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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带我走吧 ...

  •   二十三、带我走吧

      江樛闹腾一宿,不吃不喝不睡,姜医生担心她身体经不起如此大的消耗,只能让护士给她上安定剂短暂休息。江司城和许棠跟着一夜不敢闭眼,心顶着胸口,快要从喉咙呕出来,每次江樛在病房里厉声尖叫,许棠都浑身一哆嗦,眼泪簌簌落下来,不得不倚在江司城怀里找一个支撑。

      窗外的天空顺利地亮起来,光芒却仿佛离他们很远,容纳他们生死的空间永恒极夜。

      安蒲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早早等在小区楼下,碰到着急出门的沈卓冲过去死缠着一块到医院。许棠很惊诧:“安安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用上课?”

      “我已经跟老师请了假,阿姨你放心。”

      “高三那么紧张的时候请什么假!小卓你怎么也不懂事跟着胡闹!快把安安送回去!”许棠少有的冲安蒲露出严肃的神色,江司城点头附和:“安安你学习要紧,先回去吧,了了这有我们。”
      谁都不愿退一步,两方争执不下,“阿姨我没关系的,您就让我呆在这吧!”

      “安安,不是阿姨不同意你和了了,阿姨不能让你因为了了在人生如此重要的阶段出差错。了了什么性格你多少也了解,要是真的因为她导致你升学出意外,她会是什么心情。

      “你听话,先回去安心上课,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许棠握住安蒲的手苦口婆心,千辛万苦劝住安蒲,姜医生的出现让一切都打了水漂。

      姜医生揉着眉心打开病房门,几个人瞬间围上去七嘴八舌。姜医生把快要把他挤回病房的几个人往后推了推,腾出一块空间供自己喘息,“你们都别急,江樛的情况暂时稳住了,现在正在房间里面休息。你们该吃早餐的吃早餐,该眯会儿的眯会儿,别江樛好了你们倒下了,好吧。”

      江司城连连给姜医生鞠了几个躬,哭得跟个童话被无趣大人戳破的小孩子似的。

      沈卓接着问:“那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手脚得轻一些,她好不容易睡着。”说完,姜医生宽慰地拍拍江司城的肩膀,带着护士消失在转角。

      他们站在离病床几步之外的位置屏息凝望被束带绑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江樛,漫游过黑夜的天光洒下来,再经由白色床单反射,把她拖入一个白炽的世界,众多关乎生命的细节慢慢模糊、消失,似乎她正往上飘,飘到九霄云外。

      许棠心跳弱下去直至感受不清,捂紧嘴巴无声痛哭,旁人看来她真的永远失去了江樛。

      江樛还是醒了,抬眼皮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费力,她虚无的目光逐一掠过颤颤巍巍靠近的三人,最终停在三人背后的安蒲身上。江樛胸口一阵刺痛,误以为自己仍在撕毁自己的各个梦境中束手待宰,直到她看到那双自己又爱又怕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

      “安……安?”江樛的声音又涩又哑。

      安蒲赶紧背过身擦干眼泪再转回来,脸上摆出很勉强的微笑,“我在呢。”

      “……你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周末你忘啦?”安蒲趴在江樛枕边,温柔地拂开她额前杂乱的碎发。

      “……好看的小骗子。”江樛轻轻咳了两声,吓得安蒲眼泪差点兜不住,“安安,你希望我早点出院吗?”

      安蒲从未如此拼命地点头,“不仅要早点出院,还要好起来,跟我长命百岁。”

      “那你就先回去好好上课,我们一起努力,我努力出院,你努力学习,好不好?”

      安蒲毫不犹豫地摇头,完全把进门前答应许棠的事情置之脑后,“你让我陪你好不好,我想陪着你。”

      江樛又咳了两声,食道火烧火燎地疼,沈卓端来一杯温水,摇起病床喂她喝下。江樛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安安,回去。”这次的态度比先前强硬了几分,是命令,不是商量。安蒲寥落地垂下头,含糊不清地同意了,“我可以等,但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江樛疲倦地点点头,目送安蒲离开后高度紧张的神经猛地卸下劲,她放任自己病态地喘息,心脏绞痛。恐惧和渴望交织折磨下,她第一次回应脑海里跟着自己从梦中死里逃生的声音,被迫承认流转梦境过程中遗落了一部分面对安蒲的能力。

      沈卓负责把安蒲送回去,回来的时候许棠和江司城已经从病房里出来,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发愣。沈卓跟着守在门边,须臾,越想越恼火,他忍不住质问俩人:“了了出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卓啊,这几年你跟着我们照顾了了辛苦你了。你来来回回地跑,白天要忙公司的事情,大晚上的我们也希望你能好好休息。”江司城有气无力地回答。

      “了了是我的妹妹,怎样都不算辛苦,辛苦的是叔叔阿姨,我想替你们分担。以后,无论什么事,你们都可以依靠我。江叔叔、许阿姨,不要把我看作小孩子,请完全相信我。”

      谁都没有接话,累到判断不出这番对话存不存在过。

      下午,江樛被推到心理诊疗室接受心理治疗。姜医生早早等在那,翻看江樛近期的复诊记录。许棠和江司城嘱托了几句,鞠着躬退出房间。姜医生给江樛倒了杯热水,借突变的天气和新种的花草开启话题。

      “我看了你最近几次的复诊记录,恢复得都不错,这次复发的严重程度有些让我意外。”

      江樛闭口不言,喝下几口水,热气顺着食管滑入胸口,紧缩的身子稍微暖和了一些。姜医生习以为常,换了个方式,正面切入:“最近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吗?听说今天来看你的有一个面生的女孩子。”

      江樛陷入更深的沉默,半晌,说了另外一件事:“我做了个梦,梦见蝴蝶不见了。蝴蝶来了又走,顺着河水飘得好远,好远……我追不上……太远了……”

      尽管逻辑是残缺的,姜医生还是了然地点点头,安慰她:“蝴蝶会回来的,春天到了蝴蝶就会回来了。”

      “蝴蝶不喜欢我,蝴蝶说我脏、说我可怕……蝴蝶不是我的。”

      “江樛,你干净又漂亮,你是我见过最值得被蝴蝶喜欢的人,别害怕,要有耐心去等待春天,春风起伏的时候,蝴蝶就来了。”

      俩人聊了一个半小时,江樛缩在轮椅上昏昏欲睡,江司城蹑手蹑脚进来把江樛推走,靠近门口的时候江樛半梦半醒地叫了一声姜医生:“姜医生,我能不能不吃药,或者少吃点药。吃药会长胖……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这是江樛第一次提出要求,姜医生写病历的笔停住,取下眼镜,神色肃穆地斟酌:“江樛,药是用来救你命的。”

      江樛一声哽咽,抬起手臂压住双眼。她离不开药,一辈子都离不开药,荏苒几年,她怎么还像刚生病一样每天头脑里充斥幼稚的侥幸,怀疑诊断书上的一字一句。

      江樛又在医院待了半个月。冬天的侵略无声无息,数场雨落下扫过,万物浮起一副霜壳,安蒲来接江樛回家。

      安蒲在江樛家忙前忙后照顾江樛一整天,晚上九点才到家。要掉不掉的墙皮盛满昏暗闪烁的灯光,墙脚隔一段躺着一些塑料垃圾,一步一阵尘土,她摸出钥匙转开门锁开门进去,客厅罕见地开着灯。丁欢在沙发和电视机间烦躁地来回踱步,安洲坐在餐桌旁抽烟,听到门口响动,摁灭火星,从喷出的烟雾中窥睨走进来的安蒲,一副坐等好戏的淡漠样。

      安蒲习惯性地冲俩人点头问候,刚伸出去的脚被急速飞过来的玻璃杯斥退。丁欢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揪起她的耳朵拖行,手臂一扬,安蒲整个人倒向沙发,“你这半个月干了什么丢我脸的事!老师电话都打家里来了!你想不要脸做婊子我还要脸呢!”

      耳朵撕裂般的痛楚模糊了丁欢怒气腾腾的质问,安蒲捂住耳朵迅速往沙发另一端爬,企图跟丁欢拉开距离,不料丁欢手一伸扣住她的脚腕往后拖,失衡的两个力促使安蒲整个人滚下沙发,额头狠狠撞上茶几。

      “还想跑!跑哪去!跑到你男人那去告状!丢老娘的脸吗!”

      “妈……我没有……”安蒲眼前眩晕得厉害,话还没说完丁欢晃动的身影再次扑过来,巴掌带起的猎猎风声吹眯她的双眼,“你没有!你还没有!你是有得不够多!不然这半个月的课怕是不够你装病翘掉!”

      丁欢骑在安蒲身上,拳脚巴掌、污言秽语如暴雨冲刷,容不下安蒲的任何一个辩解的文字。“你不是胃痛吗!不是胃痛吗!”丁欢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锤往安蒲的肚子,安蒲剧痛难耐,挣扎翻身掀翻丁欢,迅速爬起来冲向房间,路过餐桌安洲默默伸出一只脚,安蒲再次重重砸向地面,丁欢抽过鸡毛掸子追上来,安蒲皮肤应声显出数条深浅不一的鞭痕。

      太痛了,太痛了。这样下去,明天还怎么跟江樛见面,太痛了。

      第二天,唐盈盈把安蒲喊到办公室问话。安蒲戴着口罩、帽子压低,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唐盈盈察觉出异样,伸手摘去面前人的鸭舌帽,淤青的伤痕赫然入目,“你被谁打了。”

      安蒲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拿回帽子重新戴好。唐盈盈想把安蒲扶到椅子上,手只不过轻轻握住她的小臂,安蒲的手伴着难耐的抽吸声别扭地缩回去。唐盈盈不敢再碰她,也不敢设想安蒲的全副武装下有多少伤痕,愧疚之感涌上心头:“是爸爸妈妈打的?”

      安蒲还是微低着头不说话,眼睛盯着桌边的垃圾桶出神。

      “对不起,你接连因为胃病请了好几天的假,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胃病,没想到会……”唐盈盈眉头皱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愧疚地攥紧,“我会再找你父母谈谈,帮你解释清楚——”

      “唐老师,”安蒲的目光终于落到唐盈盈身上,“我们聊点其他的吧。”

      “安蒲……”

      “老师关心学生没有错,错在我,我不应该撒谎逃课。我们聊点其他的吧。”

      唐盈盈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抢在她开口前敲响。安蒲朝唐盈盈微微鞠躬,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唐盈盈不过想给她一些关爱,没曾想适得其反。唐盈盈遵照安蒲的意愿,解释的电话安葬于这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养育成片成片愧疚的野草。

      往后的几天,安蒲只跟江樛手机联系,每次江樛主动提出见面,她都万般不甘心地找理由推脱。江樛被她没来由的疏离折磨得寝食难安,于是拜托沈卓查到安蒲家的地址。入夜,亮白色的车灯扫过一栋年久楼宇的墙根,江樛站在楼底仰望,眼睛一遍一遍扫过那些紧闭的门,她要见她。

      江樛撵走沈卓后独自一人在楼下站了许久,手总是不自觉地扯平衣服,脑海中反复练习待会儿见到安蒲父母时要说的话,她边深呼吸边念念有词:“要留个好印象,留个好印象。”

      楼梯扶手铁皮鼓起,一碰到就会沾上满手铁锈,灰白色的灯光无法多照亮一级台阶,整个楼道因此黑一段白一段。江樛心中默数楼层,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块巨大的石头顺势压在心头,她拍拍胸口,拐进一条嵌了四扇门的走廊,安蒲在最里面。

      她怀着忐忑的心站在门外,忧虑自己的突然到访会给安蒲带来困扰,敲门的手迟迟举不起来。突然,什么重物砸在门板上爆发出巨响,江樛猛地往后退,紧接着逃窜的脚步声连缀着辱骂声不断靠近她,门被大力拉开,安蒲半只脚了踏出来。

      “……江——”

      “你还敢出门!胆儿肥了是吧!”

      安蒲恨恨地咬咬牙,转头瞪一眼来势汹汹的丁欢,大喊一声:“转过去!”

      江樛愣怔地按照安蒲的指令转身,安蒲紧接着扑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她,从丁欢手中飞出的东西结结实实击中安蒲右肩。耳边痛苦的闷哼一下唤醒江樛,她转回去面对安蒲,上一秒还不知所措的手此时无比肯定地扣住她的手腕,眼神坚定而勇猛,“跟我走!”

      江樛拉起安蒲飞奔向楼梯口,楼道一阵嘈杂。互为依托的生命挥舞手臂呐喊,为自由、为获救、为被低估的爱意,喧嚣直逼苍穹。楼道的灯光点亮江樛、藏匿江樛,安蒲随着光影交叠放松、握紧江樛的手,她使劲往前抬起鼻子,突破浑浊的空气,收揽江樛飞扬的发丝抛出的一切气息,安蒲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身干爽地从泥淖中全身而退。

      江樛带她跑了两条街,安蒲从未见识过的体力与耐力。江樛紧贴窄巷的红砖墙,使劲把安蒲往自己身后藏,眼睛警惕扫视路过的人流。安蒲的危机感随跑动带起的风散去了,此时不过舒畅,如同痛快地咳出一口淤血,周身血脉畅行无阻。

      安蒲紧紧反握住江樛苍白的手,目光一刻也离不开面前人,整个胸口汇聚一片斑斓的蝴蝶。

      确认没人跟着,江樛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顺着墙滑下去坐到地上,安蒲跟着坐在旁边,眼睛一刻没偏移。江樛顾不上好好喘气,赶忙抬头打算去查看安蒲右肩的伤势,反被安蒲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吓得一动不动。安蒲苦笑着捂住江樛通红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着俏皮话:“亲亲是嫌我不够痛吗?”江樛的手覆盖住安蒲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半个字都说不出,唯有泪水。

      安蒲抱住她,软言细语说了一通,江樛一句不应,脸埋在她肩头抽噎,双手甚至不敢回抱她。

      “对不起……”

      “和亲亲没关系,和亲亲没关系。”

      安蒲牵着闷闷不乐的江樛游街,希望能分散一点她的注意力。街道霓虹闪烁,香气冉冉,无论安蒲如何夸张地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江樛还是看什么都没兴趣,心心念念安蒲身上的伤。

      安蒲不愿逼她快乐,于是不再耍宝,默默陪着她漫无目的地走,大有一种要把人生走穿的势头。街道人来人往,众多视线交汇再分开,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安蒲环视一圈四周,仔细观察路过她们的每一个人的眼睛,忽然高高举起彼此十指相扣的手。江樛被吓一跳,不明所以却也没急着拉下来,任由两人的手在安蒲的带领下越过人流,滑过人们头顶的气流,像是一面充满政治宣言意味的旗帜。

      “怎么啦?”

      安蒲亲昵地看着她贼贼一笑,接着又唉声叹气起来,“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个男孩子。做个男孩子多好啊。”

      江樛心里一咯噔,神色复杂地低下头,刚想把手扯回来,安蒲一把抓紧她退却的手,斗志昂扬地说完后半句:“这样不论亲亲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只要我牵住你的手,全世界都会明白,我爱你。”江樛复抬起头和安蒲柔软粘稠的目光相接,她眼里仅剩安蒲霓虹灯映衬下年轻动人的笑脸,如此蛊惑人心。

      安蒲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以夜风为证、星月为鉴,第无数次向她爱的人深情告白:“江樛,我,安蒲,爱你。安蒲,深爱着江樛。”

      江樛终于笑了,伴着感慨“活下来真好啊!”的热泪,紧紧回握住那只伤痕累累一往无前的手,“真好啊,我也爱你。”

      年轻的誓言过分真挚诱人,以至往后岁月忆起,清醒的意识总是惹人泪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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