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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沉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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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沉没
江司城接到医院电话后带着沈卓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不安是齐腰的荒草,稍有微风就搔得一颗心直发痒。等到达医院,许棠已经扑在床边哭了有一会儿了。她双眼红肿地去抓江司城的手,哽咽到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绝望无助地摇头。江司城伸手揽她入怀轻声细语地安抚。
电话里医生语气遗憾地告诉他,江樛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就突然发狂,乱砸东西,电视播着关于qiangb案件的新闻报导,恐怕出于自我保护而被强制删除的记忆因为二次刺激恢复了。他很慌乱,苦不堪言地盯着床上看似安稳熟睡的人。如果江樛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他的女儿会变成什么样,之后的日子他们该怎么办。自责、愧疚、愤恨交缠着在江司城眼睛里燃烧,火焰渐盛,大有噬吞万物之势。
见江樛还没醒,医生把江司城许棠叫出去商量关于后续的治疗方案。沈卓被留在病房内,他走近病床居高临下地俯视江樛。沈卓神情变幻莫测,脑内飞速闪过关于江樛的所有记忆,末了他向来波澜不惊的俊秀面容上露出疑色,一双明眸疑惑地打量躺在自己面前单薄的人形。他的江樛妹妹本来就是这样瘦弱的吗?那张在阳光下永远神采奕奕、顾盼生情的脸本来就是这样苍凉的吗?
江樛极轻的一声shen yin打断沈卓的思绪。眼前的人儿徐徐睁开双眼,眸间覆着厚厚的水汽,似大雾腾起。“醒了?”沈卓伸手去探江樛的额头,冰凉的指尖碰到同样冰凉还略微潮湿的额头。江樛意识刚刚回归,五感尚未完全清明,因此听不见沈卓在说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手掌正盖在自己额头上。江樛极不舒服地蹙眉闭眼,那种令人窒息的不存在感很快消失。
触感回归的一刹那,江樛像是受惊一般翻开眼睛拍开沈卓的手,瞳孔里的恐惧聚形成一只只丑陋的利爪挥散大雾,她利索地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在床上团成一团只露出一张惊惶的脸,嘴里无助可怜地在呢喃哀求:“别碰我……求求你了……别碰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沈卓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素来成竹在胸的脸上竟闪过童稚初学时的无措。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出病房。没过多久,江司城和许棠三步并两步地回到病房,对于他们出于关切的靠近江樛反应出人意料地过激,她奔溃地尖叫起来,颤抖着往后缩,甚至摔下病床逃亡一样缩到角落里抖如筛豆,似威吓似哀求地朝他们吼叫:“别过来!滚开!滚开!都滚开!求求你们别过来!”
许棠再也受不住,跌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起来。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先前一直担惊受怕却努力克制隐忍,觉得只要自己积极一点老天爷就能多眷顾自己女儿一分。江樛刚醒来的时候许棠觉得她的祈愿应验了。孰不知命运钟情悲剧,大手一挥,还给她一个浑身是血、树满尖刺的女儿。许棠崩溃了,放声大哭,哭到失声,哭到咳嗽不止,哭到眼前发黑,哭到气绝。
江司城还在竭力压抑,明明双眼早已被泪水覆盖,连眼前景物看得都不真切,他仍然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脸,柔声唤着江樛,“了了啊,你仔细看看,是爸爸妈妈呀,不是坏人。”江樛什么都听不进去,耳边嗡嗡全是男人的yin笑、喘息、咒骂,眼前全是黏腻的皮肤、拳脚、刀光。她要疯了,感觉有一双粗糙的手撬开自己的嘴探进去玩弄似的抠着她的喉头,她觉得恶心极了,不住干呕。
医生护士很快赶来,几个人毫无顾忌地涌向江樛。江樛警觉地抬头死盯着他们,泪水从瞪大的眼眶里决堤而下,跪在地上不住哀求:“求求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医生护士全然不顾她的乞求,几个人伸出手就要擒住她。江樛像是被发现疗伤之地的负伤野兽一样从地上惊跳起来扑向一个护士,护士被她扑倒紧接着肩上传来刺痛,她因剧痛炸起的尖叫让江樛混沌的意识恢复一丝清明,江樛茫然地松口,接着一张脸皱缩,她迅速爬到墙边,仿佛误食恶臭腐肉一般弓着脊柱,一手扶墙一手捂胃剧烈干呕起来。她感觉自己整个胃都快被吐出来了,可让人窒息的恶心感迟迟不肯退去,它逗留在江樛胃部、食道、喉管、口腔乃至已经胀痛的脑袋,把江樛当做游戏的城堡。
剩下的医护人员趁着这个空档眼疾手快地按住江樛给她打了镇静剂。或许是困意让呕吐感逐渐减弱,江樛只挣扎几下,紧绷的身体开始徐徐松弛,她虚弱地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蜷起来。江樛半眯着眼睛,里面灰蒙蒙一片,找不到焦点。她觉得很冷,自己像是毫无遮蔽地淋了一场雨,随即被丢到白茫茫的雪地里,雪花先是轻飘飘地落到身上,接着填坟般的,一铲接一铲的雪扑下来。她除了白色什么都瞧不见,除了铁铲刺进雪地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万物覆霜。
要是就这么把我埋起来。该多好。江樛想着,狂躁的心竟稍微趋于和缓,一泓温暖的泉水漫过疼痛的身体。
江司城僵硬地站在一边目睹这一切。他不敢动,不能动。他的女儿,他的亲亲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疯子,作为父亲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儿被折磨成一个疯子还什么都做不了。江司城回想从前江樛的笑脸,像是一枚隆冬时节乍现的太阳,比不过盛夏的光芒俱现,但也正因如此不刺眼,充满希望与温暖,总能让人多看一眼,心里便多柔软一分。如今呢?这枚普照了江司城十几年的太阳变成画家形成于脑内反映于画布上的美好憧憬,光辉都充满画家得意的嘲讽,虚幻得宛如一场草长莺飞的大梦。
护士把江樛搬回床上,替她处理再次裂开的伤口。许棠在江樛咬人的时候就因为体力不支昏倒,现在被送往其他病房休息。所有人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江司城和沈卓,江司城的手在半空悬停了一下才继续伸向前谨慎地去理江樛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规矩克制生怕吵醒江樛。沉默了一会儿,江司城突然筋疲力尽地垂眸叹气,“沈卓,你比我聪明,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
沈卓听得到江司城咬死在唇齿间蚊咛般的哭声,尽管他经常为江司城出谋划策,协助江司城和那些商场上的千年狐狸周旋缠斗,但是沈卓如今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这不是平常商业往来的尔虞我诈,豪赌不得,最保险的解决方式只能由警察出面惩凶除恶。令人不甘的是案件发生的地方位于城市的极郊地区,根本不会有什么监控,现场也被处理过,包括江樛。什么都没被留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天下来案件仍停滞不前,警察才会把破案的关键压在江樛身上。
见沈卓默不作声,江司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自嘲地轻笑两声,随后他松开一直牵着江樛的手转身走出病房,“去警局。”沈卓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病房,临关门时他抬起眼睛深深地望一眼病床上的江樛,目光暗下来,纷杂的情绪沉降下去,狠厉突出。
江樛又做梦了,这次整个梦境格外顺畅。
夏梨把车停在离废楼还剩一段距离的地方,附近荒草萋萋,廖无人烟,不知道是时间太晚还是周围的树木太高遮去光线,四周暗沉沉一片。江樛问夏梨这是哪儿,夏梨没回答,阴沉着脸往前走。之后废楼里走出几个外国人,男女都有。女生中江樛只认识那个金色长卷发的女生,是她和夏梨的同班同学,另外的四个男生江樛一个都不认识,他们贼贼的眼神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江樛,让她汗毛倒竖,她赶紧拉住还想要往前走的夏梨,夏梨却异常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人群那边拉。夏梨带着江樛停在人群前,面无表情地开口,“人我带来了,以后能不找我麻烦了吧。”
江樛一直觉得夏梨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说英文的时候,总有一种轻贵少女的优雅矜持。可现下听起来,却带着死神扯着破嗓在宣告谁的死亡时的冷漠。还没等江樛反应过来,对面的外国女生痞笑着勾勾手指,江樛就被夏梨推出去。四个男生走过来架起江樛往废楼里带,虽然脑子依旧混乱不明情况,但是江樛也稍微能意识到要是就这么被他们带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拼命挣扎,回头喊着夏梨的名字,然而夏梨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座低头忏悔的雕像。
江樛思绪突然断开,大脑刹那空白,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是被夏梨出卖了?容不得她多想,男生低沉的急不可耐的笑声便烫得她浑身一激灵,江樛发狠冲其中一个男生的手臂咬下去,男生吃痛甩开了她,成功之后江樛迅速朝另外一个箍着自己手臂的男生下身猛踢一脚。暂得解放的江樛回身拉起还在发懵的夏梨头也不回的狂奔起来,跑到车旁她焦急地去拉车门,可是车已经被锁上了。她头也不抬地大声催促夏梨开锁,两个人好一起离开这鬼地方去报警。
车门没开,夏梨也没动。江樛心惊肉跳地缓缓抬头,夏梨捂着脸,肩膀在细碎地抖动,一声声颤抖的对不起伴着哭声钻进江樛耳朵。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快开门!”
完了,一切都完了。那些人很快赶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江樛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夏梨的手就要跑,刚刚被她狠咬一口的男生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来,顺势挥手给了江樛一巴掌,嘴里骂着婊子。江樛被扇懵在地,她奋力甩头,想让眼前左摇右晃的景象停下来。接着,扇她巴掌的男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粗暴地把江樛扛在肩上领着人群走回废楼。
江樛还在虚弱地挣扎喊叫,那一巴掌用劲太大,她整个头都在轰鸣。男生壮实的手臂一松,江樛重重摔回地面,rou体的疼痛多少让眩晕的脑子清醒一点,她爬起来眯着眼睛扫一圈四周,夏梨不在,她没跟过来。
或许,她正开车去报警。或许,自己得多为她争取一点时间。或许,刚刚夏梨的对不起是自己听错了,她一定害怕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三个女生走过来蹲在江樛面前,金色长卷发女生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随后轻蔑地哼哼两声,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惺惺作态的悲悯笑意:“亲爱的,这是你的原罪。”江樛顺过一口气,满脸疑惑地望着她,“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你。”
“当然,你当然没得罪过我。我们甚至没说上几次话。”女生一脸理所应当,赞同地点点头。这下江樛就更加搞不懂了,无冤无仇甚至鲜少往来为什么还要找她麻烦。江樛看不透她,那双湛蓝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幼童,又像是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女生伸手轻柔慈爱地抚摸江樛的头发,宛如叹息一般继续说:“你什么都没做,可我就是恨你。你明明善良如仁慈的耶稣,包容别人的过错,对每个人都尊敬友善,可我就是恨你。你明明听到了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对我的龌龊事迹心知肚明可依旧愿意平等待我,我本应心怀感激,但在我一番搜肠刮肚后,居然惊奇地发现,我对你只有恨意。我恨你那么温柔,恨你那么善良,恨你那么优秀,恨到最后我竟然开始厌恶自己,甚至想要杀死自己。我被日夜疯长的恨意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自己解脱。所以,你行行好,权当在苦渡一个罪人,行吗?亲爱的耶稣。”
江樛笃定面前这个五官深邃迷人的女生就是个药石不医的疯子,想要张嘴反驳,那女生甩开她的脸腾地站起来,利落地朝她肚子就是一脚。江樛吃痛地捂住被踢中的位置,弓起身子。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脚力?再用力一点整个肚子都会被踢穿吧。
女生领着另外两个女生走到一边,摸出男生身上的火机和香烟,懒洋洋地叮嘱几句,那四个男人就一步一步朝江樛走过来,他们脸上露出扭狞的yin笑,有两个还夸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江樛捂住肚子地往后躲,冷汗直流,她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些,等到男人们靠得再近些江樛操起附近的木棍就一通乱砸。男人们被打得猝不及防,抱头躲避,江樛很顺利地杀出一条路,手握木棍就朝着大门方向夺命狂奔。男人们没有追上来,就在她以为将要逃出生天的时候,一直守在旁边的棕红色头发的女生窜出来,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迎面劈来,江樛应声倒地。
女生极烦躁地朝倒地不起的江樛啐口唾沫,嘴里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金发女生口里吞云吐雾,慢慢踱过来,低头满眼寒光地俯视她,沉寂片刻,女生抬脚用高跟鞋细长的鞋跟挑开江樛哆嗦的手掌徐徐扎下去,随着鞋跟一点点刺入皮肉,江樛咬破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痛苦的号啕出来。或许是听得心烦,金发女生利落抽出鞋跟,漫不经心地道:“你如此仁善,为什么不肯渡我这个罪人呢?你们动作快点,爽够了就麻溜换人,这种地方呆久了难免容易起疑。”
言毕,金发女生走回原来的位置懒懒散散躺在一张破烂蒙尘的皮沙发里,看都不再多看江樛一眼。“Amber!”江樛刚挣扎着站起来,身后探出一双肌肉紧实的手臂一只捂死她的嘴一只捆住她的腰往房子更里面拖去。江樛伸手去掰、推、抓、掐身上的手,然而在巨大的身形差距和性别差距下她只能惊恐地瞪大一双眼睛盯着离她越来越远的Amber,心脏失常地搏动,四肢凉透,如坠冰窖。
江樛不死心地继续挣扎,指甲往那只擒死自己的手臂上划了数条血痕,男人虽然吃痛却强忍着。突然男人把江樛整个往地上甩,低头看一眼血痕纵横的手臂,怒目又给了江樛结结实实一巴掌,这次江樛顾不上脑袋遭受轮番暴力之后剧烈地不适麻利地爬起来把自己抱成团不住战栗。她清楚她花招耍尽,这次真的逃不了了,只能争取时间让夏梨把警察带过来。只要警察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什么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