迅速收拾着什么，她好奇望一眼江司城压得好好的裤子口袋，问他：“什么东西啊？”江司城眼神飘忽地打着哈哈：“啊，没什么，以前的同学给我写了一封信。”
“同学？”
“嗯，同学。你不认识，他突然写一封信过来也把我吓一跳。走吧，我们先回家。”说着，江司城捡起脚边的大包小包，顺便把许棠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揽着她进家门。许棠半信半疑，也无心追问，换好鞋就拿起新鲜的丝瓜和鸡蛋往厨房去。昨天的丝瓜蛋汤江樛吃得精光，她打算趁她胃口好，再做一次。
江司城简单分拣好拿回来的东西，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收好阳台上晾干的衣服、准备妥当待会儿去医院需要的东西后，他瞥一眼厨房的许棠，确认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跑到阳台拿出口袋里的信封，照片的最底下放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要想拿回照片和储存卡，准备好三十万到xxx地方来赎。
江司城默默记下地址，把字条撕粉碎抛出阳台，照片塞回信封压到白兰花花盆底下，反复调整其他花盆的位置，确保不被发现。做完一切，他纠结地点燃一支香烟贪婪又克制地吸两口后果断摁灭，扇开身上的烟味假装无事地回到客厅。
回到医院，江司城找准机会把沈卓拉到走廊尽头避人耳目的地方，旁敲侧击当时事发时的情况：“应该没有出什么事吧？”
沈卓避重就轻，本打算搪塞过去，面对江司城过于详细的追问实在编不下去，只好把情况和盘托出，“对不起叔叔，我这边已经跟警方配合努力找出那两个可能有照片的男人。只是那附近太偏僻，他们走的又是水路，监控方面实在是有点吃力。不过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又是缺少监控、又是郊区、又是一栋废弃的楼房、又是男人，江司城怒火冲天，一拳狠狠砸在墙上，“你给我一笔钱，我亲自解决这件事情！”
“江叔叔您有线索了？”
江司城从怒火中清醒过来，信手编了个还算可信的理由，“还没有。我以前打交道的朋友有几个在找人这方面有自己的门路，可以去让他们帮帮忙，不过也不能白让人家帮咱们干活，一点报酬还是需要的。”
沈卓认同地点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给您准备。”沈卓人已走出五六步，江司城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小卓，我知道江樛不是你的亲妹妹，但你看在前几年我那么帮助你的份上，从今往后，就把江樛当作亲妹妹行吗？”
沈卓端端正正站直，郑重地给江司城鞠了个躬，“叔叔，无论事情怎么发展，江樛是我妹妹这一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江樛这些年，辛苦您跟阿姨悉心照顾。”
江司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那张憔悴太久的脸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他微微前倾半身回礼，挥手示意。
夜里，守了一天江樛的江司城早早地回了家，临走前深深地拥抱了江樛跟许棠，他反复跟俩人说着“我爱你。”“我好爱你。”“有你我真的很幸福。”之类肉麻的话，眼眶红了一轮又一轮，从未有过的感性。
晚上许棠见江樛情况不错犹豫要不要回家，江樛见她心神不宁，也放心不下异常的江司城，催她回去陪陪江司城。回到家，房子黑灯瞎火，江司城一个人坐在阳台对着白兰花痛哭流涕，别家的灯光交叠着打在他身上，落下一只枯瘦、颤动的影子。
许棠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江司城收住泛滥的情绪，抚拍环住自己腰的手，不住叹气，“棠，了了她怎么那么苦啊。你怎么那么苦啊。”
“不苦。只要我们一家人不分开，怎样都不苦。”
一句话惹得江司城再次泪流满面，寒冷的风顺着白兰花的枝条摸去，像是在期待将会有多少朵花几个月之后开放，又像是在默数，有多少朵未成形的花意消陨在这个冬季。
当晚，许棠明显感觉到江司城异于往常的不安与烦躁，他在她身边束手束脚地翻来覆去，这个向来一沾枕头就着的男人，最终还是经历了在深夜咬紧牙关痛哭。她有不好的预感，可每次一抓紧江司城的手，这些预感更像是杞人忧天的错觉。
许棠确认自己预感并非杞人忧天是在次日清晨。
她从睡眠中清醒，江司城反常地没有等她醒来才起床，整个屋子也不见踪影。衣柜里他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是按照许棠的标准整理的；厨房的卫生被人打扫过；地板也被人来来回回拖过许多次，赤脚踩上去有一种过于干净的冰冷感；阳台上悬挂着新洗的衣服床单，晨风一过，洗衣液的芬芳慢慢挥进屋内，植物枝叶水淋淋一片。家里上上下下整齐洁净到难以忍受。许棠难以忍受。
她内心悲愤，踢倒垃圾桶想要破坏这份她念叨了大半生的洁净，垃圾桶咕噜噜转了一圈，一点灰尘都没抖出来，连垃圾袋，也是新的。许棠力气用尽了，蹲在地上和所有情至深处又惨遭失恋的少女一样痛哭，呼唤江司城的名字。
可惜江司城走得太早，无法回应他深爱的小女孩。
江司城拿着沈卓给他准备好的两张银行卡提早来到约定的地点，又在见面前的半个小时千里迢迢跑回医院。他不敢歇息，直冲上楼偷偷看一眼吃早餐的江樛，只一眼他用尽一夜下定的决心开始动摇。江司城失声痛哭，躲在门后面，愧疚地跪下，低俯的头久久不愿抬起。
江樛送进口中的粥一个不小心滑进气管，剧烈的咳嗽结束后她抬起湿红的双眼，一片黑色的衣角迅速从打开的门缝飘过，什么东西跟着那片衣角去了，她捂住酸涩的心，泪水随着呼吸不止不歇。
江司城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回到约定的地点时两个男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瘦男人抖着腿污言秽语地数落江司城几句，江司城充耳不闻，调整好情绪开门见山地拿出两张银行卡，把其中一张推过去：“这张卡里面有十万，另一张里面有余下的二十万，等你们把东西全部交给我，我再把剩下的钱交给你们。”
“大叔，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溜我们，搞不好最后我们钱没拿到还要被抓走。干脆一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不放心你们，东西要等我检查完才能把剩下的钱给你们。你们放心，我没有报警，这关乎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和名誉，我不会拿来赌的。”
瘦男人仍旧不乐意，“少废话，要不把钱给我们要不就滚蛋！”
江司城望向男人的目光一深，“那这样，我先给你们二十万，东西到手，我检查之后没问题再把剩下的十万给你们，我们都各自退一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钱！三十万！照片加内存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瘦男人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你要是不想给钱你就直说，我把那些照片卖出去也能挣不少！”瘦男人把昏昏欲睡的胖男人扒拉醒就要走，江司城不紧不慢地脱下帽子揉搓着扁塌的头发，“这个地方有监控，而且我们这个位置视角最好。如果你们现在走了，警察下一秒就能知道你们俩长什么样。”
瘦男人越过桌子把江司城拽起来，杯子叮叮当当翻了一桌，“你耍老子！”
江司城平静回望，声音死一般：“没有耍你们。我是真心诚意来解决问题的，只是我的方案好像不能让你们满意。但是如果你们同意我的做法，那么今天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你拿你的钱，我要我的东西，就那么简单。”
瘦男人一拳重重砸在江司城脸上，气急败坏，“行！听你的！不过要再加十万！现在！立刻！马上！老头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不然不管是照片上那个女的还是你女儿，我一个都不放过！”
江司城擦干净嘴角的血，“筹码握在你们手上，你们应该更大胆一点。当来，我来这见你们也不是来钓鱼的，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解决这件事情，至少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是一致的。”
“少废话。先把二十万给我。”
江司城给沈卓打电话让他往卡里打钱各凑够二十万，把其中一张交给瘦男人。瘦男人带着江司城去银行确认卡里面的余额后，领着他往偏僻的村庄方向走。江司城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捏捏肩上的黑色背包。
两个男人一路用方言聊得眉飞色舞，江司城零零散散听懂几句，大意是如何分赃以及如何消费问题。路过一片湖水，水面闲游着几只家鸭，身后的水波纹波光粼粼，江司城脑内迅速组成一幅男人在水里扑腾最终沉入水底的画面，耳畔短暂消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胖男人喊了他一声，江司城没听见，直直撞在男人身上，“干什么呢！长没长眼！”
江司城敷衍地道了个歉，手紧紧攥住关闭的包口。瘦男人嫌弃地剜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催他上楼梯，江司城看一眼面前尘土飞扬、灰暗破烂的楼梯，显然是个废弃的楼房，暗暗松了一口气。
楼只有两层，几步就走到二楼的房间。他们也没招呼江司城坐，瘦男人钻进房间翻箱倒柜拿出一只拉链坏掉的小包跟一台款式极老的笔记本电脑，扫开一块桌面放上去，熟练地插上电源开机。电脑开机开了一会儿，等待过程中瘦男人交给江司城一个布包，里面沉甸甸全是安蒲的照片，江司城不可置信，拿着布包的手止不住颤抖，“……你们印了多少照片。”
“这就是全部，一张不落全在这。本来想着用这东西去赚老头的钱，那不得多印一些。”瘦子无所谓地解释着，江司城被他的话吓得冒出冷汗，忍耐着：“……卖出去多少张。”
因为电脑问题，瘦男人有些烦躁，瞪了江司城一眼不耐烦地解释：“一张没有！行了吧！全在这了！”
“那帮你洗照片的人呢。”
“啧，你这人问题怎么那么多！洗照片的也没有，我该删的都删干净了，怎么可能留这个东西让别人抢我生意。”
“你怎么确定。”
胖男人也受不了了，抢在瘦男人前头替他接着解释：“他这东西熟，我们这没人比他更懂这东西。”
江司城还想继续问下去，瘦男人恰好搞好，催着他过去。江司城鼠标一边下滑一边冒冷汗，胸腔中的怒气也愈发不可遏制，“所有的都在这个内存卡里面了对吗。”
瘦男人不耐烦的回：“都在卡里面，你快拿走然后把钱给我。”
“我怎么确定你没有留备份。”
瘦男人冷哼一声，远远瞥一眼电脑屏幕，“就这种货色，当初不是担心卖不出去，我才不会冒风险联系你。”
江司城捏紧拳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笑弯腰的两人，眼底暗沉沉一片。他拔出卡收进准备好的密封袋里放进包包深处，然后把包脱下来跟角落里的布包放一块，丈量了一下距离，确认这些东西放得足够远之后，他转过身慢慢靠近俩人，拿出卡递过去。
“这里是剩下的二十万。”
瘦男人伸出手，就在快要碰到卡的瞬间，江司城扣住他的手腕奋力往自己方向猛拉，毫无防备的瘦男人倒过来，肚子一阵刺痛。瘦男人惊恐地推开江司城，地板随着他的离开洒落一滩鲜红，江司城稳住脚跟紧接着扑过去按倒瘦男人猛刺，瘦男人身下的地面仿佛被凿出一个泉眼，粘稠的泉水汩汩往外冒。瘦男人不动了，江司城憋的一口气长长地舒出来，他冷漠灰暗的眼睛转向一边愣住的胖男人，胖男人从颤栗中回过神，抬腿想跑却晚一步，小腿肚随着江司城摔向地面敞开一个大口，胖男人的惨叫似乎要撑破他的身体，他痛苦地跌倒在地抱着血淋淋的小腿不断求饶。
江司城慢悠悠起身擦擦不小心误伤的小臂，一言不发地扑向胖男人。
他把左手从胖男人嘴里抽出来，虎口处赫然一排血牙印，筋疲力尽的身体晃晃悠悠走向角落的包拿起旁边的白毛巾耐心地擦干净双手，一滴水滴落毛巾刚刚经过的皮肤，江司城下意识往窗外望，窗外艳阳高照，一片乌云都没有，可紧接着又有一滴水滴下来。
他把头转回来，墙上一面破碎蒙尘的镜子映出一张布满泪水的、绝望又幸福的脸。
擦掉指甲缝中最后一丝疑似血迹的红色，江司城拿出密封袋装好之前寄到家的照片、相机储存卡、擦干净的两张银行卡以及三封信，把这些东西妥当地放在干净的桌子上之后他崩溃了。
江司城靠着桌子撕心裂肺地嚎啕，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件江樛的衣服没有来得及洗。
翻江倒海的悲痛之后是漫长的麻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江司城丢了魂，他爬起来把两个人挨个背出去投进来时的那片湖，岸边的浮萍如饥似渴地往一点涌去，短暂的躁动。他拿出手机报警，简明扼要地跟警方说明情况之后他挂掉电话，被水完全淹没之后岸边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掉下一颗熟透的柿子砸在他正上方的水面，咕噜转几圈后跟着他一起缓慢下沉。
江樛最不喜欢吃柿子了。他遗憾地想着，叹出一口玻璃球一般的气。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前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