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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触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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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触礁
江樛在医院住了几天,闲闲地养伤,没什么人来往,出入病房的大多都是医生护士。江司城却越来越忙,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上几次面,每次见他也都是一副疲惫又懊恼甚至愤恨的模样。江樛对江司城的反常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醒来之后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她的父母令人费解的举动也不少,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她偶尔还是会做那个诡谲的梦,可惜每每剧情行进到车子穿过树林,路过湖泊停在废楼前,就有一双手死死掐紧自己脑仁,痛得让她不敢越进。江樛也没跟父母提及这个古怪的梦,权当自己犯蠢摔坏了脑袋。
醒来后的第三天,江司城鲜有地在中午露了面。两个警察和她的主治医生在病房外等候,江司城先一步进来坐到床边,他显得很纠结和苦恼,似是要作出一个他万分不情愿的决定。踟蹰了良久,江司城叹口气小心谨慎地开了口:“了了啊,有两个警察想要跟你了解一下你发生意外的时候的一些细节,你觉得你可以吗……”
江樛正在吃许棠切给自己苹果,平静无波地望了门外一眼,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江司城没料到她能这样洒脱,惊诧过后又有所顾忌起来,他把眉头皱成川型,极轻极慢的劝了一句:“了了啊,其实你可以拒绝的,只要你说一个不字——不,只要你稍微摇摇头爸爸就把他们赶走,赶得远远地。”
自从江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不止江樛感觉事情有些诡异,江司城和许棠对于她这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轻松模样也疑惑不已。他们总觉得江樛有点无所谓过头了,仿佛她这一身伤是帮邻居家小孩儿出头挨的一样,可他们也不敢主动先去撕破伤口,只能安慰自己这样挺好的,至少他们的女儿没有产生严重的心理创伤。
“为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啊。让他们进来吧。”江樛往嘴里塞了块苹果,侠气十足地拍拍江司城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老爸,你女儿我扛得住。”江司城定定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泪水无声地淹没双眼。他双唇翕动,想要说一些话,最终还是无言地把江樛抱在怀里,大手抚着她细软发丝,轻微至几乎不可察的哭声里满是愧疚悔恨。许棠站在病床另一边也跟着悄悄抹泪水。
稍微平静下来后,两个警察和医生一起进了病房。他们都是外国人,身形比一般的亚洲人都高大,虽然不全是金发碧眼但依旧能明显看出五官外貌的差异。最后进来的是江樛刚醒时见到的西装男人,今天他还是一身考究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是个丰神俊朗又沉稳可靠的青年。江樛赌他不超过二十五岁。
警察手里拿着小本子和笔,先在上面写写画画几笔,略带地方口音的英文才从一位警察的嘴里溜出来,他语气平静又带点不耐烦地问:“你还记得当时对你施暴的人有什么样貌特征吗。比如,大概多高,身上有没有纹身,五官怎样之类的。”江樛消化着警察的问题,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好直接笑出来,于是略带调侃地回:“对我施暴的人就是我自己啊。我不是从山上滚下来磕坏脑子了吗?哪来什么犯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正轻松自得吃着苹果的江樛。西装男人替江司城和许棠翻译,俩人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江樛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来他们的女儿醒来后完全忘记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瞬间,江司城一颗心又甜又涩,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痛心。
警察眯起眼睛再问了一遍,见江樛的回答没什么变化转头去询问站在一边翻着病例的医生。医生合上病例,解释到:“江小姐之前头部受到撞击,加上这件事有可能对她产生极重的心理创伤,出于自我保护,身体很有可能已经自动将那段记忆抹掉了。”江樛听得云里雾里,暗忖难道不是自己犯蠢从山上滚下来的?可正如医生所言她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除了梦里面那片阴冷森然的森林、波光粼粼的湖以及废楼。
警察有些烦躁,还想说些什么试图唤醒江樛的记忆,毕竟这个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广大,偏偏接连几天的连轴工作仍然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负责此次案件的警察都把最后的希望压在案件唯一受害人江樛身上。好不容易盼到江樛醒过来,她又把事情都忘干净了。好嘛,线索算是断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不着急上火。
没等警察继续废话,江司城匆匆忙忙下了逐客令,他固然想抓住凶手,但是也存着私心。他的了了想不起来也好,那种恐怖的回忆丢掉也好,只要等江樛康复他们马上回国他的女儿依旧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警察和医生走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许棠坐在旁边拉着江樛的手嘘寒问暖。江司城一脸捉摸不透的表情跟西装男人躲在病房一角压低声音商讨着什么,几分钟后,他眉头锁紧,双唇紧抿,疲惫的双眼里有杀人的戾气也有咬牙的隐忍。
俩人走过来,江司城的神情已经缓和了不少,略带笑意地跟江樛谈天谈地,让她不要在意刚刚警察和医生说的话。江樛听着,目光时不时扫过松竹一般站在不远处沉默不语的西装男人。她起初并不觉得这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左不过心下赞叹他眉目俊逸,身形挺拔,奈何凡事不禁久看,看久了她居然在此人身上瞧出一抹熟稔的虚影,左思右想却不得果。
江樛下意识地歪头蹙眉。男人刚开始刻意忽略对面扫描仪一样的目光,后来见那束目光越来越不客气,忍不住轻声笑出来,温柔醇厚的男声在江司城略显啰嗦的询问逗笑间显得突兀,男人手卷成拳放在唇边尴尬地轻咳,羞赧地低唤江樛一声:“了了。”
江司城意识到什么,忙跟江樛介绍:“怎么,太久不见了了都忘记沈卓哥哥啦?”江樛的记忆突然清明,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长纤瘦的男生,男生站在破碎的树影下等人,像是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循声侧头,清秀俊逸的面容上漾开一个青涩拘谨的微笑,眉眼弯弯,好看极了,像是迎风摆动的茉莉。
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的人差别太大,江樛一时难以接受。面前这个人五官仍旧清秀俊逸,只是较之从前更深刻凌厉,金丝框眼镜下的一双眼睛不再温润如黑玉而是锋利如剑芒。江樛记忆里的沈卓偏爱舒适的浅色衣服,逢人都会露出轻柔的微笑,而如今站在面前的男人沉稳静默,西装考究,像是处处设防警备。江樛愣怔片刻,瞪大双眼迟疑地重复一遍沈卓的名字:“……沈卓……哥?”
尽管江樛极力克制,沈卓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被压抑的疑惑。他觉得有点可惜,还有点被人遗忘后的委屈,然而他和少不经事的江樛不同,如今的他已经能够轻车熟路的抹杀所有外现的情绪,沈卓淡然的点点头,道:“好久不见。”
江司城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沈卓走了,许棠为了准备午饭没过多久也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江樛。她的伤口还有点发疼,但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种静不下来的火辣辣的疼。江樛把脸转向窗外,凝神搜索关于沈卓的记忆。
沈卓是江司城长时间资助的学生,比江樛大五岁。俩人第一次见面沈卓和现在的她一样都是十七岁,满身都是夺人眼球的少年风韵。他学习成绩不是一般的好,在大学期间就经常去公司帮江司城的忙,还跟江司城提过毕业后要去公司工作,起初江司城是拒绝的,跟他说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必被恩情所束缚。沈卓也倔得很,非要论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二那年还把自己专业从法律改成金融。江司城哭笑不得,不得已同意。
江樛对沈卓的印象一直很好,觉得这个哥哥好看还温柔,几次都放言长大要嫁给沈卓。后来江樛来到美国读高中,和沈卓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两年之后再见,她竟然认不出这个自己曾经扬言要招做郎婿的男人。真不知道该怪岁月无情还是世事磨人。
心中千万情绪翻江倒海很是累人,江樛随手打开电视想要看看电视换换心情。电视里恰好在播午间新闻,是个高中少女遇害的案件,那女孩子恰好和江樛同一所高中。她鬼使神差的清醒过来,仔细去听主持人对案件的播报,是个性质恶劣的qiangb案件,受害人不仅被多人ljian还遭受到惨无人道的暴力伤害,被发现的时候受害人正高烧不止。接着,新闻放出受害人打了码的照片以及废楼的正面照。
江樛脑袋嗡地一震,她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疯狂颤抖,双唇张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的心脏像是患有恶疾一样突突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疾驰可她却通体生寒。江樛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想用手按稳却牵连整个身体跟着细密地发抖。她认得照片上的人,即使打了码她也认得,恐怕现在那张照片烧成灰她也认得。
照片上的人,为什么会是自己?
恐惧和无助涌上来浸没江樛,像是一脚踏空沉到水里,她拼命挥动手脚身体还是一点点下沉,水面粼粼的水光和芦苇扭曲的倒影越来越远。
谁来,谁都可以,只要能把自己从水里拽出来谁都可以。
但是谁都没来,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自己,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介绍案件后续情况,江樛胸口猛地蹿起一团怒火灼得内脏火辣辣地疼,她抓起旁边的瓷杯发狠地砸向电视机。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她!
瓷杯破碎的惊响像是一场及时雨,瞬间浇灭她的怒火,在腾升的黑烟里破碎的回忆大雪翻飞般闪过眼前。江樛看见了。几张扭曲狰狞的外国男人的脸凑到眼前嘿嘿y笑,各色瞳孔里反着欲望的精光和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们趴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粗重浑浊的喘息明明很低却像是惊蛰的春雷炸响在自己已经略微轰鸣的耳边,鼻腔里满是血气、腥味、汗臭。
江樛惊惧地抱住头嘶吼,身上的伤口春风过境般复苏,阵阵发痛,她不停用拳头猛锤自己脑袋,仿佛要把自己脑袋连同那些耻辱的画面一起锤个稀巴烂,泪水伴着屈辱、仇恨、绝望不住流下。然而并没有任何实质性效果,越是想要阻止那些画面的出现,细节就越清晰。江樛揪着头发蜷缩在床上,她的脑仁被人钉满钢钉,疼痛折磨着她,身体紧绷,嗓子干涩发紧。
江樛记起来了,所谓的生日派对不过是狼心狗肺的谋划。她目眦尽裂毫无聚焦,眼神温情褪去狠厉登堂入室,后槽牙要被咬碎般反复呢喃:“夏梨……..夏梨......夏梨!!!”江樛暴喝着从床上跳下来,抓起东西就往地上砸,抓不起就又推又掀,嘴里疯了一般叫着夏梨的名字。
凭什么?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医生护士,他们推门而入迅速控制住发狂的江樛把她按在床上,江樛什么都听不进,用尽全力去挣扎,又抓又咬,手脚并用。但是她毕竟是个病人,一针下去就慢慢平静下来,困意来袭,身体不受控地发软。江樛盯着雪白的天花,突然觉得讽刺,泪水无声地淌下。凭什么……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江樛不甘心地闭上双眼,黑暗像是张着血盆大口,满身疙瘩的怪兽,它一点点片下自己的皮肉满足地咀嚼,江樛看到自己森森白骨慢慢发黑霉变,飘出腐烂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