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顾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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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顾虑
第二天，安蒲如约而至。夏梨目光追随她来势汹汹的身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对面比冰雪还要疏离的人，温柔地粲然一笑，“你好，我叫夏梨。夏天的夏，梨花的梨。”
安蒲脱下宽厚的羽绒外套，身子朝后躺，直奔主题，“手机。”
夏梨笑意深深，叫来服务员端上提前点好的饮料，“别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点了杯fanny喜欢的给你，希望合你口味。”
安蒲目不转睛盯着夏梨精抹细绘后熠熠生辉的面容，手推开饮料，“手机。”
夏梨不笑了，手撤到桌子底下拿出手机开始转，眼睛不怀好意地瞟一眼安蒲的衣服，“高三？”安蒲一愣，揽过旁边的羽绒服外套重新穿好，拉链直接拉到头，完完全全遮住校服。先胜一局，夏梨甚是满意，装模做样地安慰起来：“别紧张，我跟fanny同岁。”
“手机。”
夏梨抬手给她看一眼手机，又迅速放下，“在这呢。现在的高中生都那么浮躁的吗？还是说着急回去看书，毕竟高考在即。”安蒲不耐烦地皱起眉，“说那么多话不怕烂嘴巴吗？”
“手机我可以给你，”夏梨把手机推到桌子中央，在安蒲伸手来拿时手指突然施力按住手机，优雅地半垂眼帘，一脸薄情的笑，“但我也劝你，尽早离开fanny。不会有人站在你这一边的，好学生。”
语末音调突然上扬的称谓刺痛安蒲，她咬紧牙关，狠瞪对面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女人，用力抽走手机，“你管太多了。”安蒲站起身就要离开，夏梨不慌不忙继续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能力跟fanny一起面对在一起的结果，甚至我一个人就能摆平别人的闲言碎语。你呢？你现在不过是，也只能是一个好学生，除了好好学习，你什么都办不到。
“你的退出会让我们都有一个好结局。”
“你管太多了。”
店门悬挂的铃铛猛地响动，玻璃门借着余力里外摇摆，冷热空气于此刻短暂厮杀。夏梨扯出一张纸巾，来回擦过脏掉的桌面，纸巾在指下裂成两半，夏梨呼出一口气，团好纸巾投入饮料，起身离开。
顾菟跟夏梨前后脚进入咖啡店，短短两天，她刚来时身上蓬勃的朝气折损不少，仿佛一眨眼在她身上轮转了多个四季。简妈心疼地起身迎过去把她牵到座位，软言软语问了不少不着边际的琐事，顾菟全程垂眼盯着桌面，偶尔礼貌应几句。
简妈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膀，不住叹气，“对不起小菟，是阿姨没有保护好你。”
顾菟拿下简妈的手，挪到最里边，“和阿姨没关系。”简妈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默默坐回对面，“小菟，阿姨知道阿姨生养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她伤害了你，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愿意过来当面跟你道歉，她配不上你——”
“阿姨！”顾菟打断简妈，摇摇晃晃站起来，“如果阿姨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先回酒店休息，对不起阿姨。”
“小菟！”简妈避开顾菟等待的目光，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顾菟面前，信封面上娟秀四个字“顾菟亲启”，顾菟一眼认出简苁的字迹，不可抑制地提起精神，手指摩挲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打开，她尚未搞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下一秒这份期待高高摔落。里面平躺着一张飞往韩国的机票。
顾菟讽刺地勾勾嘴角，脸上的表情像是气急了，却又止不住流泪，“她什么意思。”
“小菟你听阿姨解释，小苁不是——”
“她什么意思！”
简妈浑身一哆嗦，手指局促地纠缠在一块，“小苁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你看不到她会好过一点，她希望你能开心，能忘记在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重新……重新……”顾菟捏紧手里的信封，逐渐喘不上气，“简苁就是个王八蛋……”
简妈愧疚地闭上双眼别开脸，“小菟，回去吧。”
多轻巧啊，上唇碰下唇说得多轻巧啊，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说呢？为什么没在她第一次含情脉脉地注视她的时候就拒绝她呢？现在想撇清了？
她回不去，如今的她除了简苁身边到哪都不算回。顾菟把信封上简苁写的四个字紧紧按在胸口，这短短的四个字，是顾菟能拥有的最后的简苁。简妈泪花泛动，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菟小声安慰，一遍一遍替自己女儿道歉。
顾菟发现秘密的那天就打消了简苁有一天能回过头爱自己的念头，那些胆怯而情浓的信横亘在她们之间，这堵高墙庇护着简苁爱的眼波，保留她的体面，唯独唯独，全然击碎了顾菟的希望，她日久生情的妖言，始终传不到墙对面。
甚至在一封一封收拾好信的过程中顾菟艰难接受了她们终将破裂的事实。她的姐姐，能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成了她仅存的支撑。可惜这份支撑没带她前往更远的春天。
“阿姨，我这一辈子都会很顺遂的，姐姐是我最大的苦。”
顾菟离开了，拿出机票只带走信封。她拜托简妈替她处理掉她在家里的行李，也拒绝了简妈提出的帮她支付合同违约金，如同一片浸满雨水再经历曝晒后的纸片一般飘入雪景。简妈在位置上坐了很久，通红的眼睛不断泛出泪水，她叹出一口气，遗憾出声：“你会后悔的，后悔到从今往后的日日夜夜都不安宁。”
简苁伸直麻掉的双腿，从简妈背后的沙发走出来坐到对面，手握住顾菟只象征性喝了一口的水杯，“谢谢妈妈。”
“明明你也那么喜欢小菟，为什么还要这样赶她走，明明你们两个人可以获得幸福。”
“我很爱很爱她，爱到再看这个世界觉得它可怕极了。妈，我们在一起或许能获得幸福，但一想到以后亲吻我时会有那么多不善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我就很想推开她，推得远远的，远到世人忘记她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
“妈，她那么美那么美，没道理因为我的私欲黯淡光芒，在世俗的背面走完余生。我的女孩儿，是锦上添花的锦，更是锦上添花的花。”
“小苁，人不能活得太清醒。”
简苁闭眼朝杯口献上飘渺的一吻，如同从前无数个遭人忽略的瞬间，她清醒地深吻、拥抱她的影子和背影。
六天后，顾菟飞回韩国，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阴雨绵绵的土地上久久不动，顾妈和顾爸第六次赶来机场终于见到失联几天的女儿。顾菟恍惚的面容在顾妈一次次的呼唤中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却是急急忙忙低头确认手里的信封，字迹早已被雨水打花，一滴打向信封的雨水碎片飞溅入顾菟干涩的眼眶，灼痛感瞬间贯通双眼，她惊慌失措地抓起衣角补救，一声一声哀求：“不能花啊……不能花……别花……看不清了……看不清了……”
顾妈怨恨地抢过信封扔进雨里，大声喝止顾菟将要冲出去的身影，“你敢去捡！”
顾菟懵了，颤动的瞳孔望向雨幕的最深处，一双紧扣的手，顺着手往上移动目光，简苁责怪的眼神似一支淬毒的羽箭刺穿某人的伞正中她眉间。她退回伞下，任由信封在自己朦胧的视线中一寸一寸沉落，仿佛目睹一个葬礼。
脸上的泪水好烫，全身的温度仿佛都汇集于此，以至顾菟的身躯不自觉颤栗，失去气力供给的双肩瘫软下来，她抬头盯着雨伞边缘，心中升起某种预感，这雨，大概停不了了，“妈……她不需要我……”
“妈妈需要你，爸爸需要你，还有好多好多人需要你。小菟……她不值得……”顾妈抱住愣怔的顾菟，冰凉的触感直达她的心里。来势汹汹的悲伤以及泪水退出顾菟的身体，她的脑袋压在顾妈的肩上，雨水撞击世界的声音一层一层盖过心跳，平静，如同深渊一般的平静。
前几天失踪的困意报复性回归，凿空顾菟寒冷的身体，她歪倒在后座，眼睛半眯，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风声，或是某股海流疾驰而过的动静，昏沉的意识被拽入深海，高压剥夺四肢的触感，她似乎在往下沉，又好像飘得很高很高。
顾妈替她掖好毯子才让她从混沌中惊醒，顾菟动用最后一点力气维持一个短暂思考，她太累了，整个人分崩离析一般，她说：“妈，我们搬家吧。”
顾妈亲了亲女儿冰冷的额头，“好。”顾菟开始哽咽，头痛，嗓子痛，身体痛，却全然感受不到心脏在跳动。
顾妈趁顾菟短暂昏睡过去的间隙回复简妈的消息，她从几天前就时刻给顾妈发消息询问顾菟的情况，也道了无数歉。起初气昏头的顾妈压根不打算再跟简家有任何关系，但顾菟失联的那几天，她突然不想再怨恨谁，怨恨没有用，对自己女儿没有用。
顾妈：接到小菟了，现在在回家的路上，放心。
简妈几乎秒回：那就好那就好。实在是对不起，都怪我家的王八蛋让小菟受苦了。
顾妈：别说了。
简妈：其实小苁也喜欢小菟，她只是……
顾妈：她喜不喜欢小菟已经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以后她俩不要再见面。
简妈：芬芬啊，我真的希望我们俩能成为亲家。
顾妈：没缘分吧。
顾妈：小菟醒了，不聊了。
顾妈划掉聊天界面，看一眼紧闭双眼憔悴不堪的女儿，无声流下悔恨的眼泪。当初她就该拦着顾菟不让她回国，不让她去找简苁，当初她就该言辞激烈一些好骂醒自己的女儿，她伤心也不过几天的事，至少不会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惜都成了无用的后话。
简苁确认顾菟安全后不动声色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被简妈气冲冲地拽回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哪！走！我马上订机票，我们去韩国给小菟道歉！”
简苁默默按住母亲因为愤怒和伤痛而颤抖不已的手，面上云淡风轻：“妈，已经没用了。对不起，影响到你和阿姨那么多年的友情了。”
“简苁！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蛋女儿！”简妈紧紧握住女儿的双手，乞求着：“小苁，你听妈妈的话，去把小菟追回来好不好。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们的，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好不好，听妈的话，咱们去韩国找小菟好不好！”
“妈，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简苁咬牙，眼眶无声无息地泛红，“妈，太多了，在一起又分开这样的事太多了。
“妈，我想要的是顾菟的一辈子，不是短暂的热恋期。热恋期我可以不管不顾，谁的眼色都不看，全世界只要我们幸福就好。但是过了热恋期呢，想要有未来我们仍然要生活在社会之中，到时候，还是只有我们两个就可以了吗？
“妈，顾菟不能受委屈啊，要是因为我顾菟被人指指点点该怎么办啊。人言是可以杀人的，真到那一步，我就再也放不下顾菟了，我就要拖累她一辈子了啊。
“而且——而且小菟不是还想做一个偶像吗？偶像怎么可以谈恋爱，偶像怎么可以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怎么可以……
“万一……万一，她不想要我了，她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了，我们该怎么办……我怎么舍得……”
简妈呆呆望着一边咬牙倾诉一边泪流满面的女儿，面对这一直被隐藏压抑的庞大爱意，再无言语。太想把爱人规划入未来的人，注定要受诸多源自自身的灾难和困苦。
安蒲最后瞥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合上潦草的笔记本开始收拾东西。铃声响起的瞬间安蒲挎起书包转身要跑，唐盈盈先一步叫住她：“安蒲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安蒲多看一眼时钟，快步跟上唐盈盈，边走边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唐盈盈对于安蒲鱼贯而出的追问置若罔闻，目标明确地往前走，直到办公室，送走所有下班的同事她才理会安蒲：“你有急事？”安蒲毫不犹豫：“是。”
唐盈盈了然地点点头，手上整理的动作丝毫不见加快，“最近好几科的老师跟我反映你连着几天没交作业，这是怎么回事儿？”
“试卷太多太难，没写完就不打算交了。”安蒲紧接着唐盈盈的问题回答。
“是太难还是没时间写？”
安蒲嗓子哑了哑，略带心虚地回答：“太难。”
唐盈盈严肃地望向她，“安蒲，撒谎可不好。我最近连着几天第一节晚修见不到你人影，你去哪了。”
安蒲闷不做声，眼睛不断瞟向唐盈盈桌面的时钟，推算着公交车到站的大概时间，秒针摆过一格，她的心就跟着多跳一跳。
“安蒲，已经是最后冲刺阶段了，就算你聪明，再这样下去也很危险的。先不说交不交作业的事，晚修你都敢翘，是不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聪明是好事，但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凭你的成绩，最后这段时间好好稳住，上一个好大学完全没有问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地复习，而不是叛逆翘课，最后后悔的只有你，你知道吗？”
进入倒计时的时间加上唐盈盈看不到尽头的苦口婆心把安蒲搅得心烦意乱，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睛，目光凌凌地打断唐盈盈：“唐老师！我的成绩是我自己的事情。或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屁孩儿，但是唐老师，在这个年纪，我不仅能把握自己的成绩，还能把握很多事情。
“翘晚修是我不对，但是我也可以跟你保证我只翘一节晚修，其他时间我一定好好复习，要是老师觉得这样影响不好，大可以取消我上晚修的资格。我还有事，先走了，老师再见。”
“安蒲！”唐盈盈抓了个空，一眨眼安蒲的身影闪出门口，冷风灌入。安蒲一路狂奔，抢在车门关上前跳上公交车，正值下班放学高峰期，车停停走走，人摇摇晃晃，安蒲随着更替的人好不容易挪到后门，她一把抓住门边漆黄的铁柱，伴着刺骨的寒意把自己拽过去稳稳站住。
湘城不是个爱下雪的城市，二十年盼来的一场雪挥洒不过几天早已见底。路边一小堆邻一小堆被人踩实的冰渣子，和着枯枝、败叶、泥垢，安蒲抬头，用下巴把拉到头的衣领往下压压透口气，雾蒙蒙的窗外，路灯的光辉混杂太阳的残光动荡后退，她的目光极为短暂地停留了会儿，接着落下来平视窗外倒退的人流。
有惦念的人，原来不会轻易望天。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顾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